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風(fēng)中落英

　　“嘻……你這個人笑起來還挺好看的，就是不知道你這個木人為什么總是一副冰冷模樣，就像每個人都是你的生死仇敵一樣。”

　　瞧著少年幻想師的和煦笑臉，忘憂感到如沐春風(fēng)般舒適，仰著頭細細打量吳瀟一番，才一邊點頭一邊由衷說道。

　　吳瀟依舊含笑：“正因為我很少笑，你才覺得我笑的好看。不像某些人，整天沒心沒肺的笑。看多了，就像傻笑。”

　　“喂！你居然敢這樣說我！”

　　雖然聽著有些氣人，不過忘憂心里很高興。她能聽出來，這是一句玩笑話。能讓這混蛋木人對自己開一句玩笑，著實不易，忘憂也就嘴上啐了一口，并沒有往心里去，反而目露好奇之色，問：“后來呢，后來祭司姐姐與海皇大叔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

　　吳瀟微微沉吟，輕嘆一聲，道：“每個人的人生都面臨各種各樣的選擇，有的選擇可以逃避，有的選擇卻是避無可避。有的選擇，錯了可以改變。而有的選擇，一生僅有一次，一旦錯了，就只能一錯到底。”

　　“喂！你能不能說句能聽懂的人話？”忘憂不忿，兇巴巴指責(zé)。

　　吳瀟啞然失笑：“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作為旁觀者的我，無權(quán)判斷洛瓔選擇的對錯。不過，既然洛瓔選擇了黎風(fēng)，就只能一意孤行到底。因為，如果她的這個選擇是對，她往后的任何選擇都是對。而她的選擇是錯，哪怕她之后的選擇均是對，也只會錯的越來越遠。”

　　忘憂眼睛鼓的老大，一張精致小臉寫滿不耐之色，道：“我可不想聽你說這些大道理呢。祭司姐姐他們之后究竟……”

　　吳瀟忽而走近，將忘憂歪歪搭在肩頭的腦袋扶正，然后一掌壓住她高高盤起的發(fā)髻，認真說道：“我是想告訴你，或許你一開始就不該刻意接近我、認識我、了解我。或許我對你而言，是為不祥。”

　　忘憂臉頰漲紅，兇巴巴抬手拍開吳瀟的手，鼓著腮幫子反駁：“誰告訴你本姑娘刻意接近你了？還有，別以為你是什么神族之子就了不起了，本姑娘的身份說出來怕嚇?biāo)滥恪＞湍阋材芙o本姑娘帶來不祥？哼哼哼，先問問我老爹再說。”

　　盯著藍衫少女似如撒嬌般的模樣，習(xí)慣冷漠的陰梟少年亦忍俊不禁。順手理了理有些褶皺的衣袍，少年幻想師輕然轉(zhuǎn)身，背對藍衫少女輕步走動間幽幽說道：“之后，深居宮廷的洛瓔祭司……”

　　洛瓔生性單純，但并不代表洛瓔笨。反之，洛瓔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宮廷之內(nèi)的諸多隱晦陰暗手段在洛瓔的眼中都是一目了然。但洛瓔并未刻意去觸碰權(quán)勢爭奪這片漩渦，一向敬而遠之。由此，許多對洛瓔抱有敵意之人反倒是無從下手。

　　可是，有些爭斗，洛瓔卻不可能躲避。

　　黎風(fēng)是海國的三皇子，位高權(quán)重不說，更有一張令無數(shù)女子為之傾倒迷戀的俊美面容，說是玉樹臨風(fēng)、豐神如玉也都猶有不足。因此，皇子斗爭中，選擇站位黎風(fēng)這一邊的諸多大臣無不向黎風(fēng)示好。而最直接的辦法，赫然便是聯(lián)姻。

