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懶散的生活里、從我生命的沙漏里、像沙子一樣靜靜的流失。隨著筱青的肚子漸漸大起來,筱青的行動越來越不便。我的心理負擔也越來越重,眨眼之間到了筱青的臨盆期。這段時間我盡力幫我家筱青做些家務活,也偶爾會想起燕子,想起燕子的時候心會隱隱的疼。
吃過早飯,我想平常一樣坐到書桌前看書,筱青也像平常一樣做針線活。
“孩子會走路的時候你就帶他出去玩。”筱青說。
“嗯。”
“趁早教他讀書寫字嗎?”
“那倒不必要,如果是男孩,到了上學的時候送他去學堂就行。主要是教育他懂規矩、識大體,識不識字不要緊。如果是女孩,懂事的時候就送她去紅樓,學習廚藝、裁縫、詩文、修辭、樂曲等等,長大了也像你一樣秀外慧中、任勞任怨。”
“咱的孩子我要嚴格管教,可不能像有些人一樣嬌生慣養,長大了任性胡為。”筱青說話的時候看了看我。
“你是說我吧?我任性胡為還有人沒完沒了的粘著呢。”
“你還說那話,我不都是看你可憐嗎?”
“耗子比我還可憐。”
“你可真會扯,耗子會做飯,你會嗎?耗子會哄女人,你會嗎?一個人沒有能力,可能有時候會挨餓。一個人如果心里沒有數,很有可能會一輩子挨餓,甚至在要緊的時候可能會白白丟掉性命。”
“咱家里你心里有數就行了,我有沒有數無所謂。”
“那你以后聽我的嗎?”
“你說你心里一點數沒有我就聽你的。”
“是嗎?那我承認,我心里一點數沒有,從現在起以后你就得聽我的了。”
“你心里一點數沒有我干嘛聽你的?”
“你說話算數不算數?”
“好吧,我以后聽你的。但也要看情況。”
“反正只要你聽我的,咱家將來會很富裕,過些年以后你養一匹馬的愿望都有可能實現。”
“你可別騙我,那就試試看。你覺得肚子里是男孩還是女孩?”我問。
“應該是男孩,他在我肚子里折騰的厲害。蘇母說很能折騰的就是男孩。我倒是希望生個女孩。”
“我喜歡男孩,我總感覺女孩不是一個獨立的整體,好像是整體的一部分,主動性也不強,而且還受制于人。”
“那是你以為。你到鄰家借糧食的時候,你肯定是主動的。但是就囤糧的和主動去借糧的兩個人而言,誰是真正占主動的人。就相愛的男女而言,是不是因為被動才變得主動,即使主動還未必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呢。像你說的作為一個整體的男人怎么會卑躬屈膝的追求部分呢?到底誰才是整體,到底是誰受制于誰?作為一個整體的男人你自己說。”
“你這都是聽誰說的亂七八糟的理論,我都是第一次聽說。”
“你可別小瞧我,在紅樓的時候我都修過《美學》。”
“咦,咱家里還臥虎藏龍來。”
“你不用說風涼話,以后你都聽我的就中。”跟筱青聊天我從來沒占到過便宜,這次緊箍咒套的更緊了,還啥都聽她的。我感覺筱青不但摸透了我的秉性,還摸透了我的思路。跟她一起生活,我感覺被一種無形的網給罩住了,想想我都害怕。
傍晚大寒請我喝酒,大滿、燕子、大風都在。還有倆不認識的,可能是大寒的客戶。我看到燕子臉色蒼白,沒有血色,眼神暗淡,無精打采的。我的心一陣一陣的絞痛,我心里清楚,燕子時間久了見不到我每次都這樣。
“燕子最近身體不舒服嗎?”我問。
“嗯。”
“去蘇老哪里看看什么原因沒有?”
“沒有,我知道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呢?”
