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記憶交匯

　　吳瀟靜靜聽著洛瓔淡漠的話音，盯著她寧靜清麗的臉頰，少年幻想師心頭不由一顫——這個海靈女子，有著一雙似如望穿一切，淡漠生死、淡漠世俗、甚至于淡漠情感的眼。或許，在她心中，早已沒有絕望這種情緒。

　　吳瀟輕輕吸了一口氣，默然后退，與洛瓔隔出數丈距離，沉默對望，不再攻擊。在洛瓔的魔法陣中，繼續(xù)攻擊也只可能是兩敗俱傷。眼下，欲打敗洛瓔，就必須先行粉碎洛瓔的魔法陣。

　　吳瀟與忘憂不同，兩人完全處于光暗相間、混沌所阻的兩個世界。反而，吳瀟與洛瓔反而有些相似。兩人，均是經歷過深邃絕望之人。所以，忘憂不能理解，既然吳瀟與洛瓔已經達成共識，為什么還會有這一戰(zhàn)。

　　吳瀟心里清楚：洛瓔將幫助黎風完成霸業(yè)視作了此生的執(zhí)念，哪怕酸澀、哪怕疼痛，倔強的她依舊咬牙承受著。即使讖書預知中，吳瀟是扭轉滄云、海國戰(zhàn)局的關鍵，她也要親眼看到吳瀟的的能力，才可放心。

　　均生詛咒的魔法陣并沒有攻擊性，其目的是限制吳瀟攻擊。甚至，洛瓔所召喚的食夢幻蝶亦無攻擊性。隨著時間流逝，食夢幻蝶不斷吞食吳瀟的記憶，可吳瀟的力量、精神并沒有因此而削弱半分。換句話說，食夢幻蝶并沒有食夢貘那般恐怖的能力，僅能吞食夢境與記憶而已。

　　到了此刻，吳瀟已經徹底明白洛瓔的用意了。少年幻想師盯著法袍無風獵獵的清麗女子，道：“幻想幻靈與幻想師生死同依，若不打敗你，食夢幻蝶不滅?？稍诰{咒中，我們承受同等的傷害與痛處，我無法對你進行致命攻擊。所以，想破此局，我就必須打破你的魔法陣?！?/p>

　　洛瓔嘴角微微一彎，露出淺笑：“可是，若沒有超越我的幻力強度，你就不可能打破我的魔法陣?！鳖D了頓，洛瓔繼續(xù)道：“或許別人無法察覺，但同為冥想級幻想師，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此刻的幻力強度僅處于魔源級巔峰。這等強度，無法擊破我的魔法陣?！?/p>

　　吳瀟沉默一陣，輕聲問：“你知道木晨溪是什么等級的幻想師嗎？”

　　洛瓔道：“木晨溪的境界高度超越你我，他已經超越了冥想級。”

　　“就算是木晨溪，也不愿正面與我纓鋒?！眳菫t輕聲一嘆，道：“洛瓔祭司大人，真有必要逼我出手？”

　　洛瓔輕輕搖頭：“若非我親眼所見，我不會相信你。我不會把我心中唯一的執(zhí)念交給一個弱于我的幻想師手上。吳瀟少俠，請擊潰我的魔法陣，正面打敗我?！?/p>

　　吳瀟再度沉默下來——洛瓔這個女人，比想象之中還要可怕。

　　洛瓔說的不錯，現在的吳瀟能在不觸動體內禁制的情況下，僅能爆發(fā)出魔源級巔峰的力量?？删退闶菑娦袥_擊禁制，也只能勉強達到冥想級，比之洛瓔依舊要弱上一線，無法擊潰魔法陣。如此一來，吳瀟能想到的最簡單、最直接、最強勢的辦法，毫無疑問是召喚世界蛇。

