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風深深吸氣,輕合雙眼,良久沉默后,終于壓下心頭翻滾起伏的心緒。雙目再度開闔之時,年輕海皇的雙瞳,已是冷厲一片。他張口,厲聲:“如此,就請你以后遠離黎姍!”
吳瀟輕輕點頭:“若無意外,我與她應該不會再見。”
黎風嘴角輕輕一彎,角度詭異而猙獰:“果真是無心之人。我竟開始懊悔,讓黎姍見到了你。”
有風過,帶起清水亭下水池的波紋,劃過四周花圃叢生綠蘿的清新,帶著潤澤水汽與幽暗芳香的風輕輕拂動少年幻想師的玄袍長衫,風中獵獵。
這一瞬,黎風感到刺骨冷意,如墜冰窖。倉促抬眼,定睛看去,瞧見少年幻想師冷酷的臉頰帶著似笑非笑的嘲諷。
黎風壓下心頭驚恐,微瞇雙眼,冷聲:“吳瀟少俠,你是覺得我的話,有誤!?”
吳瀟森然一笑,輕輕抬手,掌心正對黎風的臉,進而緩緩收攏,捏成拳頭,因為用力太大,指節處傳來“咔咔”聲響,清脆卻又懾人。
“于你或者你整個海靈一族而言,你說的是否有誤,這不重要。我是否無心,這同樣不重要。重要的是,幸好你讓我見到了黎姍,你們一族也因為黎姍的存在,免去了滅族之禍。”
吳瀟輕輕收回拳,目中譏誚之色更濃,盯著神色變換不斷,越顯難看的黎風,繼續說:“想來,海皇陛下在之前已經跟洛瓔祭司有過一次交涉了。你應該從洛瓔祭司口中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
雖然我本身極力否認神族之子這個身份,乃至是竭力抗拒源自血脈骨髓中不斷滋生的殺意,我也很難保證我不會在某一天忽然殺光你們海靈。
藍瞳,對于神族而言,就是罪惡!
你,乃至是整個海靈一族都該感謝黎姍。若非我心有不可磨滅的執念,此生絕不可再傷害某個女孩一絲一毫,若非黎姍與某個女孩長的一模一樣,若非你們與黎姍是同族,你們一族……真的會葬送在我的手中。”
黎風呼吸急促,面額生汗,凜冽的殺伐氣息中,他已然說不出話來。濃厚的苦澀在黎風心頭滋生,到了此刻,年輕海皇終于明白洛瓔祭司話中的意思。
洛瓔說:只有一個人,可以泯滅他對海國的敵意。或許,這也是海國唯一的生機。
洛瓔說:黎姍公主。
原來,能夠泯滅吳瀟骨髓血脈中對于海靈恨意之人,至始至終都不是黎姍。黎姍,僅僅是在容貌上與某個女孩長的相似而已。真正壓制吳瀟心頭殺意之人,是吳瀟口中的“某個女孩”。
黎風下了決定——無論黎姍在黎風心頭如何重要,無論黎姍如何傾心吳瀟。黎風都絕不可能再讓吳瀟靠近黎姍半分。
黎姍與吳瀟,本就不屬于一個世界……
忽而,黎風目中閃過一抹飄忽——對了,此刻的吳瀟與多年前的自己何其相似?不同的是,吳瀟問心無愧。而自己,懊悔至今。
我的……洛瓔。
良久良久,黎風神色漸漸溫和,微笑道:“你們人類也的確神奇,這般露骨之話,就算是我們相對坦率的海靈,也絕難出口。”
吳瀟搖頭:“人類比你想象的更為復雜。露骨的話,誰都會說。只是人類更善于玩弄心機、言語,太多赤裸言語止于唇齒,化作了心機與算計。如我之人,或許算是人類中的異類。”
黎風豁然一笑,竟是頗有同感地點頭:“在我看來,能夠幫助海靈的人類,都算人類中的異類。你,或者蘇藍,都是異類。”
吳瀟并不動怒,反而是會心而笑,或許對著能夠對他坦率說出此話的黎風有了一分好感。笑罷,吳瀟問:“海皇陛下可還有事?”
黎風沉吟一下:“若少俠此時無事,或許可以隨我去見見洛瓔祭司。”
吳瀟詫異,雖然心頭清楚,他與洛瓔遲早是要見上一次的。不過比預料中早許多。
“如此也好,我也比較好奇洛瓔祭司的態度。”吳瀟本就閑來無事,既然黎風提及,吳瀟也就順口應下。
黎風微笑道:“那么,少俠這邊請。”語落,黎風便先行抬步,為吳瀟引路。
途中,吳瀟道:“能讓陛下引路,吳某當真榮幸。”
黎風微微搖頭:“不是這樣的。就算你是冥想級強者,我也沒有必要自降身份為你引路。因為九卿奉常游錚反叛,整個海國之內,除去我,已經再無他人有資格靠近神廟了。”
經過先前一番對話,黎風說話少了許多顧忌,實話實說。似乎吳瀟天性就對直言之人親近,露出微笑,竟是開了一句玩笑:“陛下可是怪我引出游錚這個內奸了?”
黎風哈哈大笑,一掃先前的陰郁冷厲。
吳瀟跟在黎風身后,盯著年輕海皇的寬大背影。一個頗為不可思議的念頭在吳瀟心頭升起:黎風與我,在某種意義上算是同一類人。或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我們彼此,都有著屬于自己的野心。不同的是,黎風的目光僅放在落后的亞蘭大陸。而我,看到的是藍河七界以及無盡星海。
野心的膨脹度決定路途的坎坷度。或許,黎風的野心很快就能實現,而我,需要更為漫長的時間去征戰。
在遙遠的未來,海靈一族也未嘗不可成為我的一股戰力。
想到這里,吳瀟啞然而笑——早以為,在這個世界我已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這等根深蒂固的思想卻不知何時被一個小丫頭片子給潛移默化地改變了。能認識忘憂,或許也是我命運中的一個轉折?
