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長蛇谷

　　“紫嚴山惡魔……”黑龍大王接到急報沖上高坡，即便隔了山林，仍能看到沖天而起的火光，他憤怒得一拳砸折了身邊的小樹。

　　“大王休要生氣，簡報上說對方是從北崖逃生，北崖下是長蛇谷，我們即刻追趕仍有機會追上。”薩利烏低聲勸道。若非黑龍約他在壽誕日喝酒，他提前幾天到了老龍嶺，還真趕不上這事兒。

　　“當然要追，不殺了那狗賊，難解我心頭之恨。”黑龍喃喃自語道，“那么多的糧食，那么多的糧食……”

　　薩利烏道：“大王莫急。長蛇谷路不好走，我們這邊過去是山路平坦，還有機會追上。而且，我另外還有一計。”

　　黑龍大王瞪眼道：“你有什么主意？”

　　薩利烏道：“長蛇谷分東西入口，大王從東面入谷，末將用飛鳥傳書，讓白虎崖的黑風大王從西面合圍。兩頭一堵，定將那惡魔困住。”

　　“果然是好主意。”黑龍揮了揮拳道。

　　“黑風大王素來善于用兵，他或許不用我飛鳥傳書就會做出判斷。”薩利烏扭頭笑道：“有勞老三你先行入谷探查敵情？”

　　檀羽澤抱拳笑道：“任那岳飛精于計算，也不會想到我在此地。”

　　黑龍大王知道檀羽澤身份尊貴，亦回禮道：“請路上小心。”

　　檀羽澤笑了笑，帶著蘇牙消失于夜色中。

　　鄭雷將長兵器一一交給岳飛他們，瀝泉槍、虎頭湛金槍、鉤鐮槍、開山斧……

　　岳飛看著全員脫險的同伴，微微松口氣，他本是做好了有人犧牲的準備，看來這次運氣還不錯。

　　高寵收起雙刀，舞了個槍花。鄭雷怔怔看著他，這柄大槍如此沉重，這位小爺是天神下凡嗎？

　　“都布置好了？”岳飛問。

　　鄭雷抱拳道：“前頭的蛇腹口，是谷里最開闊的地方。我在兩邊布置了數十個陷馬坑，只留出當中的道路。不僅是陷馬坑，我還放了鐵蒺藜，決不讓女真騎兵好過。”

　　岳飛點頭道：“很好，退路呢？”

　　鄭雷道：“我已將路口隱藏好，但和蛇腹口有點距離。”

　　徐慶眺望上方的山火，低頭拔下了吉青身上的箭頭。然后又看了看遲永，大個子除了行動遲緩外，并無大礙。“最近你老是受傷，而且每每都是前次的傷還沒好利索，就又掛彩。”

　　“差不多人人如此。不獨我。”遲永咧嘴笑道。

　　徐慶點了點頭，上了太行之后，他日漸消瘦，如今連瘦得皮包骨頭，毫無從前蠻牛的樣子。仗打到這個地步，連他也是心力交瘁，何況其他人。

　　高寵笑著過來道：“遲哥，等一會兒，你別離我太遠。”

　　遲永扶著長矛站起身來，舒展了身體道：“高少，我不會拖后腿的。”

　　西面有馬蹄聲迫近，眾人松了口氣，是薛鶴帶著主力到了。岳家軍全員出動，人人背負弓箭，個個神情專注。

　　“夜間山路難走，所以略遲了些。”薛鶴下馬道。

　　“不礙事，迅速布防。黑龍很快就會來。”話雖如此，岳飛他們等了有小半個時辰，長蛇谷仍舊很安靜。

　　岳飛盯著西面的谷口，心中生出不好的感覺。這條路他實地勘察過兩次，也明確算過老龍嶺和白虎崖到此的距離，甚至他自己騎馬走過一遍主要的路。黑龍不該這么慢，這里一定有問題。

　　“大哥！”張顯從遠處跑來道，“大哥！黑龍親自帶兵入谷了。”

　　“有什么不妥？”岳飛見對方臉色不對。

　　張顯道：“對方行軍速度比平日要慢，似乎知道我們在這里。”

　　“全軍就位去蛇腹口。遲永負責小徑的千斤石。”岳飛略作停頓又道：“鄭雷，你去西面和管云一起，把警戒線推前兩里，以防萬一。”

　　“大哥是擔心？”鄭雷道。

　　“黑風離得不遠，黑龍行軍慢，不排除是等人夾攻。”岳飛冷笑道，這黑龍什么時候變得那么謹慎？還是說，他身邊有新的幫手？

　　薛鶴小聲道：“若黑風來得快，又當如何？”