　　世界蛇作為藍河星海三大幻神之一，其力量不可想象。哪怕如今的世界蛇已經虛弱無比，也遠遠凌駕冥想級之上。否則，當初吳瀟也不可能憑借世界蛇威懾木晨溪。

　　就在昨夜，吳瀟為對抗木晨溪的幻域力量已經召喚過一次世界蛇。眼下再行召喚，其反噬力量必將更為恐怖，甚至可能威脅吳瀟性命。所以，吳瀟輕易不愿召喚世界蛇。

　　如此一來，吳瀟陷入了被動。細算起來，同級強者中，能讓吳瀟感到棘手之人，數不出一掌。而今，洛瓔無疑是算在了其中。

　　深吸一口氣，吳瀟道：“就算如此，維持魔法陣以及食夢幻蝶本身就需要驚人的幻力支撐。一只吸取記憶的幻靈、一道不具攻擊性的魔法陣，對我本身并不構成半分威脅。換句話說，我只需沉默站著，你的力量也會逐步衰弱下來。”

　　洛瓔抬眼，目光冰冷：“神族之子也是如此不堪？”

　　吳瀟道：“我早已不是神族之子，我與藍河神族，已經沒有半分關系?！?/p>

　　“那么……”洛瓔抬手，輕輕抽出腦后發(fā)簪，“我逼你出手！”

　　語落，洛瓔翻轉手中發(fā)簪，尖口竟指向自己胸膛。她嘴角輕輕一彎，露出詭異的笑：“誰告訴你，我的魔法陣不具攻擊性的？”

　　盯著洛瓔此刻忽顯妖邪的臉，吳瀟內心翻滾，頭皮發(fā)麻。單看一眼，吳瀟就明白洛瓔想干什么了——這個女人，打算借助魔法陣的詛咒力量，通過自殘，進而傷害我，逼我出手。

　　吳瀟不敢遲疑，在洛瓔舉起發(fā)簪之時，腳下魔能回路運轉，空間元素充斥，縮地成寸，少年幻想師瞬息出現在洛瓔身前，抬手一把捏住洛瓔手腕，厲聲：“你瘋了?！?/p>

　　洛瓔淡淡地看了吳瀟一眼，目中閃過譏誚：“憑你的力量強度，戰(zhàn)斗經驗，或許可以勉強抵抗我的正面攻擊，卻絕對無法阻止我傷害自己?！?/p>

　　吳瀟雙目微微一收，視野中，洛瓔被自己捏住的手緩緩向下壓下，而自己竭盡全力亦無法阻攔洛瓔。

　　噗嗤。

　　終于，金色發(fā)簪落下，尖端刺穿洛瓔胸口，殷紅鮮血汨汨淌出。洛瓔面頰冷酷，抬眼間嘴里溢出鮮血，可她不在意，就靜靜盯著吳瀟，進而輕輕抽出胸口發(fā)簪，再度刺回。

　　吳瀟面色難看至極。在洛瓔刺傷自身的同時，吳瀟承受對等傷害，胸口破開，火辣辣的刺痛感與窒息感猛然傳來。吳瀟再無只言片語，到了此刻，少年幻想師已清晰明澈地感受到洛瓔的決心。他知道：這個女人，有著超乎想象的瘋狂。她瘋狂到可以以命搏命，逼迫吳瀟出手。

　　吳瀟微瞇雙眼，這一次沒有阻止洛瓔，任洛瓔再度刺破胸膛，更為可怕的疼痛感自胸口傳來。吳瀟忍著疼痛，注視著洛瓔的臉。吳瀟看到，洛瓔臉色蒼白，緊抿雙唇，呼吸急促，光潔臉頰已是冷汗一片。

　　忽然，吳瀟想到了一個可能，一個可以打敗洛瓔的辦法——她終究是個女人，縱使有著不言絕望、不言生死的死寂之心，卻并非沒有畏懼之物。洛瓔怕痛，或許心頭之痛已令她徹底冷漠?？缮眢w上的疼痛，依舊令她畏懼。