***
綠箐苑,一片花圃環繞的籬笆墻內,忘憂歪著腦袋探出,盯著吳瀟與黎風遠去的方向,少女精致可人的臉上多出了一分惆悵。
海國叛逆之事在昨晚已經解決,此刻海國內新栽的海桐被連夜移除。此刻的宮廷內,已經沒有潛在危險。在綠箐苑被憋了數日的忘憂早已忍耐不住,今日一早就準備拉著綠霞一同不辭而別,卻是恰巧在綠箐苑門口看到了吳瀟與黎風。
原本綠霞心中是千百個不愿的,偷聽海皇的話,那可是殺頭大罪。而且,海皇能力滔天,還有個能力更在海皇之上的吳瀟,她們兩個不被發現就是奇跡。奈何綠霞拗不動忘憂,加上忘憂連番保證,說什么密寶加持,絕對不會被發現了。然后……兩個小丫頭躲在綠蘿花圃的籬笆墻下偷聽吳瀟與黎風的對話。
值得一提的是,忘憂的確有些手段。至手腕水晶納器中取出一只碧綠的遮陽傘,打在兩個小丫頭頭上,當真是躲開了吳瀟與黎風的感知。
此刻忘憂蹲在籬笆地上,一只手托著頭,嘆息連連地收回遮陽傘,忍不住嘀咕:“這個混蛋,還真有喜歡的人了。而且,那個人居然還和黎姍那個死女人長的一模一樣,真是氣死人了!”
綠霞在一邊添油加醋:“對呀對呀,真氣人,跟忘憂姑娘長的一模一樣才差不多。”
毫無疑問,又一個爆栗在綠霞頭上敲響。忘憂兇巴巴警告:“笨丫頭,你現在還學會拐彎抹角地挖苦本姑娘了?”
“冤枉啊,奴婢說的是真心話啊。”綠霞捂著頭辯駁。
忘憂懶得理會綠霞,盯著吳瀟消失身影的方向又一聲嘆息,“走吧,我們回去了。”
綠霞應了一聲,背起身后大包行囊,正欲抬步。忘憂忽然出聲:“笨丫頭,你先把東西放回去,我們現在不搬家了。”
綠霞心中有不好的預感,盯著忘憂閃爍陣陣雪亮的大眼,她接連后退兩步,一個不穩就一屁股摔在籬笆地上,急聲:“忘憂姑娘,你該不會是想尾隨海皇大人吧?”
忘憂打了一個響指,嬉笑:“你這笨丫頭跟我幾天之后,終于聰明一點了。那海國祭司說的這么神通廣大的,本姑娘也去瞧瞧,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綠霞搖頭連連,盯著忘憂越加燦爛的笑,她欲哭無淚,忙說:“尾隨海皇陛下已經是死罪了,更何況是偷偷靠近神廟,那就是死上加死,死的不能再死。忘憂姑娘,您就饒了我吧。”
忘憂威脅:“那我就把你丟到集市上去賣了!”
綠霞依舊搖頭,堅如磐石:“被賣了也比殺頭好。這一次,我絕對不從!”
忘憂想了想,道:“你相信我,肯定沒事的。那海皇大叔要是敢對你怎么著,我就把他的皇宮給轟成渣。”
綠霞一驚,旋即面色慘白:“不要啊。那就不是我死的問題了,我全家上上下下肯定是滿門抄斬了。”
忘憂怒了,心知再跟在笨丫頭耗下去,待會就跟不上吳瀟的蹤跡了。抬手就一個爆栗敲在綠霞頭上,威脅:“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給喂豹子了!”
說吧,忘憂一拍手腕水晶手鏈的幻想水晶,一只青色豹子被召喚出來。豹子很大,比之綠霞還大。張口就是一嘴森白而又猙獰的牙齒。
忘憂撫了撫豹子的頭,旋即一指被嚇的魂飛魄散的綠霞:“小青,吃了……”
“別啊!忘憂姑娘,我聽你的,你說什么我都聽你的。”
綠霞被嚇的哭喊連連,忘憂最后一個“她”字還未說出口,綠霞就已經屈服了。什么大罪,什么殺頭,什么滿門抄斬之類的,早已拋之腦后。
忘憂拍了拍手,心頭哼哼:這還差不多。
兩個小丫頭循著吳瀟與黎風先前遠去的方向追去,不消片刻,終于在視野盡頭處看到了兩人的身影。
忘憂嘴角彎起得意的笑:“哼哼,該死的木人,本姑娘待會就讓你看看。什么海皇,什么祭司,在本姑娘面前還不是蜉蝣螞蟻!”
因為心頭得意,以至于忘憂忘記再度拿出先前躲開吳瀟與黎風感知力的遮陽傘。如今的距離,顯然不可能逃過兩人的感知。
同樣因為得意,忘憂絲毫沒有察覺身后綠霞眼中閃過的陰冷毒怨。
***
走在前頭的黎風微微一頓,輕聲:“忘憂姑娘跟來了。”
吳瀟道:“有什么影響嗎?”
黎風搖了搖頭,道:“對海靈而言,神廟就是禁地,不可褻瀆。對人類卻并無這些約束。”
吳瀟微笑道:“那就隨她吧。”
黎風頗為詫異地道:“少俠似乎尤為在意忘憂姑娘。”
“嗯。不知何時開始,我把她當成了一個重要的朋友。”吳瀟不假思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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