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黎風(fēng)在靜謐書房內(nèi)批閱奏章。海國文明進(jìn)程落后,造紙技術(shù)并不完善。哪怕是上呈海皇的奏章,大多也是笨重竹簡書寫。不消片刻,檀香木案上一卷卷竹簡已經(jīng)堆積成了一座小山。年輕海王頗為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英俊臉頰上多出一分憔悴與疲憊。
海國政治體制明面上說是三權(quán)分立,許多事情交由丞相、太尉、御史大夫處理,實則國內(nèi)大小事件都需經(jīng)?;蔬^眼。每日由國內(nèi)上呈請示的奏章可謂成山堆積。哪怕是年輕精干、日理萬機(jī)的黎風(fēng),亦感到陣陣頭疼。
目之所過,大多是關(guān)于邊關(guān)防衛(wèi)、幻海潮汐、水晶礦脈等等對海國有著極大意義的諫文。黎風(fēng)不能敷衍,哪怕多是小事,也都詳細(xì)批閱。
忽然,有叩門音,很輕,卻在靜謐的書房內(nèi)格外清晰。
“臣,涼舟。有奏章上呈?!?/p>
黎風(fēng)苦笑一聲,對身側(cè)侍者擺了擺手,示意開門。
不消片刻,一卷透著清新翠竹氣息的竹簡被黎風(fēng)輕輕攤開:
“臣蒙邵啟:
吳瀟大敗元帥西厭,可見其人能力超凡。海國境內(nèi),方能壓制其人者,恐唯有陛下及洛瓔大人。如此能力超凡者,且非我族類,若懷有禍心,久留皇宮,必將釀成大禍。臣望陛下明斷,打壓吳瀟,觀其行、測其心。若其人有異,則盡早扼殺。
九卿衛(wèi)尉,蒙邵。”
這是這些天里,黎風(fēng)收到唯一一道關(guān)于吳瀟的奏章。內(nèi)容相對簡短,但其中敵意與戒備卻完全不加掩飾。
黎風(fēng)輕嘆一聲,忽而看向眼前恭敬俯首的涼舟,問:“涼舟大人,關(guān)于吳瀟,你有什么看法?”
涼舟沉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黎風(fēng)笑:“那么你對蘇藍(lán)上將可有看法?”
“蘇藍(lán)上將與吳瀟不同。蘇藍(lán)對我海國的忠實程度,甚至超過大多海靈。”
黎風(fēng)沉默,書房再度靜謐下來。
涼舟一咬牙,再度出聲:“陛下明斷,這吳瀟來歷神秘,且能力非凡。如若不加以遏止,恐成大患啊?!?/p>
吱呀……
忽然輕合的門傳出一陣顫音,黎風(fēng)應(yīng)聲看去,能見門縫外有個人影,身著紅色長衫。
“黎姍?”
黎風(fēng)盯著門外,狐疑出聲。
木門被輕輕推開,一道倩影走進(jìn),正是黎姍。
黎姍對著黎風(fēng)欠身一拜,輕聲:“父皇,黎姍有話要說?!?/p>
黎風(fēng)點頭,示意黎姍說下去??衫鑺櫼е齑蕉⒅栾L(fēng),久久不語。
“涼舟大人,你先下去吧?!鳖D了頓,黎風(fēng)對著身側(cè)侍者擺手,“你也下去?!?/p>
待涼舟與侍者人退下,房內(nèi)僅剩父女倆人。
黎姍咬著紅唇,低聲:“父皇準(zhǔn)備對付吳瀟?”
黎風(fēng)問:“你聽見了?”
“剛到門口時,聽到?jīng)鲋鄞笕说闹G言了?!?/p>
黎風(fēng)搖頭:“我不會對付吳瀟?!?/p>
黎姍似乎不信,問:“為什么?”
“我相信洛瓔。洛瓔說,吳瀟是海國的救星。所以,我對吳瀟以誠相待?!崩栾L(fēng)吸了口氣,如實說出心頭所想。
“以誠相待?”黎姍嘴角忽有嘲諷笑意,她盯著自己父親,道:“我懂音律,對于聲音有著天生的敏感。我能聽到,如今皇宮內(nèi),蕩著不可聞的聲波?!?/p>
黎風(fēng)皺眉,問:“什么意思?”