　　既如此……

　　吳瀟眼中閃過冷芒，在洛瓔欲對胸口刺下第三刺之時，吳瀟體內爆發(fā)驚人力量，一把握住洛瓔的手，這一次，吳瀟制止了洛瓔。

　　“冥想級？”洛瓔微微吃驚，說話之時，話音顫抖，嘴里溢出更多鮮血，清麗面頰亦更顯蒼白。

　　吳瀟道：“同級之中，能將我逼的如此狼狽之人，恐洛瓔祭司當數第一?！?/p>

　　吳瀟以魔源級巔峰的力量，根本無法與洛瓔抗衡。到了此刻，吳瀟不得已沖擊了體內禁制，將自己力量強行提升到了冥想級。故此，吳瀟能夠捏住洛瓔手腕。

　　“可是，你的幻力強度依舊比我弱。而且，我也并非只能攻擊自己，對你攻擊，成效依舊對等?！甭瀛嬕а勒f道，同時另一只手成指，直接轟向吳瀟心口。

　　吳瀟側身，避開這一指，同時鬼魅般轉身，已到洛瓔身后，進而雷霆出手，直接反扣住洛瓔雙臂。

　　“我的幻力強度的確還趕不上你，但在近戰(zhàn)領域上，我可不比同級中的魔斗士弱太多。近戰(zhàn)經驗我比你強太多了。以我如今的的力量，已經足夠控制住你。”

　　說罷，吳瀟嘴里猛然噴出一口鮮血，臉頰沾血的少年幻想師顯得尤為妖異，他笑：“既然，無論怎樣的絕望都無法壓倒你，那么你就嘗嘗這極致的痛覺。無論擁有怎樣強大的意志，卻終究無法抗衡源自身體的本能。身體，永遠不會說謊。能夠壓垮身體的，除了疲憊，還有疼痛！”

　　說著，吳瀟的面龐猛然扭曲起來，如若萬蟲噬骨的可怕痛苦如若潮水一般沖擊而來。饒是多次承受這等痛苦的吳瀟都忍不住身體顫栗，面生青筋。

　　洛瓔的身體顫抖的更為劇烈，她面色慘白，嘴巴微張，甚至有淚水。忽然，她的身體猛然掙扎，直接掙脫吳瀟的控制，進而頹然倒地，嬌弱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嗚嗚啜泣起來。

　　吳瀟咬著牙，這等痛處雖然恐怖，但他還勉強能夠承受。冷眼低頭，盯著此刻模樣不堪的海國祭司，道：“我還未盡全力沖擊禁制，否則痛處還將劇增。洛瓔祭司大人，這場戰(zhàn)斗，是吳某贏了?！?/p>

　　洛瓔終究是個女子，此生都未嘗過這般可怕的痛苦。她仿若失去神智，并未聽到吳瀟的話語，起先還是低聲啜泣，到了現在已是大聲慟哭起來，她無助的話音斷斷續(xù)續(xù)蕩開：“黎、黎風……痛、痛，你……你快來救我啊。”

　　吳瀟的心微微一沉，目中忽然閃過一抹憐憫，盯著無助嚎哭的海靈女子——苦痛之時，心中所能想到的，唯有黎風……

　　吳瀟沉默著，正欲停止體內對禁制的沖擊，進而減輕洛瓔所受到的痛苦。

　　可就在這一瞬，因為極致的痛苦刺激，洛瓔埋在心底最深處的記憶漸漸翻出。

　　均生詛咒中，吳瀟竟窺探到了洛瓔的記憶。換句話說，這個魔法陣不僅僅是連綴兩人的情緒、感官，甚至記憶都共同承受。

　　記憶……

　　吳瀟心頭猛然一沉，他發(fā)現他忽略了一個尤為重要的東西。吳瀟猛然抬頭，不遠處食夢幻蝶依舊翩然而舞，不時發(fā)出嗤嗤的歡快叫聲，仿若吃到最美味奶水的嬰孩。

　　吳瀟心頭升起濃烈的不安：經過這么久，食夢幻蝶究竟抽走了自己的什么記憶？

　　“洛瓔！”吳瀟冷聲一喝：“戰(zhàn)斗已經結束了，將食夢幻蝶吞食掉我的記憶還給我！”

　　吳瀟已經停止對體內禁制的沖擊，全身如潮水般翻滾的刺骨之痛已經漸漸緩和下來，可洛瓔仿若未覺，依舊無助地嚎哭著。

　　吳瀟大手一張，正想抓起洛瓔，伸出手卻是猛然一頓。記憶交匯中，吳瀟看到了洛瓔心中最凄美與感人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