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說這些,或許太早了。讖書預知之法也僅僅是估摸窺探未來大勢的走向而已。所謂未來,從未固定。或許,某一天你或者伊耆神寂的一個突兀決定,乃至一個莫名的念頭,都可能攪亂我所看到的未來。海靈一族,也未必因你等而滅。”
盯著沉默的吳瀟,年輕祭司臉上有了嘲諷的笑,道:“其實,對這樣的種族而言,能夠在某一天徹底湮滅,未嘗不是幸運。”
“所以,作為海國祭司的你,其實根本就不關心海國的生死存亡。”吳瀟直視洛瓔,話音露骨。
洛瓔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回首,看了一眼神色陰郁嚇人的黎風,道:“海皇陛下,接下來我要與吳瀟少俠商討對付滄云帝國的戰略,已經沒有你的事了。”
黎風面目冷冽,沉聲道:“我為海皇,關乎海國存亡之事,理當知曉。”
洛瓔搖頭:“這里是神廟,并非朝堂。我以海國祭司之名,請你離去。”
海國內,祭司的地位比肩海皇。神廟是祭司的居所,就算是海皇,也無權自由出入或者強行逗留。
黎風深吸一口氣,雙目有血絲泛起,靜靜盯著這個越加陌生的海靈女子,強笑道:“如果,我以黎風的身份請求留在此處呢?”
洛瓔的身子微微一僵,有那么半響的沉默,接連回頭看了黎風幾次,終于還是搖頭,淡漠出聲:“我同樣拒絕。海皇陛下,請回避。”
黎風陰郁的臉化作蒼白一片——五十年里,無論洛瓔變的怎樣冷漠,無論洛瓔怎樣厭惡海皇,她都不會忤逆黎風之名。當年輕海皇以黎風之名提出任何請求之時,她定會不分良莠,沉默點頭。
歲月就似一柄冰冷的刀,沉默流動中,早已一劈一砍泯滅了女孩年輕時的純真,化作了凍若嚴冰的冷漠。
黎風慘笑一聲,雙目暗淡,神情悲痛,道:“果然,你早已不是我所熟知的洛瓔。”
洛瓔輕輕搖頭,淡漠說道:“當你的心在我與霸權的選擇中傾向后者之時,我們就已不是彼此所熟知的我們。海皇陛下,請回。”
黎風沉默離去,直到與洛瓔錯身而過,直到背對洛瓔逐步遠去時。他看不到,此刻一向冷若冰霜的海國祭司眼中又露出了何等的柔情。
黎風離去,室內還剩五人。除開早已身受重創,陷入深度沉睡而不省人事的星、云護法,其實只有洛瓔、吳瀟以及忘憂三個人。
有那么一陣時間的靜默,三人均是不語。忽然,后知后覺的忘憂終于出聲。
“咦……祭司姐姐難道與海皇大叔還有一段感情?”
洛瓔露出微笑,卻未回答。
吳瀟盯著身著漆黑法袍,油燈光線下若同剪影的纖弱海靈女子,道:“我明白了。你與黎風,祭司與海皇,就若同海國的暗與光。黎風選擇了霸權,迎著輝煌光輝而前。而你仍舊選擇了黎風,甘愿跟在他的身后,做沉默黑影。
你的心里其實是憎恨皇權,憎恨海國的。若非這些,黎風不會離開你。所以,你的心里更希望海國敗于滄云,毀于一旦。
可惜,你對黎風的愛卻遠遠超過對于海國的恨。哪怕疼痛,哪怕不甘,依舊選擇幫助黎風。
為此,先前甚至可以自降身份,不斷挽留于我。”
洛瓔雙目有些飄忽,不知是贊揚還是譏諷,道:“少俠的洞察能力、推斷能力當真驚人。”
吳瀟咧嘴一笑:“對于你們的故事,我頗為好奇。雖然事不關己,但仍想問一句。五十年前,黎風就沒有同時選擇你與霸權的可能嗎?”
洛瓔搖頭:“不可能的。如若,當時我就有現在的能力,我甚至毫不懷疑,我會殺掉步步緊逼我們的星厄大人。”頓了頓,洛瓔補充一句:“星厄是上任海國祭司。而黎風的妻子,黎姍的母親,正是星厄的義女。”
忘憂睜大新奇的眼,顯然對洛瓔與黎風往昔的故事極為好奇。正想開口追問,吳瀟大手一張,對著忘憂的腦袋輕輕一蓋,輕聲:“事不關己,無需多問。”
忘憂接連吐了幾下舌頭,表示心頭不滿,不過還是很聽話地安靜下來。
吳瀟道:“現在,我們可以談談攻克滄云的戰略了。”
洛瓔微笑:“愿聞其詳。”
吳瀟目中閃過冷酷的光,幽幽說道:“對于這個計謀,在之前,我心中還殘存著一分歉疚。而今,我既得知海靈超脫生死之外的本質,我便沒有半分顧忌。
在這之前,我想知道祭司大人你的態度。你,是否有舍棄海國一半以上子民的魄力?!”
洛瓔睜大湛藍的眼,目中已是震驚一片——放棄海國一半以上的子民,饒是對海國存亡漠不關心的洛瓔,都一時難以回答。
輕輕吸了口氣,洛瓔道:“此事,或許你該與海皇陛下商討。”
吳瀟搖頭,森森說道:“在這之前,我已經估摸捕捉到黎風陛下的態度。海皇疼惜他的子民,不愿作出如此犧牲。”
“如果黎風不肯點頭,你與我談此事又有什么意義?”洛瓔冷厲一笑,反問。
吳瀟道:“你在海國的地位不低于黎風,如若竭盡全力,你是可以左右這個決策的。”
洛瓔沉默,思忖良久,終于一咬銀牙,做了決定:“可以!”
