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話像是一汪涓涓淌過的清流,在這清寒季節里,透著一抹波瀾不驚的冰涼。
黎風微瞇雙眼,冷聲:“什么意思!”
吳瀟并不回頭,淡淡回答:“字面上的意思。”
盯著少年清瘦背影,黎風目光忽厲,身子猛然一掠,攔在吳瀟身前,“你可知道,黎姍究竟下了多大決心。你居然敢如此淡漠視之!”
吳瀟搖頭:“冠冕堂皇。黎姍公主是否有下決心,我不知道。但我清楚,若非是你,我與黎姍不會有半分交集。這之間,無關黎姍個人意愿。只是你單方面的逼迫而已。”
“不是的!”
海皇怒叱:“你根本就不了解黎姍。作為父親的我,二十年里,甚至都未見她真正意義上開心過一次。直到你出現,我看到了她嘴角的會心微笑。
我明白,她是真的喜歡你。否則,以她的倔強,就算是我也無力左右。”
吳瀟依舊淡漠搖頭:“她喜歡的是音律,并非是我。”
“你!”
黎風指著吳瀟,卻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我會幫助你,因為這是我的一場試練,一個使命。所以,你無需費心籠絡安撫我。”頓了頓,少年目光飄向池中涼亭,簾幕后的身影依舊飄渺曼妙,“至于黎姍,不該成為你鞏固海國、抵御滄云的犧牲品。”
語落,少年抬步,繞開黎風,玄白清瘦的背影拖著細長的影,漸行漸遠。
直到少年遠去,孤伶伶的清水苑靜默下來。黎風目光復雜地盯著亭中女孩,臉上有著難以掩飾的苦痛——沉默淪陷下墜的孩子,如若丟掉這手中最后一縷溫暖。你……還能咬牙堅持?
***
西厭突兀出現,無疑是擾亂了忘憂的生活節奏。這一天,忘憂抵達清水苑的時間比之以往要晚上許多。不過忘憂心里倒沒怎么在意,反正天色尚早,也不怕錯過吳瀟與黎姍的琴、笛合奏。
事實上,忘憂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對于吳瀟的笛音會如此熱衷。雖然吳瀟的笛音的確動聽,但在高傲的藍衫女孩心底,還是自己的歌聲最好聽。
綠霞曾打趣忘憂:“您不是去聽笛音的,而是去偷看吳瀟少俠的。”
對于如此無法無天的綠霞,忘憂自然不可能一笑揭過。狠狠敲了綠霞兩個爆栗后,呆笨的少女索性不不去思索此事,權當此事是無聊之余打發時間的閑事。
這一天,忘憂與綠霞抵達清水苑,卻并未聽到悠揚蕩開的音律節拍。疑惑中,忘憂在前方視野盡頭處看到一個人影相對走來。單從輪廓體形以及衣色步伐來看,忘憂已經確定,迎面而來之人正是那個混蛋木人。
遠遠看去,少年的臉一如既往的沉寂,保持著亙古不變的木頭臉。
忘憂沒有看出端倪,嬉笑蹦跳著招手,遠遠的給吳瀟打招呼。
綠霞與忘憂不同。作為侍女,常年察言觀色。單看一眼,她便明白,今日的吳瀟有些不對。至于哪里不對,綠霞說不出來。但綠霞心里清楚,此刻的吳瀟,心情不說糟糕,但絕對不會是好。
綠霞忙拉一下忘憂,低聲:“吳瀟少俠似乎有些不對。忘憂姑娘,我們還是回避回避吧。”
說著,綠霞就把忘憂向路旁花圃的綠蘿叢里鉆。
可惜,綠霞拽不動忘憂。畢竟綠霞是個普通的海靈女子,體質與常人無異。忘憂卻是一名幻想師,且似乎還有不小背景。
“臭丫頭!你放手,我正要去問問,這混蛋木人怎么不去與那死女人談情說愛了。”
忘憂一擺手,綠霞便被甩開了一丈遠,踉踉蹌蹌,一頭栽進了綠蘿叢。
剛攀攀跌跌爬起來,沾上一身泥土草葉的綠霞焦急追上忘憂,還想再勸說幾句,忘憂卻是先一步開口:“笨丫頭,我告訴你啊。海皇將你賜給我,你就是我的了。若你還敢跟我對著干,我就把你丟到集市上去賣了。”
綠霞感到委屈,欲哭無淚。咬了咬嘴唇,終于不敢說話了。
明媚天光下,忘憂笑嘻嘻走近吳瀟,對著少年似冰沉寂的臉,忘憂道:“咦……這不是吳瀟少俠嗎?今日不陪黎姍公主,這么早就回去了?是黎姍公主今日沒去清水苑,還是黎姍公主已經拒絕你的追求了?”
少年冷冷地看了忘憂一眼,沒有說話,直接繞開,繼續向前走動。
剛那一瞬,綠霞心里已經升起大事不好的預感。生怕吳瀟會一個耳光把這位傻的可愛的小主子給抽走。好在,這位吳瀟少俠沉得住氣,沒有搭理忘憂。
綠霞心里剛剛松出一口起來,緩和一分的精致小臉再度發黑。
忘憂三兩步追上吳瀟,嬌小的身子擋在吳瀟面前,更是哼哼幾聲,雙臂橫張,挑釁意味濃厚。
“讓開。”
吳瀟微微皺眉,盯著藍衫少女清麗可人的臉,淡淡說了一聲。
“哼哼哼……想本姑娘讓路也行。你先告訴我,今天發生什么事了。你和黎姍,現在是什么關系。”
忘憂明顯是養尊處優,嬌縱慣了的小公主類型的女孩。她絲毫沒有察覺到,吳瀟已將耐心消耗到了極限。
有那么一會的沉默,寂靜中,似乎明媚暖軟的天光都跟著冷了一分。哼哼自得的少女沒有半分危機預警。而忘憂身旁的綠霞已經很不講義氣地退開了十數步。
少年幻想師低頭,輕輕吸了口氣,進而抬眼,道:“滾開!”
