李曉純覺得自己的膽小怕事是長在骨子里的,在家怕家長,到了學校怕老師,工作了以后怕老板。
這種怕不是瑟瑟發抖的懼怕,而是本能地想要避免和這些人交流,或者對抗。
成為家長眼中的乖孩子可以避免了父母的說教,成為成績中上游的學生可以避開老師的過度關注,成為抬頭少說話低頭多做事的員工能躲過老板挑剔的眼光。
人生里有一半的時間是用來扮演別人眼中的自己。
懂得察言觀色,明白趨利避害,深諳明哲保身。
這世間再怎樣獵奇的新聞也聽過,可如果事情是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人身上,這多少有些超出了李曉純的三觀承受范圍。
那天在溫海辦公室外撞見臉色難看的江文輝后,李曉純失眠了很久,第二天醒來看著鏡子里跟鬼一樣的自己,披頭散發,臉色慘白,眼睛紅腫。她無法藏著這樣一個秘密繼續上班,于是向公司請了病假,約了溫海在鬧市區的一個咖啡館。
溫海來的時候穿著一件質感很好的酒紅色大衣,長及小腿,腰帶隨意地在打成一個蝴蝶結,烏黑的頭發散在肩上,臉色不是很好但畫著淡妝。
不知道過去的十幾個小時對她來說是不是也很煎熬。
待溫海坐下,服務員把咖啡送了過來,
李曉純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溫海。
溫海很平靜地看著李曉純的臉上被氣憤、震驚、厭惡、迷茫、欣慰等等的表情輪流占據著,仿佛被李曉純轉述的話里那個被人無限貶低人格的主角不是自己一般。
因為比流言更讓溫海驚出一身冷汗的是揣測者的思維邏輯。
有人看見江文輝摟著溫海的肩膀進入酒店,也有人看見他們進入了同一個房間。在白總的邏輯里,以上兩點發生在別人身上也許沒什么,但是同樣的情況放在溫海和江文輝身上,他便篤定這兩個人有不正當關系。
李曉純不知道該怎么把那些一開口就會對溫海造成傷害的揣測講出來,溫海越過桌子把手覆在她的手上,說:
“沒關系你說吧,我沒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李曉純已經盡力將原話重新組織了一番,但溫海還是聽出了話里隱藏的意思,并且也猜出了未經美化之前這些話可以多么猙獰刺耳。
溫海的眉頭皺在一起,眼底氤氳,嘴巴似乎因為驚訝沒有來得及閉上,深吸了一口氣,放在桌上的手緊緊地攥著手里的杯子,關節處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這樣的表情停滯了幾秒后,眼睛快速地眨了幾下,咬著唇低下頭看著杯子里已經冷掉的咖啡。
即使看不到她的眼睛,可在這一低頭一聳肩之間完全能感受到,那些話深深地刺疼了她。
”你沒事吧?”李曉純從來沒見過溫海這樣子。
溫海搖了搖頭,呼出的氣息仿佛都在顫抖,窗外車水馬龍的聲響此刻像被隔離了一般。
“所以說,他判定我和江老師有不正當關系,是因為我是單親,因為我家境不好,因為我是一個來自小地方的姑娘。”
李曉純點點頭,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才能緩解溫海眼里的受傷。
溫海坐直了身子,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的桌子上。
“因為我是單親,我缺愛,不,我人格不健全,他認為這樣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心中毫無禮義廉恥,因為我家境不好,所以我品德敗壞,貪慕江老師能給我帶來的一些便利就愿意跟江老師茍且,因為我是來自小地方的姑娘,沒見過什么世面又野心勃勃,遲早會踩著江老師往上爬,攀上更高的枝。
而江老師跟我有不正當關系,是因為他的婚姻名存實亡,他這么多年一個人很孤獨,很寂寞,雖然他是個桃李遍天下,學識淵博的教授,但他首先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會被原始的欲望奴役,平時越正經的男人背地里越不正經,他的生活需要強心劑,但不需要麻煩,所以他選擇了看起來很溫順的我,但是呢,白總覺得江老師選錯了,我不是省油的燈,遲早會害了你叔,所以讓你監視我的舉動,并且說這是你和他之間的秘密····是這樣吧?”
溫海的重復像是在說著跟自己無關的事情,李曉純正想著該用什么話接,又聽見她說:
“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
“溫海你別這么說,有什么道理啊,這都是他自己腦子里齷齪的猜測。”
溫海的目光垂下來,落在桌子上的某處,黯淡了一會兒,抬起眼簾看著李曉純問:
“曉純,你相信他的話嗎?”
李曉純猛地放下手中的杯子:
“還用問嗎,我要是信他,我也不會跟你坐在這里了。”
溫海欣慰地笑了笑,但那笑容只是一閃而過,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詢問地說:
“你說在像白總這樣有錢的老男人的世界里,是不是只有男女,沒有長幼啊?”
