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引蛇出洞

　　清晨的朝堂上，黎風給了滿殿文武一個回復：吳瀟，不是兇手。因為吳瀟本身也受到莫名沖擊，受到重創。如果有人硬要鉆字眼說這是苦肉計的話，那么我定將治其死罪。此案真兇究竟是誰，還需蒙邵細查。切記，爾等再敢將吳瀟與此案相提并論，就是質疑本皇與洛瓔祭司！

　　很長的一段話，卻是被黎風尤為霸氣強勢地吐出，字字清晰，言詳意簡。滿殿高層，無人不能聽出，這位年輕海皇是鐵定要保那名神秘莫測的人類少年。

　　如此，當真無人敢就此事再做文章。

　　殿內長久寂靜一陣，黎風冷哼，深藍雙瞳一一掃過兩側文武官員，道：“爾等可還有事要奏？”

　　又一陣靜默，黎風拂袖而起：“退朝！”

　　待到黎風乘殿外候駕輦車遠去，一干俯首目送的高層官員均是忍不住吐出一口氣來——先前海皇的氣勢，太過駭人。

　　旋即，有不少人目中露出疑惑，顯然感覺此事還存在不小端倪。不過海皇既然如此強硬表態，為人臣子的，莫不是聰明之人，豈還敢糾纏此事？唯有苦笑著嘆息一聲，此后裝聾作啞、不問此事罷了。

　　其中，有那么一些人，目中卻隱隱閃過森冷之芒，有殺機淌動。仿若，海皇黎風的一番話就是一團無形的火焰，悄無聲息下點燃了宮廷之內沉寂已久的肅殺。

　　山雨欲來，伏殺四野……

　　***

　　蒙邵依舊執著追查這宗連環命案，哪怕至今為止依舊沒有半分線索，蒙邵仍舊不曾氣餒，起早貪黑，領著大隊宮廷護衛在兇案發生地周遭尋覓鎮守。

　　這一天，驕陽正濃。已經換上銀色戰甲的蒙邵沉默在新植的海桐樹下。他眉頭緊鎖，靜靜盯著海桐樹身，目中忽而閃過一陣雪亮，似乎突兀抓到了某個線索。

　　“蒙邵大人，可是發現了什么？”少年的話音有些沙啞，顯得虛弱，似乎剛剛受到某種創傷，此刻還未愈合。

　　蒙邵應聲回頭，正見少年吳瀟正緩步走來。先前蒙邵眼中閃過的光亮，被吳瀟捕捉到了。

　　蒙邵對著吳瀟溫和一笑：“偶然想到一個可能，或許是破案的關鍵。”

　　吳瀟輕笑一聲，問：“可否透露一二？”

　　蒙邵盯著吳瀟，少年臉頰明凈血潤，神采飛揚，似乎并未受過創傷。不過蒙邵可不是簡單的人物，洞察能力極強，短短片刻對視，他便發現，吳瀟眼中的確掩蓋著一分病態的疲憊。換句話說，海皇黎風的話是真的，吳瀟真的受到攻擊，受了重創？

　　“在下拙見，說出來怕閣下笑話。”蒙邵沉聲回答，似乎不愿透露。

　　吳瀟微笑道：“既然蒙邵大人不便相告，吳某自然不可強求。只是，吳某本身有一點見解，說出來或許對蒙邵大人追蹤此案有些幫助。”

　　蒙邵目中閃過莫名的光，像是惶恐之色，一閃即逝。蒙邵對著吳瀟微笑抱拳：“那么，蒙邵求教了。”

　　吳瀟仰頭看了一眼一丈多高的海桐樹，枝繁葉茂，即使在凋零季節，亦透著爽朗人心的舒適。吳瀟抬手，指著眼前的海桐樹：“或許是吳某多想了，在吳某看來，命案發生前后，這片區域的數個別院內，唯一不同之處，就是多出了這些新植的海桐。或許，命案的關鍵點在這海桐樹上。”

　　蒙邵目中陡然閃過一抹惶恐，不過吳瀟仰頭盯著海桐茂密枝葉，并未察覺。蒙邵努力壓下面上表情，和煦笑道：“吳瀟少俠與在下的想法卻是不謀而合。在下看來，這海桐樹或許真存在某些玄機。”

　　吳瀟溫和儒雅地笑了笑：“那么，祝大人早日破案。吳某，先行告辭。”

　　蒙邵道：“少俠是要去黎姍公主那里？”

　　吳瀟點頭：“黎姍公主音律造詣奇高，而吳某亦是酷愛音律之人。近日里與黎姍公主探討音律之道，吳某受益匪淺。”

　　語罷，吳瀟做了一個告辭的姿勢，抬步遠去。

　　蒙邵盯著少年逐步遠去的背影，深藍雙目有復雜的光閃過，片刻后，這分復雜化作了森厲的殺意。不覺間，身著銀甲的九卿衛尉捏緊了雙拳……

　　***

　　“混蛋混蛋混蛋！本姑娘究竟要在這里住多久啊。”

　　藍衫少女扯著吳瀟的衣角，不依不撓、死纏爛打，似乎今日是鐵了心要問出過究竟來。

　　吳瀟道：“如果你不想住在這里，隨時都可以離去。”