“我家的狗死了。心疼,吃不下飯,睡不好覺。”
“你家的大黃狗死了嗎?大寒。”我扭頭問大寒。
“沒有。”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燕子所指的大黃狗就是我了。如果能讓燕子恢復到最初的狀態,就是恢復到認識我之前的狀態,我寧愿做只大黃狗。
我在想那些個喜歡獵艷、欠下一身風流債的男人。如果一旦良心發現,接下來他們就會在愧疚、悔恨交加里度過余生。現在我終于理解大寒的心痛之處了。以后我不會再羨慕那些到處留情的男人了,真是殺人一萬,自損三千。
燕子什么都不用說,看到她這樣的狀態,我的心像刀刮一樣生疼。我當初是怎么勸大寒的我忘了,總之當時記得我是非常耐心的諄諄善誘、非常細心的冰釋理順、非常熱心的融會貫通的勸大寒寬心。如今輪到我頭上,我才知道,那些寬人的,只是有一顆善良的心罷了。
燕子這種狀態,我承認自己脫不了干系,是我首先招惹了人家。遙想當年,的確是我看到燕子貌美如花,才怦然心動、垂涎三尺的。我確實是當初那只想吃腥的貓。事已至此,我突然抽身,真是罪孽深重。
當初頭腦發熱的時候徹底過去了,我現在又冷靜的嚇人。即使我再拼上幾滴血拿下她,我家筱青怎么看我?我拿什么養活燕子?我把燕子放到哪里?我把燕子放到我心里的那個位置?面對殘酷的現實,我怎么辦?那我只能裝瘋賣傻。我受到良心的折磨是我自作自受。活該都是我當初頭腦發熱,行為膚淺造成的。
大寒他們在談生意上的事,杯觥交錯,海闊天空,好不熱鬧。我實在提不起精神,我看到燕子也木木的坐在哪里,跟我一樣,偶爾勉強在臉上擠出一個硬邦邦的笑容,瞬間又消失在喧鬧聲里。
我在心里默默的安慰燕子同時,也在自慰:在這個世界上,這個世界以外的美好事物我們自然不會得到。即使是這個世界上的美好事物,得到的人也鳳毛麟角,少之又少。
秦王嬴政想統一國家,他實現了自己的愿望。可是秦王想長生不老的美好愿望不也是沒有實現嗎?這個世界上的男男女女,真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或許有,但是我是沒有遇到過。絕大多數都是湊合著、將就著,相互忍者、怨著、包容著。
我很幸運,以往里我想得到的東西都會很輕易的得到,可這卻是我一生最大的悲哀,因為激情因此沒有了。在這個世界上我的心好像死了一般。如果我一生都得不到燕子,我們的愛情在風華正茂里戛然而止,我的生命里不是有了念想嗎?并且是一生揮之不去的念想,這對我不是勝過生命的禮物嗎?
而燕子你,因為這段刻骨的愛情升華了自己,知道了世界上還有這么美好的東西存在。把這么美好的相遇深深的埋藏在心里,任憑時間流失,你也會把這段美好打掃的一塵不染。
對于我倆,一生中不都是多了一件誰都偷不去的、比生命更高貴的禮物嗎?
想到這里,我輕松了許多。
“他們都拿蘇老嚇唬我,難道我是嚇大的嗎?動不動就說到蘇老那里告我的狀。我就不懂了,蘇老能把我怎樣?蘇老的拳頭有我的大嗎?蘇老的劍有我的長嗎?蘇老能徒手放倒豺狼嗎?蘇老能用長矛刺死鯊魚嗎?蘇老的利箭能百步穿楊嗎?就蘇老,我一根小指就能戳倒他。”
我雖然坐在酒桌上無精打采,但是當我聽到大風在用輕蔑的口氣掰扯蘇老的時候,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我的心上釘釘子。直到他說完,我都一言不發。他多說一個字,我的心就下沉一些,他的罪責就加一碼。我的熱血開始沸騰,我心里一直在盤算著如何公平公正、合情合理的處理好這件事。直到散席的時候,我站起身來,用手指著大風,字正腔圓、一字一頓的說:
“明天下午墓田比劍,帶上裹尸布!”說完我轉身揚長而去。
早晨,被一陣嚷嚷聲吵醒。接著聽到外屋嗡嗡低語:
“醒了,醒了。”
我醒來考慮的第一個問題是如何與大風決斗。這個關乎性命的問題非同小可,等我吃了飯再從長計議。我已經很久沒練習劍法了,吃了早飯也得練習練習。我慢吞吞的穿好衣服,今天的天氣可真不錯。真是一個比劍的好日子,也是一個下葬的好日子。
正屋里坐滿了人,都是筱青的姐妹和娘家人,還有蘇母。不用問,肯定是為我傍晚比劍的事來的。今天筱青她們需要給我做一床嶄新的純白被褥,等我死了好把我包裹起來下葬。看到筱青哭的紅腫的眼睛,想到這個命不好的娘們今天可能就當寡婦了,并且肚子里還懷著我的孩子,心里也不是好滋味。
