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泰也否也（中）

學校入冬以來就半封閉了校園，非放學時間進出都要相關憑證。老師只需登記，學生要的是請假條。門衛是個當門衛有七八年的大約六十五六的大爺，他在門房里看報紙，一見我來了，就客氣地起身跟我打招呼，又向我道喜。我校門衛可以說是萬事通，學校里大大小小的他基本上都知道，很多都是我不知道的事，還有就是市里的事也知道個四五成。人雖然有些勢利眼，但因他是個話匣子，這樣也就顯得平易近人，我和劉海沒事了都跟他諞閑傳，所以人也熟。今天我出去喝咖啡時，他就已經向我道賀了，這也是他的獨到之處。

我因為袁小武有傷，就客套一句，直接跟他說明情況。他直接按下遙控器，讓門開了能容一人進出的通道，嘴里還說市里骨科醫院有個李姓主任醫師跟他認識，今天有他坐診，讓我直接去找李主任，就說是他介紹來的。病人最怕庸醫了，哪怕多花費些時間和金錢，也愿意找那些有名的醫生看病。袁小武要是碰到庸醫，這右手這輩子可就有可能毀了。我明白他的心意，便道了謝。

公交車有些慢，我們坐出租車。司機問去哪里，我說骨科醫院。我們到了醫院，掛了那個李姓主任醫師的號，問著路，來到李主任的接診室。不看不知道，一看倒吸一口氣，推開門，只見接診室里面人可真是不少，大多是慕名而來，由此可見這位李主任的醫術了。

李主任大約六十出頭，一身白大褂，相貌堂堂，一看就有大家風范，正忙著看病，幾個年輕醫生打下手，也在觀摩。這里面的病人基本上都是因為地滑受的傷。冬季可是骨折的高發期，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所以，相對年輕的我們就顯得有些顯眼了，但也沒誰刻意看我們。過了一會兒，我們的孤單就消散了，因為后面又來了一個年輕小伙子，看樣子也是學生。后面還有病人斷斷續續的加入到隊伍，當然是在我們的身后。接診室幾乎沒有聊天的聲音，這似乎是大家對于醫生的尊重，有想抽煙或者說話的人都主動出去了。

這種現象感染著我，令我對醫生這一救死扶傷的職業有了新的認識，盡管我對醫院這個地方有種仿佛天生的排斥。我討厭福爾馬林的味道，盡管這間接診室沒有用到福爾馬林的地方。我一邊忍受著空調所帶來的暖熱，一邊忍受著醫院里令人難受的感覺，一邊按耐住有些煩躁的心，排著隊。袁小武似乎也對這里不感冒，有些昏昏欲睡了。感覺上過了很長時間，終于才排到我們了。

袁小武剛坐下，先把事情因由說了。老醫生看了一眼袁小武的右手，低頭不緊不慢地開了個單子，讓到交費處先交費，再到拍片處拍個片子，把片子拿回來讓他看。我見他都不多看一眼，便上前悄悄告訴他我們是誰誰誰介紹來的。

李主任一聽，這才抬起頭，打量了我們，問，“你們是學生？”

我不敢糊弄，就說清楚我和袁小武的身份。

李主任又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意我看起來像學生的面貌，又讓袁小武把手拿上來。此時袁小武的右手手腕一帶比在學校時更腫了些。李主任把袁小武的手用一只手托住，一手將袁小武的衣袖往上抹了抹，這才來回翻看，又輕輕地捏捏這兒，點點那兒。

此時的袁小武早已沒了睡意。他的眼睛睜得像銅鈴，嘴憋了一口氣，臉紅的發紫，呼吸的通道只剩牙縫了，氣體從中進出，發出“呼哧呼哧”的輕聲，整個人一動不動，仿佛僵硬了一般。而李主任就好像沒有注意到自己捏拿的是病人的手，自顧自的認真擺弄著，診斷著。不知是不是這里太熱了，我見袁小武的額頭上有了反光，似乎是一層細微的汗。真不知道這該有多痛，竟讓強壯如袁小武者有這樣的表現。