　　黎姍的綠箐苑遍布綠蘿，已是綠意盎然，故此，并未移栽海桐。多動的藍衫少女近日里無聊透頂，索性在花圃里打滾，將抽出新葉的綠蘿一一折下，用細長的銀線編成綠蘿佩戴，兩個手腕各戴一個，光潔頸脖上還掛一個。

　　此刻的忘憂，倒有那么幾分叢林精靈的感覺。

　　“你這個人，莫名其妙將我趕到這個死女人的住處，你至少告訴我原因啊。”

　　忘憂嘟著嘴，越加不服。這些天里，宮廷里連番發生命案，早已經勾起少女的好奇之心。若非吳瀟鄭重交待過，好動的少女早就按捺不住，要去看看那些莫名死掉的海靈了。更甚者，她還幻想著以自己“絕頂聰明”的腦袋破解這道命案，找出真兇，進而一鳴驚人，將那個名叫黎姍的死女人死死踩在腳下，這才是個揚眉吐氣的舒暢。

　　吳瀟微微沉默半響，道：“對別人尊重一些。黎姍好心收留你，你不思回報也就算了，不要對她惡語相向。”

　　忘憂偷偷瞥了一眼遠處靜坐石案邊上靜靜盯著這邊的黎姍，輕輕咬了咬嘴唇，旋即雙手插腰，哼哼說道：“好吧好吧，以后我不叫她‘死女人’了。不過，你也把原因告訴我吧。”

　　吳瀟道：“有海桐樹的地方，就有危機。”

　　忘憂微微吃驚，問：“那些莫名死去的人，都是因為這些新栽過來的海桐樹？”

　　吳瀟點了點頭，沒有進一步解釋了。忘憂還想追問，卻有人先一步出聲了。

　　“吳瀟少俠是準備出手了？”

　　黎姍雙手抱著瑤琴，蓮步款款而來，立于吳瀟跟前對著他微微欠身，溫婉而笑。

　　吳瀟盯著眼前溫柔嫻淑的海靈女子，目中有莫名的光。他想到黎風的話——你可知道，如今的你，已是她心中唯一的渴求！

　　一抹酸澀之感在吳瀟心里滋生，久久不散。

　　“今日，公主想奏哪首曲子？”

　　吳瀟沒有回答黎姍的問題，直接岔開話題。或許在吳瀟看來，如黎姍這般純凈美麗的女子，不該與這些殘忍血殺之事有半分關系。

　　黎姍很聰明，不會追問。她微微遲疑了一下，道：“今日，我可奏一曲《十面埋伏》。”

　　吳瀟笑了笑：“公主是在暗示我，如今我已身陷危境了？”

　　黎姍淺笑著搖頭：“不是的。我只是單純地想奏《十面埋伏》而已。在我看來，如今的宮廷，早已是十面埋伏了。”

　　吳瀟點點頭：“那么，公主請。”

　　黎姍對著吳瀟再度欠身一拜，抱著瑤琴向石案處走去。

　　不消片刻，激揚肅殺，如若金戈急促碰撞的雄渾律動激烈回旋。這方綠蘿橫生，生機盎然的庭院亦顯凝滯肅殺，有驚心動魄的悚然之感。

　　良久，曲畢。

　　忘憂把弄著佩戴胸前的綠蘿佩戴，精致俏臉滿是不服：“這個死……這黎姍的琴聲這么難聽，你這個混蛋木人居然能夠認真聽完？”

　　“你覺得難聽，單單是你聽不懂而已。”

　　吳瀟輕聲應了一句。目光盯著靜坐石案邊上的紅衫女子，片刻后搖頭，轉而抬手拍了拍忘憂的頭，叮囑：“今天，絕對不要亂走。”

　　忘憂沒感覺吳瀟今日的語氣比以往鄭重許多，只是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吳瀟離去后，忘憂問黎姍：“喂！你是不是喜歡那個混蛋木人啊？”

　　黎姍抿嘴，片刻后搖頭：“可惜，他更在意的人卻是你……”

　　***

　　回歸途中，吳瀟再度看到蒙邵。此刻蒙邵依舊守著先前的海桐樹，不過這株海桐已經被連根拔起了，此刻正靜躺在冰冷地面。

　　蒙邵靜靜盯著海桐拔出后留下的土坑，臉上表情變幻不斷，卻不知在想什么。

　　“蒙邵大人，可有找到線索？”

　　吳瀟走來，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

　　蒙邵似乎是在沉思某事，吳瀟的話忽然入耳，蒙邵的身子陡然一顫，似乎是被驚到了。

　　看清吳瀟之后，蒙邵苦笑搖頭：“并未發現異常。”

　　“或許真正的玄機僅潛藏在某一株海桐樹下，蒙邵大人大可檢查一下其他海桐。”

　　蒙邵勉強一笑，道：“多謝少俠提醒。”

　　吳瀟擺了擺手，再度抬步遠去，不消片刻，少年背影已經消失在了蒙邵視野盡頭。

　　時間推移，天邊不時已是昏黃一片，待黃昏之光徹底散去，冰冷黑夜又一度掩蓋整個世界。

　　吳瀟端坐在房舍中間的檀香木案前，透過窗戶以及門縫，隱隱能見屋外有影影綽綽的侍衛身影正在拔除這方庭院內的海桐。

　　盯著那些動作倉促的剪影，吳瀟嘴角有了冷酷的笑。

　　“得知我身受重創之后，你真的能夠繼續沉默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