因為比劍每年都會死人,何況這是決斗呢。出現決斗的情況不是很有規律,有時候一年好幾次,有時候很多年不會發生。這次決斗離上一次決斗很多年了,上次也是我一劍刺死了那個冒犯我的小伙子。下午的這次決斗我恐怕就未必有上次那么幸運了。雖然我心里打鼓,但是我還是很有底氣的。我心里清楚,雖然大風在身體上比我占優勢,他氣力比我大,反應速度和劍術跟我不相上下,但是我的心理素質高。當一個人有能力笑對死亡的時候,這個人是戰無不勝的,而且我的出神入化的戰術也不是大風的智力能夠吃透的。
家里人太多,我到蘇老家吃點東西,開始熱身練習劍術。我一生對兩樣東西天生都有親切感:一是海水,只要我潛到水里,我在精神上獲得的滿足感不是能用言語所能表達出來的,我深信我的前生是條魚;另一樣東西就是劍,利劍在手,我揮舞起來就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一樣自如,我能很輕易的騙過對方我的真實意圖,神出鬼沒的達到我的目的。行云流水一般,一劍刺進我想刺入對方身體的部位。
感覺練習的差不多的時候,我回到蘇老的屋里喝茶。大寒、大滿都在。
大家都不說話,死寂一般的。我知道大家都在為我擔心,更主要的是擔心活著的人——筱青和筱青肚子里的孩子。
“我不會有事的。”我若無其事的安慰他們,可是并沒有回音。
大家臉色沉重的相互看看,又是死一般的沉靜。
“我最近有淤積的血氣,我打算一個人到山里漫游一段時間,直到心血稀釋的差不多了我就回來。”大滿說。
陰氣太重,話音像石頭一樣沉到泥土里,連個回音都沒有,氣氛瞬間又凝固了。我隱約聽到我家院子里筱青的哭聲及其他人的騷動聲。像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我下次不會再干了,如果還有下次的話。我不想因為這種氣氛影響到我的一點心情,我起身到附近的院子里繼續練習劍術。
我的大部分時間是在思考用什么樣的策略與大風對決。大風膘肥體壯,與他比劍本身我就已經占了便宜,因為比劍時機巧可以完勝蠻力。我們倆都是久經殺場的老手、都具備刺死別人的經驗,所以不用點策略勝算率不會太高。
決斗的時刻來臨了,整個寨子傾巢而出,烏壓壓的涌上墓地的方向,決斗的場地就在墓地附近。我擔心筱青會影響我發揮,硬是把筱青留在家里,由蘇老倆陪著。換上素凈的衣服,大寒,大滿他們陪著我一起去了墓地。
大風一簇人馬早到決斗場了。只見大風趾高氣揚,談笑風生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倆各自上場,在劍師的示意下開始了生死決斗。我倆試探了幾個回合,大風一只手就可以劈劍。不論是砍劍還是反手掄劍,我都得需要雙手才能使出力量,這樣我靈活的優勢就發揮不出來,只聽到嗖嗖的劈劍聲。
十幾個回合過去了,我感到越來越力不從心。本來完全可以完成的動作居然沒有完成,本來判斷對方的劍刺不到的地方居然差點刺破我的胸口。更可怕的是,到現在我還是沒有發現一個足以致對方于死地的機會。為了盡快找到機會,我裝出一副更加害怕和無力的樣子,麻痹對方,并開始節節敗退。
當對方一劍砍來的時候,我本來應該向后退,躲過這一劍。可我決定一反常態,自己創造一個干掉對方的機會。我眼睛盯著大風的脖子,用最快的速度硬是向前推了半步,用盡全力一劍刺到大風的脖子上。借勢一揮,大風頸部的鮮血噴向空中,撒我一臉,我感覺到臉上熱辣辣的。
我模糊的看到大風一下子癱軟的坐在地上,眼里的兇光也像一盞耗盡煤油的燈芯,一點點的熄滅了。
沒等我反應過來,一家人涌上來在我胳膊上纏繃帶。我才感覺胳膊生疼,我的一只胳膊被大風砍斷了。
盡管蘇老他們已經竭盡全力,我的左胳膊最終還是沒有保住。我躺在床上,有一天忽然良心發現:我才看到蘇老他們因為擔心我的緣故蒼老了許多,我才看到筱青的眼里布滿了血絲,我才感受到那些個被我刺死之人的親人有多么悲傷。我失去了一只胳膊,并且在傷害了那么多人的情況下才脫掉乳臭味。一個男人的成熟到底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呀!我一閉上眼,眼前都是大風臨終前那股哀求的眼神,他那種濕潤的眼神分明在說:救救我,救救我。這是我后半生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的陰影,如影隨形。
——丙申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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