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揚眉游戲（中）

少年們不屬于四四方方的房子，應屬于廣闊的天地。瞧，前一刻他們還是昏昏欲睡的老人，現在就成了活潑可愛的少年。他們蜂擁而出，叫著歡呼著，其中猶以袁小武最甚。我怕他們影響其他教室學生上課，就讓他們小聲點，并拉住出來的袁小武，讓身為班長的他和語文課代表負責大家的安全。

剛下樓，我暗罵一聲晦氣，竟讓我不偏不倚的碰到不知從哪個旮沓冒出來的教務處楚主任。冬季是學校安全事故高發期，前幾天就聽新聞報道說某某學校因學生在宿舍私自引線，而造成火災；還有某校因冬季用電量過高，而引發電路自燃，造成火災。今年入冬以來，由于冷的早，道路難行，某校學生在晚自習下樓梯時發生滑倒踩踏事件，造成多名學生傷亡。這件事在社會上影響很大，令教育局提前下發《關于冬季學校若干安全問題藍皮書》，令各校嚴加防范。我校也組織各類手段防范于未然，其中就有以王副校為首，楚主任為副的安全巡查隊在校園進行安全巡查。安全巡查隊又分六個小隊，五個小隊按照一星期五天分班，主要是在晚自習過后進行，人員就是我們這些教師，那是根據每個教師晚自習有無上課任務來分的，我屬于第三小隊，明天就是我和幾位同事當班的日子。其中第六小隊負責白天，由王副校和楚主任換班進行安全巡邏，他們是突擊檢查的。冬天夜晚比白天可是冷很多。今天碰到楚主任，我的室外課有可能會泡湯。

楚主任正和跟在身后的薛老師說這話，他看到這么多學生跑了出來，就喊著讓學生站住，并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了過來。教務處可是學生心目中的煉獄，那些壞學生可是教務處的“座上客”，身為教務處掌權人的楚主任可沒少好好“招待”他們，這令壞學生都害怕的地方，別說大多數好學生了。學生一見是楚主任，立馬站定，剛剛的歡喜都變成了鴉雀無聲，就像一群羔羊遇到了狼。

楚主任的標志是他的禿頂，不過今天他戴著大衣上的大帽子看不到，中等身材，一雙眼睛賊而愣，一副劍眉短而發白，似乎是未老先衰的癥狀，跟哈士奇的眉毛差不多。薛老師是今年才到學校的，由于崗位還不缺，他便被安排先在教務處工作，工作內容當然是收拾那些調皮搗蛋的壞學生了。籃球技術很好，又豪爽，我也跟他處的不錯。

楚主任一上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發揮身為領導的基本技能，口中唾沫亂飛著就是一通批評，學生見他氣勢洶洶的樣子都不敢說話，包括以前去過幾次教務處的袁小武。不過，袁小武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加上是班長，沒等楚主任說完，就上前報告因果。正在興頭上的楚主任見有學生竟敢打斷自己的“演講”，掃自己的興，瞪著眼珠子就看來，想是要教訓教訓這個不長眼的學生，誰知這學生竟是他認識的袁小武。袁小武以前的光榮事跡可都是他一手操辦的，他對這個魁梧高大的學生印象深刻。要說出的話便生生卡在嘴里，進退兩難之際，就是一陣咳嗽。緊跟身后的薛老師是率先看到正在下樓的我的，他便明白這些是我的學生，給我微笑示意的同時，見上司咳嗽，給我使了個眼色，忙上前又是問怎樣了，又是拍背。

“代課老師在哪里？”楚主任咳得臉都變色了，等回過氣來，才問袁小武。他可是一見袁小武就頭痛，話直接越過袁小武，矛頭直指我。看他的架勢，不把這口氣撒在我身上，是不會罷休的。他也看到了我，故意如此說的，以便占有主動，在一會的批斗上，將我在氣勢上完全壓制住。

我捫心自問沒有做過什么有損他楚主任利益的事，總感覺他老是和我作對，暗地里不知有過多少次阻撓我進步的機會了，好像我真做了什么對不起他的事，讓他如此對我。我也因此看不慣他。這下可好，我自己撞人家槍口了，還不知道他準備了什么樣的“飯菜”招待我呢。以前的我都沒有害怕過，何況如今的我已經為學校帶來榮譽了，他校長、副校長級別的都會給我幾分薄面，更何況他教務處的。