　　洛瓔身居宮廷的四年里，出入黎風(fēng)府邸的朝中大臣絡(luò)繹不絕，其中往復(fù)不斷的自然是些朝中貴女。

　　雖然黎風(fēng)都含笑委婉地拒絕了，但終究避不過有心人的眼——黎風(fēng)皇子愛慕著那個從外面帶回宮廷的野丫頭洛瓔！

　　宮廷之中，最可怕的不是力敵萬軍的戰(zhàn)將，亦不是手持朝政的大臣，而是有心機的女人。

　　洛瓔遭到攻擊，各種明槍暗箭接踵而來。

　　面對這個問題，洛瓔展現(xiàn)了可怕的智慧與驚人的力量。凡是設(shè)計栽贓陷害洛瓔的陰毒計謀，均在洛瓔明亮的藍瞳下無所遁形，三言兩語翻出幕后真兇。而一些意圖暗殺洛瓔的刺客，更是落得橫死宮廷的下場——宮廷居住四年中，洛瓔的修煉力度從未減少半分。洛瓔已是魔源級幻想師，朝堂之中，除開極少數(shù)戰(zhàn)將，幾乎無人能對洛瓔構(gòu)成威脅。

　　黎風(fēng)心知有人針對洛瓔，但黎風(fēng)不可能出面為洛瓔解圍。因為，欲害洛瓔之人幾乎都是站在黎風(fēng)這邊的朝中大臣。好在，洛瓔能力不凡，一次次化險為夷，將黎風(fēng)提起的心臟輕輕放下。

　　或許是長久壓抑的黎風(fēng)終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本心。那一天，黎風(fēng)去了洛瓔的府邸。

　　清美的夜色中，洛瓔斟酒，黎風(fēng)獨飲。

　　黎風(fēng)問：“洛瓔，你怎么不喝酒？”

　　洛瓔說：“老師告訴我，酒會迷亂人的神智，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可飲酒。”

　　黎風(fēng)說：“如果是我邀你共飲一杯呢？”

　　一陣沉默，洛瓔露出醉人笑靨，“如果是黎風(fēng)殿下，洛瓔愿陪君共飲。”

　　之后黎風(fēng)說了許多話，但大多洛瓔都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只記得喝到最后，自己的頭開始生疼，目光開始飄忽不清時。黎風(fēng)問：“洛瓔，愿意做我的女人嗎？”

　　迷迷糊糊的洛瓔點了頭。

　　那一晚，狂亂不休。那一晚，纏綿不絕。一如火山的崩裂，進而化作無窮熔巖，足以燃燒一切的激情與火熱。

　　一年后，黎風(fēng)在皇子爭斗中擊潰太子以及二皇子。至于四皇子本無爭斗之心，黎風(fēng)將其放逐至海國的一個偏遠城市，安享余生。

　　就此，黎風(fēng)登基成皇宛如定局，再不可更改。

　　可是，終有那么一絲變數(shù)出現(xiàn)了。

　　常年不管宮廷之事的海國祭司星厄出現(xiàn)了。

　　當(dāng)時的星厄祭司是海國的最強者，冥想級幻想師。不談祭司的地位如何尊高，單是星厄冥想級的實力，就有左右海皇繼承人的能力。

　　雖然星厄算是越權(quán)，但滿朝文武，無人敢說一二。

　　星厄的意思很簡單：要黎風(fēng)迎娶他的義女星媛為妻，然后指定洛瓔接任下一任海國祭司。只要黎風(fēng)能完成這兩件事情，便全力支持黎風(fēng)繼位。

　　在皇權(quán)與洛瓔的選擇中，黎風(fēng)終究是偏向了前者。

　　而當(dāng)時，洛瓔對此毫不知情。

　　在約定好的婚典當(dāng)天。洛瓔身著火紅嫁衣，對著梳妝臺癡癡盯著尤為美麗的自己。

　　在洛瓔眼中，這是她最美麗的一天，同樣是她最幸福的一天。

　　仿若這一天，定格成為生命中的永恒。

　　若同來自地獄的絕望信息化作晴天霹靂轟碎了少女懵懂的心——浩瀚禮堂之上，與黎風(fēng)并肩而立，蓋著喜帕的新娘不是自己……

　　她哭了，晶瑩淚水至湛藍眼瞳不斷溢出，看著滿殿賓客的笑臉，聽著四面八方無孔不入的歡聲祝語，洛瓔眼中只剩下高堂上面目依舊的俊逸新郎。

　　洛瓔問：“你要娶的人，不是我？”

　　黎風(fēng)回答：“對不起，洛瓔。”

　　洛瓔道：“我要的不是這三個字。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

　　一陣靜默，黎風(fēng)回答：“我要娶的人不是你。”

　　“哈哈……”

