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感到最無助,幾乎絕望的時候,事情突然有了轉折。有一天我躺在床上覺得肚子有點餓。筱青給我做了很豐盛的飯菜,其中包括我最愛吃的紅燒肉。我已經很久聞不到飯菜的香味了,這頓飯吃的有滋有味,都沒吃飽,我家筱青擔心我吃多了會出問題,就沒收了我手里的碗筷。
我躺在床上美美的睡一覺,醒來感到身體輕松多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有了生機,色彩也明亮了學多,除了胸中郁悶,其他一切都恢復的差不多了。我甚至都產生了跟筱青親熱的沖動,被筱青推開。我決定到海里游泳,通過劇烈的運動稀釋一下心中瘀血的濃度。我出門的時候無意中看到我家筱青不無貪婪的瞄我一眼,仿佛我奔赴決斗場似的。
今天風和日麗,剛踏出家門海風就吹到我身上,撲面而來,沁入心脾,一種久違的親切感油然而生。一路上看到一圈又一圈的雞鴨鵝熱烈的歡迎我。有雞的圈子里都養幾只鵝,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后來聽我家筱青說家里養鵝是為了防止黃鼠狼來偷雞吃。黃鼠狼會怕鵝嗎?我才不信呢。樹上的鳥兒鶯歌燕舞,歌聲宛轉悠揚,不絕于耳。
人生還是很美好的!我跳到海里,像鴨子見到水一樣興奮不已。那些不喜愛水的人,都是忘本之徒。即使不相信自己的祖先是從水里爬上來的,至少不能否認自己在母體里待過吧。受精卵細胞在母體里著床、成長的環境里可都是水,并且水溫適宜,四季如春。
我享受著來自海神的恩典。用力吐出胸中淤積的垃圾,把夾雜著海味的清新空氣吸進肺里。海邊的浪很大,卷起來有房子那么高,身體隨著海浪上下起伏,要多自在就有多自在。海浪越靠近海岸的地方卷的越高,海的深處海浪反而會平緩些。
我像魚兒一樣游進大海,盤算著游到海浪相對平靜的地方,漂浮在海面上,任海浪把我隨便帶到哪里都可以。
我也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直到感覺身心舒展起來。我閉上眼睛,漂浮在海面上,一動不動。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到海里,海上泛起輕霧。我四下看看,四周除了海水,還是海水,白茫茫的一片,根本找不到海岸。
我意識到自己已經處在極度危險的境地,活著回家的概率近乎零。要不葬身魚腹,要不心力衰竭而死。恐慌的情緒蔓延開來,我生來不怕死的信念在這里有些動搖,也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的動搖。
求生的欲望使我很快冷靜下來做了兩個決定:首先控制住心慌的情緒,因為心慌的情緒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消耗掉自己全部的體力和意志,從而加快死亡的腳步。
既然是一定要死,也要安安靜靜的死,面帶微笑,幸福安詳。不辱我一貫臨危不懼、視死如歸的精神。如果我因為恐懼而死的面目猙獰,葬身魚腹還好,萬一漂到岸上,豈不讓天下人笑我。辱沒我的一世英明是次要的,讓我家的筱青和身邊的朋友也抬不起頭來,沒臉做人。再有一點就是,停止一切動作,盡力保持體力,耐心等待明天的太陽出來。等待海風的到來,吹散海上的霧氣,或許還有生還的機會。