“在我面前,你也要裝嗎?”黎姍忽而慘笑一聲,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愛母親。你會與母親成婚,是因為星厄大人。所以,你同樣不愛我。甚至,視我為肉中之刺?!?/p>
“黎姍!”
黎風(fēng)忽而一驚,起身拍案:“你究竟在說什么。父皇,怎可能不愛你?你可是,我唯一的女兒啊?!?/p>
黎姍哭了,晶瑩淚珠順臉頰滑落,滴答落在地面。
“如果,你還念及半分父女之情。我求你,不要對付吳瀟?!?/p>
黎風(fēng)感覺喉嚨干澀,久久說不出話來。眼前抽泣落淚的黎姍,若同一根根尖刺,狠狠刺穿黎風(fēng)的心。
原來,總是倔強(qiáng)不語的女孩,也會因心痛而潸然淚下。原來,至始至終,自己都不了解她一絲一毫。
黎姍她,是真的喜歡那個人類男子,那個能力超凡的幻想師,那個……神族之子?
黎風(fēng)嘆息著,一步步走近黎姍,抬手欲擦去她臉頰淚水??伤磻?yīng)何其劇烈,猛然一退,甚至拂袖推開黎風(fēng)伸出的手。
她看著他,目中充斥的是濃厚戒備。
黎風(fēng)感到迷茫,臉色僵硬,似無生機(jī)——這些年里,我究竟在干些什么?瘋狂追逐年少時的雄心壯志之時,卻已悄悄然丟棄了身邊最重要的人嗎?這般戒備的目光,洛瓔如此。連黎姍,亦是如此。
“黎姍,相信父親。我不會針對吳瀟。如若你喜歡他,父親一定會竭盡心力幫你。”黎風(fēng)忍著心頭的疼痛,努力笑,溫和的笑。
“騙人!我不會相信你。我明白的,不久之后,吳瀟就會莫名猝死。這些蕩在皇宮的無聲聲波便是最好的證明。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如果,你要殺死吳瀟,就連我一同殺死吧!”
語落,黎姍抽泣著,毅然回身,跑動著離開了書房。
空蕩的書房一如黎風(fēng)此刻空蕩的心。
沒有洛瓔,沒有黎姍。縱然高居?;手?,權(quán)傾天下,又有何用!
黎風(fēng)身子踉蹌著后退,噗的一聲,撞擊在身后木案。年輕?;实纳碜訐u曳,頹然跌下……
***
近日里,皇宮內(nèi)在新載植被。一株株透綠的海桐穿過漫長行程,至海國北方的綿延山脈里運送至此,進(jìn)而海量移栽。
吳瀟居住的別院亦是如此。每日都有花匠前來,悉心裁剪新種的海桐樹。在成片了綠蘿環(huán)繞的花圃內(nèi),突兀長出一株筆直的海桐,翠綠清新,在這蕭瑟轉(zhuǎn)冷的季節(jié),的確是多了幾分暖意。
這一天,清水苑音落,吳瀟正欲離去之時,亭中黎姍急切叫住了吳瀟。
“吳瀟少俠,黎姍想請你前往拙女居所一敘。”
黎姍對著吳瀟欠身,嘴角含笑,柔聲而語。
吳瀟微微皺眉,道:“恐有不便。公主尚未出閣,豈容莫名男子出入居所。吳瀟微末,恐難受公主盛情。”
“不是這樣的?!崩鑺櫦焙簦文樈辜?,卻不知如何進(jìn)一步解釋。
盯著黎姍焦慮的臉,吳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過,這點手段,還奈何不了我。”頓了頓,吳瀟似有所思,又道:“既然公主懷有此心,吳瀟懇請公主幫我一次?!?/p>
黎姍疑惑:“少俠請說。”
“公主可否接納忘憂一些時日?”吳瀟隨口說道。
黎姍對忘憂有些印象,就是那個長得俏麗可人,卻又刁蠻任性的藍(lán)衫女孩。
在黎姍的印象里,吳瀟對忘憂似乎并不友善。不過是吳瀟懇求,黎姍不會拒絕,柔聲:“如果忘憂姑娘不嫌棄黎姍,黎姍樂意接納。”
“如此最好。忘憂那邊我會知會她。如果她有意刁難你,直接將她驅(qū)逐便可?!?/p>
語落,吳瀟做了一個告辭的姿勢,道:“吳瀟告辭?!?/p>
盯著少年輕步遠(yuǎn)去的背影,黎姍目光有些飄忽:同樣置身危境之時,他心中還擔(dān)心著忘憂嗎?