我吐出一口濁氣，挺了挺胸，心里在說，“老楚，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整我？”嘴上卻在喊著，“這堂課是我帶的，主任。”說著，我面無表情地來到楚主任和學生中間，看似有意無意的擋住了楚主任看向學生們的那雙惡狠狠的眼睛，就像母雞面對老鷹，護住了小雞一樣。袁小武見狀退到我的身后。

“任老師，沒想到是你啊。我可一直都認為像你這么年輕有為、前途無量的教師應該是我們學校所有教職工的榜樣和楷模，可以嚴格遵守學校的有關規定和校長的指示，我也要校長面前舉薦你的……。”楚主任裝作這才看到我的神情，臉上的火氣消失了，不是真正的消失，而是隱藏在臉下了；硬是做出一副和藹的領導樣子，卻像只有冰塊表面融化的水。他用一種慈祥的，仿佛對我有知遇之恩、而我愧對他的語氣說。

一上來就給我戴高帽，這就是當領導的本事，全然不聽入耳的我心中冷笑，“欲擒故縱、綿里藏針的把戲，別以為我不知道。”偽裝的最高價值在于捕獵，最低是保護自己，而我卻連保護自己都不能做到。我沒有裝出一副認真聽取領導訓話的模樣，而是該怎樣還怎樣，描述一下的話，就是：眼睛看著別處，一副你說你的、我干我的的不卵他的樣子，心里一邊嘲笑，一邊在想一會兒該怎么組織學生。我想，要是我沒有獲獎的話，他一上來就不是這種套近乎式的和風細雨了，而是狂風暴雨，電閃雷鳴。

他也看到了我的態度，還是將這一番感人肺腑的“演講”講完了，我真佩服他的耐性。

他說完，這才轉到正題上，“你呀，今天記性怎么這么差呢，不知道學校都在為學生安全問題擔心嗎？我知道室外課比室內課有趣，更能激發學生們的學習興趣，以前那個搞室外課而被評為全省教師模范的報道我也看了，我也覺得很不錯嘛。我們也能像他們一樣把我們的教學質量提升上去，你帶學生上室外課的良苦用心我是知道的。我想同意，可是上面不同意啊。要是放在平時，比如春天啊什么的，有花呀草呀的，我支持你搞室外課，可是這個下雪的冬天是不行的，這么冷的天，學生坐在教室里都冷，何況外面，誰還能聽你講課、講知識點。”他苦口婆心說著，見我沒什么動搖，便知道我是不會改變自己態度的，臉上有什么閃現，嘴唇動了動，最后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把學生帶著在室外上課，這外面又是天寒地凍的，萬一要是有學生跌倒受傷，你能擔當得起嗎？”

“我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嗎？”被人懷疑能力了，這也算戳中我的逆鱗，這口氣我可咽不下去，一直沒有說話的我再也忍不住了，心里想著我得的獎，怒氣沖沖的眼里自然幻化出一個獲獎證書的樣子，盯住楚主任，幾近嘶吼般反問道。

楚主任看我不說話，八成以為我也覺得自己理虧，只是臉上過不去，需要一個臺階下而已，所以他才最后給我一個臺階，卻完全沒想到我會因此發火。我在領導和同事印象里，都是和善可親的，他們沒見過我生氣的樣子，所以都認為我是個沒脾氣的人。這個楚主任倒是因為和我互相看不過眼，而知道我有不妥協的一面，只是認為我是年輕氣盛的年輕人，加上初入社會，不懂什么規矩，還算是個毛頭小子，不妥協是不關性格什么事的。我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只有劉海和張姐知道了。楚主任今天第一次見我發火，有無法置信，有氣憤難表，一時竟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也知道他的無法置信是因為一向不會發火的我發火了，我也知道他的氣憤難表是因為他堂堂一個主任竟然會被一個普通教職工發火，我也知道他從我眼里看到了那個獲獎證書，我有恃無恐的根源，不然，他早就跳起來了。

一時，天氣變得冷了，眾人如處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