吳瀟露出滿意的笑:“果然與祭司大人商討此事最為正確。”
“請少俠細說戰略。”洛瓔努力呼吸幾聲,壓下心頭翻滾的心緒,冷漠說道。
吳瀟輕輕點頭,進而幽幽說道:“我的戰略很簡單。我們只需要等,等待滄云帝國造出攻克幻河天塹的戰爭器械,等待滄云帝國大軍壓境之時,我軍佯裝潰敗,一路南退,將海國帝都海天城以北的地域全數放棄,任由滄云軍隊燒殺搶掠。”
見吳瀟話語停頓,洛瓔忍不住皺眉,凝聲問:“然后呢?”
吳瀟目中殘忍之色忽起,冷笑道:“若我的認知沒錯,洛瓔大人雖是幻想師,最強手段卻并非幻靈,而是更為詭異的儀式魔法。若你準備足夠且全力而為,將我的元素魔法威力提升十倍乃至是二十倍也并非不可能。恰巧,我會一道暗元素魔法,可執掌重力。”
洛瓔雖說聰明,但吳瀟的話說的太過含糊,一時之間難以明白吳瀟的意思。輕輕抿嘴,洛瓔道:“若將你的力量提升十倍,我至少需要半年以上的準備。”
吳瀟搖頭:“十倍是不夠的,至少百倍。”
洛瓔忍不住色變:“冥想級的力量再提升百倍,哪怕僅是一次性的力量,也足以威懾滄云百萬雄師!”
吳瀟道:“我要的可不是威懾滄云百萬軍隊,而是徹底毀滅他們的軍隊!”
洛瓔終于因不解而問:“你究竟要如何利用這等龐大的力量?”
吳瀟道:“若我未記錯,海國的總體地域呈現盆地地形。海國帝都海天城處于盆地最低谷的位置。”
洛瓔猛然一驚,腦中靈光一閃,霎時明白吳瀟的意思了。如此驚人的手筆,饒是海國祭司也忍不住倒吸涼氣,道:“你居然想……”
“正是如此。所以,洛瓔大人要做的事只有兩件。其一就是之前說的,作出放棄海國一半子民的決策。第二件事自然就是,準備一道足以提升我元素魔法一百倍力量的儀式魔法。”
吳瀟沒讓洛瓔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目光冰冷地看了一眼躺在洛瓔后面平地的星、云護法,直接開口打斷了洛瓔了話。
洛瓔問:“你能給我多少時間?”
吳瀟道:“兩年。若我估算誤差不大,兩年左右,云皇就會揮師南進,全面進攻海國。你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年太多。”
洛瓔搖頭,道:“太過勉強。兩年時間我可以幫你提升五十倍左右的力量,一百倍絕對無法做到。”
吳瀟眉頭微微一皺,道:“這是我所想到的,唯一能夠打敗滄云帝國的辦法。洛瓔祭司如若無法做到,吳某自認仁至義盡,也無必要再行逗留海國。”
吳瀟與洛瓔的對話太過深奧,一直在旁邊靜聽的呆笨少女此刻還是一頭霧水。
不過,聽聞吳瀟要提升元素魔法一百倍的威力,忘憂倒是有些辦法,跳起來說道:“如果我把老爹給我的靈晶借給你,應該能夠提升你一百倍的力量吧。”
吳瀟搖頭:“那是你的靈晶,你不欠我,更不欠海國,沒必要付出這等代價。”
忘憂嘟了嘟嘴,還想反駁。
吳瀟微笑著說:“聽話。”
“算了算了,本姑娘才不想幫你呢。你愛怎么著,怎么著!”
吳瀟沒再理會忘憂,目光再度投向洛瓔。此刻洛瓔神色有些異常,像是惶恐,又透著濃厚的決然。
很長一段時間靜默后,洛瓔終于開口了,她說:“你知道我之前為什么要請退黎風嗎?”
吳瀟對此并不感興趣,不過依舊回了一句:“洗耳恭聽。”
洛瓔忽而笑了,那笑容尤為慘烈觸目,甚至連吳瀟都感到一抹心驚。
“以你的力量境界高度以及精準無誤的推斷能力,是可以輕易推論出的。你知道,一個冥想級幻想師的儀式魔法用以提升另一個冥想級幻想師元素魔法一百倍力量是幾近不可能的。當然,事無絕對。若我傾力而為,甘愿舍棄某些東西,再用兩年時間準備,勉強能夠做到。
在這之前,我就演算出了一個結果:若我執意幫助黎風,那么我將面臨的是……死亡。”
年輕祭司臉上的笑意斂去,清麗臉頰忽顯深邃:“原來,早在遙遠的少女時代,我就已經面臨這個生死抉擇。或許,我與黎風相遇的那一刻起,我的一生就注定去守護少女時的那份真摯。
我不知道黎風眼中的我,又是什么形象。”
這一瞬,在海國萬萬千千子民中如若神靈一般高大的祭司哭了,在兩個人類面前潸然落淚。
她咬著嘴,道:“可就算如此,我依舊于心不忍。我不愿看到他痛苦掙扎的樣子,一如五十年前被星厄逼迫而黯然無助的樣子。
我請他離去。因為我不愿讓他知道,我將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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