我做了決定之后,就靜靜的仰浮在海面上。除了身體感到冷、體溫下降的厲害時才會活動活動,以保持體溫正常。現在感到輕松了很多。‘盡人事,聽天命。’該做的我都做了,至于是死是活,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記得小時候,父親常常帶我來海邊撈魚捕蟹,教我學習游泳。回家的時候竹籠都沉甸甸的,從沒空手回家過。
有一次我聚精會神的玩小蟹子,沒聽到父親的喊聲。等我聽到父親撕心裂肺的喊我的名字,從一塊礁石后面站起來時,我看到父親的臉色鐵青,父親飛跑過來抱起我親了又親。
小時候最有意思的是我跟大寒到后山捕野兔。大寒很聰明,很了解兔子的習性,我甚至懷疑大寒是不是長著兔子眼。我看到的滿眼都是草木碎石,可在大寒眼里,那都是滿山遍野的野兔。
我跟著他,他突然停下腳步,對我說:“看到沒有?”我看了半天也不明白大寒所指何物。
“這里的樹葉有動過的痕跡。前面的路面有點光滑,說明野兔經常從這里經過。”我確實看不出這里與別處有什么不同之處。
大寒就在這個位置隱藏一個兔夾,兔夾上面再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如果兔子發現這里有動過的痕跡,就會繞開這里,改變行進的路線。最后再把系在兔夾上細線的另一端固定好,以防兔子被夾后帶著兔夾跑掉。
第二天晚上,這只兔子就成了我倆的盤中餐了。野兔肉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美味。關鍵是大寒做的好吃,先煮熟,然后再放到帶辣椒等佐料的熱油鍋里小炒入味,特別是野兔里脊那塊肉,剛出鍋時的味道最香。
時間久了,我也跟大寒學習了不少關于野兔的知識。野兔都走熟道,只要留心發現兔子行動留下的痕跡,就可以在這里安置兔夾。三兩天之內十有八九逮到這只野兔。如果是在灌木從里發現兔痕就更好辦了,在此處離地面有一只兔子高度的距離系下一個活扣,扣子另一頭固定好。兔子路過此處時,被扣子套住脖子,兔子越掙扎扣子套的越近。第二天也可以逮到嗷嗷叫的野兔。我倆從山上回來,有時候一人手里提著兩三只野兔,那心情,是何等的美呀。
野兔肉吃膩了,我倆就去捕鳥。大寒制作過各種捕鳥工具。他最得意的作品是一個專門捕捉一種山雞的大籠子。籠子里放有熟透的枸杞或是別的山雞最愛吃的食物,籠子里通常還會放一兩只山雞,以便引誘其它的山雞來吃食。
當山雞落到籠子上時,籠子上設計好的機關自動打開,山雞落入籠子的同時,入口會自動關閉。
有一次居然有一大群山雞接二連三的進入籠子。我倆躲在暗處觀察著事態的進展,盡管內心很激動,但不敢吱聲,不然一有動靜山雞就飛走了。當所有幾十只山雞都進入籠子后,我倆興奮的跳起來抱成一團。看到籠子有點晃動,感覺不對勁,還沒等我倆跑過去,就看到籠子底部被山雞壓垮了。烏壓壓的一大堆山雞從籠子底部向下落,還沒等落地山雞就撲棱著翅膀飛走了,也包括我們自己的那兩只山雞,籠子里空空如也。
籠子是有竹條和木框固定起來的,所以沒有想象的那么結實。我倆一下子癱在地上,看著在空中晃動的無底的捕鳥籠,傷心的一句話也說不出話來。
世間的事就是這樣,如果這群鳥不落到我們的籠子里,我們也會懷著滿腔的熱情和信心期待著,并且會一直期待著美好事物的發生。那樣的話,我們的心情會比現在好很多。那么就是說,好的事件的發生,未必會帶來好的心情和結果。
大寒的聰明都是與生俱來的,研究捕捉動物的本領,都是無師自通。釣鱉、釣魚、釣蝦、釣龜都是他的拿手好戲。心血來潮的時候,他都到農戶附近釣人家院子里的雞。我們這里所有的狐貍皮和黃鼠狼皮都是出自他家。大寒專門設計了一個帶機關的籠子捉拿黃鼠狼,里面放上雞肉等誘捕餌料。只要黃鼠狼一進入籠子,籠子進口自動關閉。大寒捉拿黃鼠狼就像囊中取物一樣容易。