***
“什么!要我搬去那個死女人的住所?”
忘憂心頭很高興。原以為,這混蛋木人再也不會搭理自己了,今天居然主動尋來。雖然來的目的是勸自己搬到黎姍的住所去。
吳瀟輕輕點頭:“這段時間你就住在黎姍公主那里,平日不要隨意走動。”
忘憂嘟了嘟嘴,感覺莫名其妙,“你至少告訴我原因啊。不然我才不想跟那個該死的女人住在一起。”
吳瀟忽然走近,猛然一張大手,對著忘憂的腦袋輕輕按下。女孩頭頂高高盤起的發(fā)髻被吳瀟弄的一團(tuán)糟。吳瀟輕聲道:“聽我一次。”
忘憂原本心頭還有些怒氣。上次捏斷自己手腕的事情還沒找他算賬,這一次又把自己頭發(fā)弄的蓬亂一團(tuán)。聽著吳瀟輕言細(xì)語的四個字,忘憂感覺心亂如麻。心頭的怒氣也跟著亂糟糟的心緒一同散開去了。有莫名的情緒在忘憂心頭升起,是暖洋洋、喜滋滋的感覺。
“好吧。本姑娘就給你一個面子,去看看那死女人的地方究竟長什么樣?!?/p>
忘憂莫名地信服了他,點頭答應(yīng)下來。
如此,吳瀟也就沒有留意,轉(zhuǎn)身便走,卻是被忘憂一口叫住。
“有事?”
忘憂氣鼓鼓指責(zé):“難道沒事?你當(dāng)初比斗詩賦可是輸給我了。今天,你還欠我一首笛曲呢?!?/p>
“你想聽什么?”
忘憂道:“關(guān)于笛曲,我也叫不出幾個名字。不過,我記得有一支名叫《折楊柳枝》的笛曲在民間尤為出名。要不你給我吹來聽聽?!?/p>
吳瀟搖頭:“你聽不懂的?!?/p>
忘憂鼓了鼓腮幫子,表示不服。不過,經(jīng)過上一次的教訓(xùn),忘憂倒不怎么敢得寸進(jìn)尺了。就說:“那你隨便吹一曲吧。”
依舊是在屋檐口,忘憂與綠霞兩個小丫頭抽著小木凳坐著,悠揚的笛音便悠悠蕩開。
忘憂不知道這是什么曲子,只知道好聽。
滿耳音符跳躍中,忘憂高興不已,心頭念念:其實,這家伙也并非想象中那么可惡吧。
與此同時,吳瀟的別院內(nèi),一個花匠正悉心裁剪剛剛栽種下的海桐樹。
花匠心情很好,畢竟這是難得的一番大生意,只要將這些海桐修剪好了,便有大量財富落入囊中。裁剪之余,花匠忍不住輕聲哼唱幾聲,表示心頭愉悅。
忽然,花匠的身子一僵。
他感覺,心頭忽然閃過一抹莫名的心悸感。可左右環(huán)顧,此地除了自己,卻是再無他人。
“難道是自己多心了?”
花匠呢喃一聲,再度將目光落在眼前的海桐樹上。因為枝葉剛剛修剪一半,此刻的海桐看起來就像一個畸形的小孩,非常難看。
花匠輕輕吸一口氣,準(zhǔn)備一鼓作氣,將這只海桐裁剪完成。
可正當(dāng)花匠提起干勁,吸進(jìn)肺葉的氣還未吐出,花匠的表情猛然一僵,手中兩尺長的剪子叮咚一聲落入地面。接著,花匠的身子若柳絮般輕飄墜下。
花匠的呼吸與脈搏已經(jīng)停止,可他臉上還帶著一分興奮,深藍(lán)眼瞳依舊泛著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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