李曉純猛點頭表示再同意不過。
“我剛開始被他說懵了,完全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圍,我腦子亂的一塌糊涂,不過等我冷靜了下來才覺得他的話里漏洞百出,他一點兒也不了解我叔,更不了解你,我相信你不是那樣的女孩兒,我也相信我叔也不是他想的那樣。”李曉純撅著嘴說完,像是自己受了委屈一樣。
溫海端起杯子的手在半空里停頓了一下,李曉純沒有看見,繼續說:
“我是被他惡心壞了,你知道嗎,他還威脅我這事情誰都不能說,如果有第三個人知道他就拿我是問。”
“你得保護你自己,畢竟還在他手底下,我就當什么都不知道。”溫海說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李曉純問溫海,以自己對溫海的了解,她不會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繼續這樣下去。
“辭職吧。”溫海的眼里全是堅定。
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非要辭職嗎?你可以搞他啊,你手里那么多公司的重要資料。隨便丟一樣就能讓他損失好多。”
溫海笑笑看著充滿孩子氣的李曉純,搖了搖頭。
“跟這樣的人我懶得計較,還不如辭職了更清凈。”
“啊····你走了,我又會回到以前一個人吃飯沒人聊天的慘狀了。”李曉純癟癟嘴,一臉的不開心地問:
“我是不是不應該告訴你這些啊?不說你還不會走。”
“不,你應該告訴我,你要是不說我才會怪你。發生了這種事情,我也沒心情再在這干下去,現在他只告訴了你,但這種桃色新聞遲早大家都會知道的,到時候周圍的人會怎么看我。”
李曉純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那你什么時候走?”
溫海看看了手機上的日歷,自嘲道:
“最起碼等這個月發了工資再走啊,有一點他說對了,我現在處于缺錢的時候,為了工資還得忍幾天。”
李曉純想起來成俊的事情,又問道:
“成俊的事情還沒有過去嗎?”
溫海搖了搖頭,滿臉的失望與無奈,一副再不愿意談起的樣子。
李曉純心領神會地閉了嘴,拿起菜單點了幾個甜品,說自己幼小的心靈這些天受到了巨大的創傷只有甜品可以治愈。
一吐而快之后,她的心情輕松了很多。繞過桌子和溫海坐在了一邊,雙手抱著溫海的胳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又絮絮叨叨地感嘆了好久自己有多么震撼,告訴她這件事的那個人有多么的無恥,幸虧自己腦子夠聰明才沒有相信那人的鬼話。
溫海安靜地聽著,眼睛望向窗外,輕松和落寞的表情揉雜在臉上分不清彼此。
從咖啡店出來后,李曉純的心里還是不能完全平復下來,她提議兩個人散步走回去,溫海點點頭同意。
一路上溫海的情緒都沒有再緩過來,她告訴李曉純自己怎么也沒有想到單親的家庭背景會被人這樣理解,她從來不覺得有什么可隱瞞的,別人問起她總會如實相告,她雖然沒有母親,但父親從來沒讓她缺衣少穿過,總是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給他們兄妹最好的生活,接受最好的教育,灌輸給他們正確的價值觀和不容別人輕視的骨氣。在此之前她的人生里還沒有遭遇過這樣的質疑,因為弱勢的家庭環境,人品被打上了標簽。但今天的一席對話,讓她開始懷疑,懷疑這樣的揣測可能貫穿著她的人生,讓她想起來很多自己以前忽略的事情,和以前那些出現在別人臉上的界限不太明確的表情,看來以后最好也不要提起自己的家庭,免得一開始就被人低看了三分。
語氣里是深深的落寞。
李曉純不停的搖頭:
“不是的不是的,這只是那人自以為是的偏見,你不必理他,你家的情況我叔也跟我說過,你知道我叔是怎么說的嗎?”
溫海的眼神里有了一絲好奇:“怎么說?”
“我叔說你跟他說過你是你爸爸一個人含辛茹苦養大的,你說你父親靠著自身的手藝把你們兄妹從小縣城里送到了大城市接受教育,你的人生理想就是靠自己的努力給父親最好的生活。”
溫海點點頭,這些話的確是她說的,此時想起來竟有些苦澀。
“我叔說他當時就決定要做你的導師,因為他覺得現在的孩子都很虛榮,很少有人可以像你那樣自豪地說著自己并不怎么樣,甚至有人會故意避開不談的家庭背景,他覺得你特別樸實,他說自己被你感動了。”
“真的嗎?”溫海像被逗笑了一樣咯咯笑起來。
李曉純使勁的點頭。
兩人像往常一樣沿著腳下的路一邊走一邊聊,確定溫海的心情能好一點了,李曉純才坐公交車離開。
下了公交車還得步行一段,李曉純拿出手機,看見溫海發來一條消息:
曉純,我想來想去,都沒有想通白總為什么把這件事第一個告訴你,如果按他說的是為了你叔好,那最不應該告訴就是你啊,把一個父輩的婚外情告訴他的晚輩,這是真的為他好嗎?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