還有一次是到后山附近一塊洼地的池塘里捉魚。當時干旱,池塘的水位下降的很厲害,魚都觸手可及。去的人很多,都是與我們同齡的小伙伴。
他們都帶著捕魚的各種工具,我倆赤手空拳,什么也沒帶。剛開始還行,我倆徒手到石頭底下也摸到不少魚,扔到岸上。后來池子里的水被撈魚的人攪渾了,魚因為缺氧都把嘴巴伸出水面呼吸,這樣帶工具的伙伴們就很容易撈到比我們多的多的魚。
大寒站到岸上,看了一會兒。自己跑到魚池里開始忙活起來。不一會兒,池塘里的魚不停的被大寒扔到岸上,都是清一色的鯽魚,幾乎是一捧一捧的鯽魚被扔上岸,我光在岸上拾魚都力不從心。
后來小伙伴們都學著大寒的樣子用手摸魚,但是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大寒摸的魚多。回家的路上我問大寒這是什么原因,大寒說出的一番話讓我大吃一驚。
‘剛開始的時候,我發現魚受到驚嚇都藏到石塊底下。但是藏到石塊底下的魚摸起來并不讓人滿意,大部分魚都趁機跑了,捉到手的很少。后來我發現一部分魚藏到淤泥的腳印里,我便把池塘里的石塊都扔上岸,專門摸藏到腳印里的魚,因為腳印的口小,容易控制。但是腳印不是太小,就是太深,摸起魚來也不順手。
后來我想了個辦法,到池塘里按照自己雙手正好捂住的尺寸,用手挖不大不小,深淺適中的坑。我自己挖坑還有一個好處,因為是渾水,誰也看不到水底,我自己挖的魚坑我知道大概的位置。所以,即使他們也下到水里用手摸,也是亂摸,只有我心里清楚哪個位置有魚坑,所以比他們摸的多很多。
后來他們也學會了自己在水里挖坑,但是他們挖的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不是按照自己雙手可以捂到的尺寸挖的。挖大了,控制不了局面,魚都從縫隙里跑掉了。挖小了,進到坑里的魚就少,自然摸得魚也少。’
我生下來就與蘇老有緣。我是蘇母接生的,也是蘇母帶大的。再后來我就跟大寒他們一起去蘇老的學堂念書。小時候我們兩家離得近,一起上學,一起回家,我現在都清清楚楚的記得當時的路線,繞幾個彎,穿過幾條胡同,經過那幾位同學的家門口。
當時大風也在學校里念書,大風比我們大,身體也強壯,他經常欺負學校里的同學,又不肯讀書。我去上學大風也欺負我,還不聽蘇老的話,后來讓蘇老給送回家了。蘇老對我恩重如山。我現在住的院子都是蘇老騰給我和筱青住的,本來是蘇老用做的學堂。
想到自己以后可能再也沒機會見到大寒,再也見不到筱青、蘇老他們,還有再也見不到讓我日夜夢魂縈繞的燕子,我不禁悲從中來。
這一夜是我記事以來過的最漫長的一個夜晚。除了不由自主的把一生中最幸福的記憶在腦海里反復播放之外,我也在努力思考如何排除自己所處環境的不利因素。只要明天不陰天、不下雨、不起大霧,只要今晚我不被大魚吃掉,我明天就有回家的可能。因為即使明天我看不到大陸海岸線,單憑依據太陽的位置,我就可以對自己家的位置判斷個大概的方位,然后唯一剩下需要我做的努力就是游泳了。多么遠距離的游泳對于我來說,那只是時間問題。
熬過一陣黑暗之后,天開始放亮。我感覺今天抽到了六十四卦第一卦:乾卦。‘乾,元亨利貞。’我盡力壓著自己激動的心情耐心的等待著太陽的出現。我幾乎不敢睜眼看,我害怕看不到我迫切想看到的東西。
我幾乎屏住呼吸,等待著救星的出現,我好幾次都忍不住睜開眼四下看看。終于,我看到一處的光線開始變紅。慢慢地太陽頂著紅光從海水里爬了出來。原來太陽居然是這么可親,這么可愛,這么可敬,這么讓人浮想聯翩。
蘇老從小就教育我說:‘積善之家,必有余慶。’我這次大難不死,也是畢生終日乾乾地踐行蘇老淳淳教誨的結果吧。
我空了空大腦,決定在爬到岸上之前先別考慮沒用的事情,免得在我臨死前自己笑話自己樂觀的太早。雖然沒看到海岸線,但我已經辨清了海岸線大概的位置。