　　“我不是沒想過這個景況。”岳飛低聲道：“你還記得當年在相州大營，打架的事嗎？”

　　“這怎么會忘記。”薛鶴摸摸鼻子，“大哥，你又要打時間差？”

　　“湯懷，老規矩，你和我去殺黑龍。高寵這次你主守，負責解決金軍的攻擊強點。其余人只牽制，不決死。”岳飛壓低聲音道，“薛鶴，戰線要穩住。長蛇谷的小路必須在我們身后，不然會很麻煩。”

　　薛鶴道：“大哥放心。”

　　岳飛提槍上馬直奔東面的金兵。高寵同樣一身白袍，帶隊緊隨其后。

　　黑龍大王接到蘇牙的報告，知道宋軍的確在谷里埋伏，不由佩服起薩利烏。但他拒絕了薩利烏帶隊的建議，在等候了半個多時辰后，親自帶兵入谷。長蛇谷地形狹窄，并不適合大軍布陣，所以金兵只出動了八百人。

　　薩利烏帶著五十名鐵浮屠，走在隊伍正中，并讓黑龍的坐騎披上戰甲。據傳岳飛身邊不過百人，即便全員在此，他也有信心能一舉勝之，但仍很好奇岳飛會如何動手。

　　黑龍大王打仗不喜歡故弄玄虛，所以在新鄉城，只有他的部隊不用佯攻的戰術。他能明白薩利烏說的，若是岳飛在此設伏，那么目標一定就是自己。可是即便如此，他仍舊是帶隊走在最前方。老子從北一路殺來，何曾怕過什么？

　　夜色依然深沉，遠遠的就看到了宋軍的陣列。那家伙在搞什么鬼？黑龍即便是直腸子，也不由狐疑起來。眼望左右的山梁，黑暗中另有伏兵？

　　騎兵提速，兩軍距離迅速逼近，女真騎兵成扇形展開……

　　忽然，有左右兩翼各有騎兵墜入陷坑，而避開陷坑的騎兵，向中路靠攏，卻又中了埋在土里的鐵蒺藜，兩翼騎兵同時大亂。

　　只是如此嗎？黑龍大王目光望定隊伍前方的白袍宋將，舉起狼牙棒縱馬在前。

　　突然，遠端一枚羽箭破空而至，黑龍大王戰馬橫跨幾步避開羽箭。不料想，左側一塊巖石飛開，一柄鉤鐮槍探出地面，槍上的鐮刀破開戰馬的護甲。戰馬的馬腿被鋒刃斬斷，黑龍大王斜摔出去。