其音不重,卻似若雷鳴,隆隆轟擊忘憂耳膜。
忘憂感覺莫名的心悸,盯著吳瀟的臉,她心頭一跳,忽然想起在云海荒原時,吳瀟看過自己的眼神——這混蛋要對我動手?
忘憂咬了咬貝齒,心頭安慰自己:這個混蛋只是嚇嚇人而已。在云海荒原時,他不也沒對我動手?
一念及此,忘憂硬著頭皮應了一句:“偏不!”
話音剛落,手腕處一抹刺骨疼痛猛然襲來。忘憂睜大了眼,無法置信地盯著眼前熟悉卻又陌生到極致的少年臉頰。
吳瀟抓住忘憂橫張的右手,有清脆骨裂之音咔嚓蕩開。少女忍不住這抹鉆心之痛,呆滯一瞬,便嗷嗚一聲哭了出來。
“無論你是誰,有怎樣的背景,做事都該有個界限。不是每個人都該忍受遷就你。我不是、黎姍不是、涼舟不是、就連跟著你的侍女,都未必遵循你的一切意愿。”
手腕的傳來的疼痛本來就不可忍受,耳邊傳來少年冷漠若冰的話語,更讓忘憂心疼難忍——這個人,果然就是一個混蛋。本姑娘明明、明明就那么關心他。他居然敢這么對待我。
吳瀟松開忘憂,忘憂的手亦無力垂下。少年再度繞開少女,目不斜視地前行。似乎,剛才所做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少年的臉,至始至終沒有流露過半分表情,無喜無怒。
“嗚……”忘憂輕輕捏著手腕哽咽著,淚眼模糊的目光盯著吳瀟越加朦朧的背影,忘憂大吼:“混蛋混蛋混蛋!冥想級幻想師就了不起了?我要殺了你,請老爹出來,一只手就拍死你!”
少年的身子微微一頓,微微側頭,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仍在哭泣的少女,冷聲:“做的到的話,我隨時恭候。”
話畢,吳瀟不再停頓,修長的身子逐步遠去,不消片刻,視野盡頭處已沒了他的身影。
***
“哇!忘憂姑娘,你居然有這么神奇的寶貝。明明傷的這么嚴重,居然一下就好了。”
綠霞雙目亮著金星,盯著忘憂手心的藍色玉石,嘖嘖稱奇。
忘憂難得的沒有顯擺,隨手將藍田暖玉收回納器。少女臉色憂郁,仰頭看天,長長一嘆,竟罕見的有了一分老成的意味。
綠霞是個機靈的丫頭,深知奉主之道。此刻,很識趣地閉口不言,沉默陪著忘憂。
片刻寂靜,忘憂忽然出聲:“綠霞,你告訴我,我剛才是不是有些過分?”
綠霞“呀”的一驚,深藍眼瞳中有了濃厚的疑惑之色——這位主子剛被收拾的那么慘,以她的脾性,不是該記恨吳瀟,伺機報復嗎?此刻居然在反省自身?
綠霞不知該怎么回答,稍微想了一下,道:“過分的是吳瀟少俠。無論女子有著怎樣的過錯,不管是無心之過還是無理取鬧,作為男子就絕對不該對女子動手。”
忘憂無精打采地應了一聲。旋即又想到之前吳瀟說過的話——不是每個人都該遷就我嗎?
“我想,他再也不會理我了。我說了那么過分的話。我居然說要請老爹出來拍死他……”
忘憂喃喃輕語一聲,又忍不住長長一嘆。
綠霞終究還是止不住心頭好奇,掂量著語言,問:“忘憂姑娘您既然并不中意于他,又為何這般……”
綠霞機靈,說到此處主動停下。
忘憂倒是不怎么思考這些說話的技巧,直接接過綠霞的話,說:“還不是老爹給的難題。”
綠霞不解,但不敢再多問了。而忘憂也守口如瓶,不作進一步解釋。
一陣沉默,忘憂再度開口:“笨丫頭,我們走吧。”
“去哪?”
忘憂似已恢復過來,再復調皮可愛的少女模樣。她兇巴巴指責:“你這丫頭怎么這么笨啊。今天那木人這么奇怪,肯定跟黎姍有關。我們現在去清水亭看看,說不定能發現些原委。”
***
黎風已經走了,僅剩亭中簾幕后的紅衫倩影,清水亭更顯寂寥。
盯著靜默的水池、冷清的涼亭以及涼亭內的飄渺身影。忘憂忽然有種恍惚之感。她想到曾經讀過的一首詩歌: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此時此刻,靜默于水中涼亭的身影,與《蒹葭》所述的伊人何其相似。
可惜,卻沒有《蒹葭》男主人公那般熱衷伊人的男子循著險阻漫長的道路去尋覓她。
此刻的黎姍,又是何種心情?
忘憂想到,臨行前老爹叮囑過自己的話:當某人已經再無他物可以失去之時,這個人的心若未崩潰,便將化作鐵石。吳瀟就是如此,其心似鐵。
盯著清美水池,少女嘴唇嗡動:“這個木人的心,真的是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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