在行動之前我還是一而再的考慮自己有沒有犯方向性的錯誤。因為如果再有閃失,我恐怕只能葬身魚腹了。
我決定慢慢的游動,把注意力集中在尋找海岸線的位置上。在沒有發現海岸線之前,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在做無用功,甚至是在向相反的方向努力。
我在不斷鼓勵自己的時候,我隱約看到遠處有陰影,我不能確定是不是山影。因為太遙遠,也有可能是浮云,說不定一會就消失了。但是沒有消失,海岸線越來越清晰起來。
我停止前進,躺在水面上做了無數次深呼吸。我緊繃的神經也慢慢的放松起來,我心里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死神只是跟我開了一個玩笑。雖然我笑不出來,但我不能保證我的死神不會哈哈大笑:瞧這個自以為是的家伙,我只是瞪了他一眼。
我已經很清楚的看到岸了,并且看到岸上有個人站在礁石上不停的向我揮手。當我游近看清是我家筱青的時候,我加快速度游到筱青身邊,緊緊地把她抱在懷里。
此時此刻,我感覺活著真好。還有個相濡以沫的女人不離不棄,我的人生還奢求什么呢?足夠了。
等我緩過神來的時候,我才開始感到身體發冷。牙齒也不由自主的碰撞的磕磕作響,并且感覺越來越冷,直到后來身體都抖成一團。我感覺身體這種寒冷的狀況一時半會恢復不過來,便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穿上我家筱青遞給我的衣服,一路小跑回家。跑起來一是為了取暖,更重要的是我擔心別人看到我的囧態,問起我原因來我更囧。
生命里最溫暖的地方是故土,故土里最溫暖的地方是家,家里最溫暖的地方是被窩,被窩里最溫暖的地方是愛人的身體,至于愛人的身體里最溫暖的地方嘛,我就無可奉告了。
因為人各有志,喜好不同,所感覺最溫暖的地方也會不同。閑話少敘,回到家蓋上被子,喝了好幾大碗筱青燒的姜湯后身體才開始微微發汗。
我有了多余的熱情,剛想調侃一下筱青,緩解一下緊張的空氣,抬眼看到筱青又紅又腫的雙眼后,我就沒心情拿她開心了。
之后裝出一本正緊的樣子問:“你咋知道我去海邊了呢?”
“很晚了你沒回家,看你最近又死氣沉沉的樣子,我擔心你出什么意外,就去紅樓附近找你。最后在海邊看到了你的衣服,我當時嚇傻了,我都不敢往最壞處想,我擔心自己承受不了。”筱青慢吞吞的告訴我說。“等我緩過神來,就抱著你的衣服去了蘇老家,跟蘇老說明了你最近的情況。蘇老沉默了很久,后來安慰我說:
‘筱勇應該沒事,這孩子是我看著他長大的,我了解他。他不會自殺,如果不是他故意自殺,他死到水里的可能性很小,幾乎不存在。他要么去了別處的礁石上過夜,要么游到了深水區一時回不來。這事你先別告訴別人,鬧得人心惶惶的對誰也沒有好處。你回家等到明天太陽出來再說吧。’我覺得蘇老說的有道理,心里踏實了很多。但我心里還是不好受,就跑去海邊。
我使勁抱著你的衣服,一直盯著海的方向,眼淚還是控制不住了流出來,后來眼淚都流干了。直到看到你從海里回來我才放下心來。差點忘了,我得馬上去蘇老家跟他老人家報個平安。”筱青說完就出去了。
這件事除了蘇老、蘇母、我和筱青之外,再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與我生命攸關的事對于其他人而言就是不曾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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