過了一會兒，李主任終于完成了他“望聞問切”中不輕易出手的“切”字決，他首先對受盡折磨的袁小武說了一句“小伙子不錯嘛”，表示贊賞，這才說了一大堆專業知識來告訴我們袁小武的情況，反正我聽不懂。只有最后一句話我們懂了，那就是“骨折了，似乎有些嚴重”。李主任還是讓我們先拍個片子，讓他能更了解一下病情。我為他給袁小武進行“切”字決，而道了謝，這才跟袁小武出了接診室。

熟悉的醫院對我來說只是一間間相同的白房子，更何況這個第一次來的骨科醫院了。我說對我對這里不怎么熟悉，要到大廳那里的接待員那里問一下，袁小武說他知道地方。跟著袁小武轉悠在白色里，我就問袁小武，袁小武說他爺爺以前在這里住過院，他也照顧了幾天，所以比較熟悉。我交了費用，拿著收費處開的拍片單，拍了片子后，將片子拿了回來。

坐在桌子后面的老醫生對著燈光一邊認真看片子，一邊說，“有點嚴重。”

這對我來說可是重罪宣判書啊，我一時不敢相信，連問，“醫生請你再幫忙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嚴重了。”

我的話簡直是對李主任醫術的懷疑，是對他專業的挑釁，我說完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還沒等我來得及解釋，李主任說話了。

老醫生聞言，一改剛才的和善，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好似在看傻子似的，這才冷冷地說，“我干這行都二三十年了，還用你教嗎？”

“我不過是太關心了，想確認一下，您不必和我較勁。”我趕緊陪罪，生怕他因為此事而耽擱了袁小武的治療。

既然確定了病癥，那就好辦了。袁小武被兩個年輕醫生帶到里間，讓他坐到靠墻長椅上，并包圍著上石膏上繃帶，疼得袁小武呲牙咧嘴的，但還是沒有出聲。我對李主任又是一番道歉，李主任稍稍整理一下桌上的東西，頭也不抬地說他已經忘記了，并揮了揮衣袖，意思讓我離開，因為我影響了他的工作。我見身后這么多病人看著我，我在他們眼里似乎是阻擋他們接受洗禮的魔鬼，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沖上來將我撕碎。我帶著愧疚和自責，還有一些懼怕，快步退到袁小武身邊，心里已經將自己罵了成百遍了。同時，一會兒回學校又如何給領導說的問題也襲來，令我一時頭腦發熱，產生了渺小無力感。

不一會兒，醫生閃開，我往長凳上一看，袁小武，右手被雪白的繃帶纏著，又用一條繃帶從脖子后將手臂掛起，以防止碰到。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右手骨折，是個病人。我問年輕醫生大概多長時間可以康復。醫生說要是沒有意外的話，大概三個月。最后再開些活血化瘀的藥，以及一些提醒注意，然后完事。

袁小武雖然有點嚴重，但只要按照醫囑，剩下的只有等待康復了。袁小武的事完了，我的事情還沒完，且才剛剛開始。我在認真思考怎樣跟校領導說這事。要不是我讓學生上室外課，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要是我不堅持自己的意思，隨了楚主任，不上室外課，也就沒有這件事。不管怎么說，這事都是我的責任，我得一個人扛起。在這個校園嚴防安全的非常時期，我已經做好了寫檢討的準備了。

參加工作以來，我一向未受校領導的看重，我想也許自己還是不夠努力吧。人若沒有上進心，便如同禽獸。為了參加這次征文比賽，耗費了對于現在的我來說太多的心血了。那段時間，我工作之余的時間全都用來進行寫稿和修改，而我工作之余全都在深夜，為了在夜里還有力氣寫稿，我推掉了許多活動，那個時候，我把自己當成了獨居生命，活著一個人的生活。人是群居生命，獨居之人往往要承受難以想象的折磨。經歷折磨的我現在好不容易得了省上的大獎，給學校帶來了莫大榮譽，眼看著就要受到校領導的嘉獎和器重了，卻發生了這么一件事，還是在這個非常時期，還不聽楚主任的反對。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的前路在這一刻變得渺茫了起來，我對自己有些失望。

現在，我感覺自己似乎對這醫院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排斥，我甚至在潛意識里想要多待一會兒，但我卻不得不離開。不管怎樣，責任不可推脫，路還得走下去。不管怎樣，責任不可推脫，路還得走下去，生活還得繼續。看著忙碌的李主任，心里期盼他能諒解我剛才的冒失，我深呼一口氣，這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