　　洛瓔慘然大笑，驚人濃厚的幻力不斷涌動，一時之間，滿殿皆驚——一個魔源級的幻想師足以在禮堂上掀起驚濤駭浪。

　　“果然，老師說的都是對的——

　　他說：越是繁華的地方，其腐爛程度就越是嚴(yán)重。

　　他說：酒會迷亂人的神智，做出許多不該做的事來。

　　他說：孩子，你名洛瓔。終有一天會如凋零落花一般，成為枯萎落英的。”

　　黎風(fēng)不可能讓洛瓔大鬧禮堂，哪怕心疼、哪怕愧疚，他也只能壓著情緒冷聲出口：“洛瓔，今日之后，你就是海國祭司，這是地位比肩海皇的神圣職位，你應(yīng)該知足。”

　　說話之時，黎風(fēng)面色冷酷，心頭卻在滴血。

　　反倒是在這時，一向?qū)β瀛嫅延薪鋫渲牡奈磪_上前說了一句：“黎風(fēng)殿下，未卂愿冒罪進言，請殿下依本心行事，莫要懊悔終生。”

　　黎風(fēng)面色有些掙扎，盯著傷心欲絕的洛瓔，他嘴唇微張，卻終究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忽然，有蒼老的聲音回旋而開：“星媛的婚典，豈容這么一個女子胡鬧！”

　　來人身著簡樸麻衣，身子佝僂，臉頰褶皺。不過手中卻持著海國祭司獨有的權(quán)杖，此人赫然便是星厄。

　　星厄是冥想級幻想師，洛瓔當(dāng)時根本就不是星厄的對手。一個照面下，洛瓔已經(jīng)被星厄打暈，不省人事。

　　當(dāng)洛瓔再醒來之時，黎風(fēng)已經(jīng)與星媛成婚圓房。

　　洛瓔想走，離開這個傷心地。可惜，她終究是邁不開這一步。哪怕黎風(fēng)背叛了她，她依舊下不了這個決心。

　　三天后，黎風(fēng)找到了洛瓔。可并非是談?wù)摳星橹拢钦埱舐瀛嬂^承海國祭司之位。

　　海國神廟內(nèi)有一個祖訓(xùn)——祭司無論男女，均不可再談兒女私情。否則，是對海龍神的褻瀆。

　　至那一刻起，洛瓔那顆年輕火熱的心已經(jīng)冷卻。猶如繁盛過后日漸枯萎凋零下來的落英。

　　洛瓔答應(yīng)了黎風(fēng)的請求，至于為什么要答應(yīng)，她自己也回答不上。或許，單單因為是黎風(fēng)的請求，所以洛瓔無法拒絕。

　　哪怕心痛、哪怕絕望……

　　***

　　聽完洛瓔的故事，忘憂雙手托著頭，自言自語說道：“想不到那海皇大叔居然是這么一個人模狗樣的東西。可憐的祭司姐姐，到了五十年后的今天，居然還心心念念著這么一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吳瀟道：“其實黎風(fēng)沒有錯。若非黎風(fēng)接任海皇之位，換作他人，海國早已萬劫不復(fù)。”

　　忘憂不滿反駁：“哼！難道錯的人會是祭司姐姐？我要是祭司姐姐，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冥想級的實力，早就把這海國宮廷給連根拔除了。至于那什么星厄、星媛什么的，沒死的話，弄死再說。死了的話，掘墳鞭尸，挫骨揚灰！”

　　吳瀟無奈地笑了笑，這些狠厲的話至忘憂口里說出來，卻偏偏有一分滑稽搞笑的感覺。

　　吳瀟道：“一個人要背負的東西太多太多，尤其是黎風(fēng)，他是海皇，所看到的東西不該局限于私人感情。整個海國的存滅，都被他一肩扛著。其實在這五十年里，黎風(fēng)過的并不容易。當(dāng)然，把自己一生都奉獻給黎風(fēng)的洛瓔，活的就更為痛苦了。”

　　忘憂斜著眼打量了一眼吳瀟，問：“怎么感覺你今天轉(zhuǎn)性了。以前對本姑娘愛理不理的，今天居然肯與我聊這么多。”

　　吳瀟微笑道：“如你所言，握手之后，我們就是朋友了。”

　　少年幻想師的笑若和煦陽關(guān)，溫暖舒適。正對著藍衫少女透徹美麗的大眼，吳瀟輕輕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