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退去了它最后的容裝世界邁向黎明。清晨靡靜,朝氣里還透著夜的昏沉。曲折蜿蜒的鄉(xiāng)道遠遠望去還蒙著夜的謐嵐,夾雜著一絲的神秘。
遠處的彎道處出現(xiàn)一個身影向蘆花凹西門這邊走來,遠看那人身形瀟灑,邁步矯健有力。
近西門樓外處靠南邊有一荷花塘。
這水塘與北面的蘆河暗連著。水塘里新出的蓮葉千姿百態(tài)的,晨嵐縹緲繞著荷葉浮動。
每次玉俊回來總有不同的瞬間迎接著他,蕭索斷殘的西門圍墻不知經(jīng)歷了了多少年月,如今顯得蒼老與凄涼。
荷花塘的東邊靠著圍墻有一片老柳樹,有的主干的已經(jīng)空了,可以看見粉碎的紅色木屑從樹身內(nèi)冒了出來,有的紅木屑中又鉆出新的苗芽來。
墻像是久經(jīng)滄桑的老人,柳像是酒后行走的醉漢。還有那在霧氣飄渺中搖曳的荷葉,這一切都是在西門外,不知伴隨了蘆花凹多少個春夏秋冬!
若放眼全景去看,雖說談不上人間的絕色,但也稱的上唯一了。
此般的景色也只有蘆花凹的西門外才能看到。只可惜這般的景色,蘆花凹人對它總是視若無睹。
在玉俊的眼中那夕陽西落處村間升起的炊煙要比那人造的亭臺樓閣美得多了。他對自然的景色總是很神往。
然而真正令他神往的,總是那不輕易被發(fā)現(xiàn)的短暫一瞬。
他不刻意追求,他堅信,一旦能夠被人追求上的美就不是絕美。
當他隱約可以看到西門樓外老墻時,他內(nèi)心多了興奮與不安。又一次的遠走他鄉(xiāng)的旅途結(jié)束了,再一次可以看到鄉(xiāng)親鄰里那一張張看著熟悉而感覺陌生的臉。
柳樹一旁那老石墩依舊是靜靜的躺在草叢里,只露了一個角在外面。玉俊跑了過去,趔趄著被草絆葉滑的身子跑了過去。
他趴在上面,老石墩涼涼的,他聞著石墩的味道倍感的親切。
他看到四周亂糟糟的草顆就笑了。他想:一定是誰在孩子白天在這里玩耍了,他是孩子時就經(jīng)常在這里玩耍。
喜悅的雙眼沁出了淚花,淚水滴在老石磨上。
玉俊閉上眼腦海里浮現(xiàn)出兒時的場景:絡(luò)腮胡須的父親,推著貨車趕往集市的路上,自己就
坐上貨車的上面,那時的天很高很藍,那時的人很愛笑,嘴很甜,那時的一切似乎都比如今平淡。
想著父親同時倏忽又想到了沙哥。
沙哥具體姓什么,蘆花凹的人大多都說不清楚。
當年她娘大著肚子回到蘆花凹的。關(guān)于他的爹是誰,她娘和他姥姥從來沒有說過,也沒人知道是誰。他娘本來喊他叫作沙根 ,
碰巧他天生的魯鈍,又沒有念過書,從他娘死了以后,大家都喊他叫作‘傻哥’了。
沙根總是戴著帽子,一年到頭幾乎都戴著。
夏天戴著草帽,春秋戴著布帽,冬天戴著棉帽。
他有一頂布帽子,帽蓋子裂成一塊一塊的,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形狀,但他依舊戴著。
因為那頂帽子是玉俊的父親送給他的,蘆花凹也只有玉俊他爹送給過沙哥帽子;也只有玉俊他爹不把他當傻子。
玉俊記憶中沙根很愿意和父親說話,每次父親趕集他總是跟著貨車后面幫忙推著走的很遠。
父親多次的勸說他才肯離開,每一次的離開都像是送別那樣:揮別,眺望。后來玉俊漸漸懂事了,他才知道原來他父親每次趕集回來總會給沙哥帶些瓜果梨桃。雖然不是什么稀罕物,可每次看到沙哥吃的樣子,玉俊就是食欲大振。
沙哥這人倒也不白吃人家東西,
他也經(jīng)常來到玉俊家?guī)兔Ω梢恍┥⒒顑骸I掣邕@個人很樂意幫人干活,只要人家喊他他就幫。只要給口吃的,他就開心。
不論是誰,只要喊他他一準到。不論那人平日里如何戲謔過他,他也不記仇。
因為沙哥愛戴帽子,所以蘆花凹人大多都扔過沙哥的帽子。
但玉俊他爹是唯一一個沒有丟過他帽子的人。還記得那是個秋天的傍晚,一輪紅日西沉,夕陽的余暉把蘆花凹街道房舍照耀的通紅。
玉俊和父親散集回來正巧碰到了一伙人把沙哥的帽子扔來拋去,一伙人把帽子傳來傳去,沙根跑的氣喘吁吁也搶不過來。
父親和顏悅色的和那幫扔帽子說好話,最后還搭上許多炒的香脆香脆的花生。那幫餓狼似的人,你一把他一把的把花生抓了個凈光,誰還顧得著那帽子。
想到這里玉俊淚水止不住流下,如今自己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父親已經(jīng)去世了十多年了,可這一切在他記憶里感覺依舊是昨天發(fā)生的一樣。
蘆花凹的人和十多年前似乎沒什么變化。
只不過他們臉上多了皺紋,頭上染了層霜雪罷了。
他們還是喜歡打趣人,鄰里之間不見面便罷,只要見了彼此總要奚落幾句,若不這樣就好像彼此無話可說。
就算是爺爺輩分的人了,他們活了幾十年了見了面也是如此。街坊間彼此打趣并沒有不好,只要不傷和氣害感情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可他們有時候拿捏不好。
玉俊上次回來剛進西門就看到一群人打趣一位乞討者,本來裝滿思鄉(xiāng)情感的內(nèi)心在看到這一幕后思鄉(xiāng)的情感立刻消失了。
玉俊在外常念著鄉(xiāng)土的芬芳;
常想著荒蕪的院,坍陷的墻。
蘆河兩岸的葦浪時時向心里蕩。
春來的枯塘瘦柳;秋來的葦蕩落楊;
夏季的枝密草長;冬里的霜冷雪芳。
這一切切都是玉俊對蘆花凹的記憶,在玉俊心里似乎別處的霜不是霜,別處夏風也沒有蘆花凹的涼爽。
玉俊每一次的回來,內(nèi)心總是擠滿了對蘆花凹的思念。
“玉俊回來了,是玉俊嗎?”說話的那人背著籮筐,胳膊間夾著鐵鍬,這人正是沙哥。他戴著那頂斷了帽檐的帽,
黃色的臉頰和過去沒什么區(qū)別,只是比以前瘦了,黑黑的眼球凹了下去。
“沙哥。”玉俊背過身去,擦拭臉上的淚水。
“沙哥,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起的早呀!”