　　女真的騎兵立即緊跟上前，奔向黑龍大王。但另一側手握大刀的紅臉漢子躍出地洞，大刀揮舞攔下那些騎兵。

　　黑龍大王滿臉泥土地翻身而起，抬頭就見岳飛的大槍到了！

　　狼牙棒不在手中的黑龍，連滾帶爬地想要避開大槍，但瀝泉槍精準無比的刺向他的后頸。

　　突然，一道蒼涼狂野的刀芒從林間亮起，刀芒后發而先至，搶在瀝泉槍命中之前，斬向岳飛后背。

　　岳飛濃眉一揚，敵軍果有高人在此。他長嘯轉身，大槍攔住刀鋒，兩人頃刻交換三十余招，槍鋒和刀刃火星四射。二人分開時，胸口各有一道血痕。

　　檀羽澤目光望向黑龍大王，握刀的手憤怒握緊。黑龍倒于草叢里，被一箭貫穿脖子，死于非命。湯懷依然無聲無息的守在黑暗中。

　　岳飛傷口劇痛，他知道自己比對方挨的重，但仍高聲喊道：“黑龍已死！黑龍已死！”他用漢語和女真話連喊數遍，聲音在山谷里遠遠回蕩。

　　宋軍發出歡呼，金軍則一片沉默。薛鶴和徐慶等人冷靜看著前方，金軍的動向不對，女真人并未如期混亂。黑龍難道不是頭領？

　　薩利烏縱馬來到隊列前方，舉起長矛大聲喊話，金軍紛紛兵器擊地，發出震天怒吼。

　　“又是他。”岳飛看清了獨目的薩利烏，心里罵了一聲。

　　“我叫檀羽澤，武尊明玉門下。特來殺你。”長發女真武士微笑看著岳飛，做了個再決勝負的手勢。

　　岳飛望向遠端的薛鶴，一個眼神傳遞了軍令。

　　“不戀戰！后撤谷道！”薛鶴斷然下令。

　　宋軍久經戰陣，執行命令極為堅決。

　　宋軍一動，金兵也向前進發。高寵催動戰馬迎向金兵，虎頭湛金槍掛著軍旗迎風而展，四方云動，風云變色。

　　岳飛和檀羽澤激斗到了九十余招，女真人的長刀如山岳驚雷，瀝泉槍仿佛天外鯤鵬，周圍的普通金兵無從插手。岳飛邊打邊退，檀羽澤也格外的耐心，輾轉于山巖，斜刺里蘇牙的長刀忽然出現。王貴、張顯一起把蘇牙攔下。兩邊的軍隊廝殺于一處，不知不覺來到了蛇腹小徑。

　　薛鶴發出迅疾的呼哨聲，宋軍紛紛拋下對手退入小徑，高寵奮勇擊退大批女真騎兵。檀羽澤仍舊冷靜地盯著岳飛，高寵的虎頭湛金槍雷霆萬鈞的挑來。檀羽澤眼中露出異色，長刀干凈利落斬出十式。兩桿槍一柄刀，發出驚天聲響。岳飛突然出劍，湛盧劍芒掃過對方肩頭。高寵斜退出五步，岳飛借力閃出九步，檀羽澤肩頭受傷，退出七步之遠。

　　岳飛趁勢退回宋軍附近，與高寵、徐慶、王貴成四人一起狠狠守住路口，兩桿槍、一柄大刀、一把大斧仿佛絞肉機，路口尸體逐漸堆積。岳飛的刀傷讓他身體發緊，他看了眼后方，大多數人都已越過千斤巖。所謂千斤巖石橫在小徑上方的幾塊大石頭，他命薛鶴做了手腳，隨時可把巨石落下。那樣可做截斷，一勞永逸的解決金兵的追擊。

　　“那個女真人果然強得離譜。”岳飛對高寵道。

　　高寵笑道：“我早說了，你還不信。麒麟門的人真不得了，徒弟已然如此，不知他師父完顏明玉強到什么地步。”

　　岳飛依然記得壽陽城下，完顏明玉的恐怖身影，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

　　金兵攻了兩次都沒能越過四人，薩利烏示意前鋒后撤，大批弓箭瘋狂射向路口。

　　岳飛四人長兵舞動，擋下第一輪弓箭，對面弓弦響動，第二輪緊接而至。

　　“就是現在！”岳飛帶頭向后飛奔，長達五百步的小路轉眼過半。后方吉青如瘋虎般沖出，將小路上的動過手腳的樹桿一一撞翻，阻擋住金兵去路。

　　大多數金兵弓箭射完才反應過來，檀羽澤和蘇牙則一見岳飛轉身，就從己方隊伍沖了出來。薩利烏指揮隊伍緊隨其后。

　　岳飛繞過一個怪石林立的山彎，大吼道：“放千斤石！”

　　山坡上的遲永揮刀斬斷繩索，數塊龐大的石頭滑落，最大的那塊仿佛一頭巨熊，遮蔽夜空從天而降。

　　岳飛回望遠端的檀羽澤，一側身從巨石下越過。山坡上薛鶴點起火箭射向小路的草堆。

　　檀羽澤長嘯而起，二十多步的距離，兩個起落就到了近前，他仿若猿猴攀上山坡，一劍斬落半空的火箭。以難以言喻的速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巨石的藤蔓，竟然將那千斤飛巖停在半空。

　　遲永和薛鶴大驚，雙雙撲向檀羽澤。女真武士貼著飛巖凌空翻飛，刀鋒正中遲永胸膛，一腳把薛鶴踢下山坡。

　　遲永眼看胸口開裂，竟然拼死重新上前，一把將對方的大腿抱住。

　　檀羽澤想要擺脫對方，可是人在半空無法發力，他拽動藤蔓將大石晃動，一刀刺入遲永脖子，大個子死命拽著他，奮力向下一沉。檀羽澤終于抓不住巨石，和對方一起墜落山坡。遲永眼前瞬間閃過從軍以來的點點滴滴……

　　轟隆，巨石砸在小徑正中，揚起厚重的泥土。

　　檀羽澤狼狽地從一旁掠出，而遲永被壓在石頭下粉身碎骨。

　　“遲哥！”“遲永！”“大個子！”

　　巨石另一邊，宋軍的呼喊聲此起彼伏，沖上高坡的岳飛一把抓住想要報仇的高寵，帶著眾人全速離開蛇腹小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