沙哥放下籮筐,靠著玉俊一旁坐了下來。
他雙手在衣兜里反復(fù)摸索著,最后掏出了一支又皺又彎的煙卷。他掰成了兩半,遞給玉俊一半。
玉俊說:“我不抽。”又問他:“你怎么也抽上煙了?”
沙哥說:“老賈給的。平日里不趕集時他總喊我?guī)退牲c零活,有時候吃頓飯,有時候就給煙卷。我覺得扔了可惜,就抽,時間久了就抽上了。”
沙根說著搽亮火柴點上煙,大口大口地嘬著。
玉俊說:“以后少抽這個東西,煙最傷身體。你一個人生活,若是以后有個頭疼腦熱的沒有照顧你。不是搬弄是非,老賈這人精明了一輩子,他買的煙卷也好不到哪兒去。
誰不知道他的為人!大家嘴上不說,但都是啞巴吃餃子。以后跟他干活就單干活,他若是挑唆你做別的,千萬別聽。或許是我多心,也許他對你真的不錯。但我是提醒你遇事要多留心。”
玉俊從背包里掏出了兩包煙,遞到沙哥手里。“給你,好好放著。別被別人看見了,要不準給你搶走。
少抽些,能不抽就別抽了!只能給你兩包,本來是給二爺捎的。本來不想給他帶這個,可他這個人即不講究穿,又不貪嘴好吃。我實在想不起給他帶什么!若是不給他捎些東西回來,我又過意不去。最后的決定還是給他買幾包煙卷。
我勸過他讓他戒掉,可他說到死也難戒掉了!還說這輩子就這點愛好。”
“那你留著給賈二爺,我不要。”沙根粗糙的手拿著煙向玉俊背包里賽去。兩人再三推讓,最后玉俊還是將煙塞在沙哥衣兜里。
“你和爹一樣,都是大好人。”沙哥說著眼圈紅紅的,像是要擦眼抹淚。他袖子在眼上抹了幾下后又說:“俺娘死的時候就囑咐我,咱凹子里真誠待人的只有玉俊他爹。
這頂帽子還是你爹買給我的,都十多年了。原來那頂一樣的被秦寶山一伙不小心扔進廁所掉到茅坑里了。”
“沙哥,我剛回來還沒進家門呢!得趕緊回去收拾下。再說我那破房子近一年沒通風見光了,不知霉成什么樣了。”玉俊說著站起身。
“好好,你快回去。等我趕集回來給你捎些煎包子。”玉俊向他抿嘴一笑。
沙根幾年前找了個幫人燒灶的活兒,就一直干著。他幫荇菜口賣煎包的蔡老板燒灶。
等集散了老蔡會給他些剩下的煎包,到年底會給他過年的錢。沙哥這人實誠,干活勤快,老蔡對他也很和氣。
有一年的春天里是蘆花凹集會的日子,沙哥一大早捧著熱乎乎的包子跑來玉俊的家里,結(jié)果玉俊不在家中。
在回來的路上,碰到了秦寶山,結(jié)果包子被他打翻在地。
在碰到秦寶山之前,先是碰到了老賈,他只用了一支煙卷就換到了幾個熱呼呼的包子。后來凹子里的人都私底下傳說這件事。
人生的占便宜與吃虧的事,說來倒真是可笑。昨日,前天,去年發(fā)生的事,終是隨著天空上的白云游游蕩蕩的不知飄向的何處。
然而在事上占了便宜的人:每當回憶起昨日、上月、去年發(fā)生的事,臉上總是露著喜悅。
吃虧得人不愿意提起或是回憶,他們有意回避這樣的話題,他們覺得那是可恥的事情。他們總想著
在何時能夠把吃了的虧在找回來。沙哥這個人遇到事每次吃虧的總是他,可他見誰仍舊是樂呵呵的。
可人們偏偏認為這就是傻,也因此大家喊他“傻哥。”
難道所謂的聰明就是人與人之間互相
算計和戲耍嗎?難道聰明就是要占便宜?若是這樣那還真不如做個傻子。
在玉俊眼里他們都不如沙哥。
玉俊將籮筐的挎攬放到沙哥肩上,準備背上背包回家去。可沙哥搶著扛在肩膀,向玉俊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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