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今天是冬至,煙河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個年頭都要寒冷。我常常在想,如果今年下一場大雪的話,我到底是應該高興還是難過。因為,我想給你拍你喜歡的雪景。但是,我又擔心大雪把院子里的薔薇凍死了。
——許青陽的第1309封信摘錄
【1】
數字是許青陽的死穴,除了一加一等于二這樣的白癡數學題以外,凡是涉及到數字的加減乘除都不如直接要他命。比如,他并不清楚一千三百零九天到底是多久,或者說,他不知道到底他一個人度過了多少個沒有與君的日子。但是,他卻能明明白白的記得一千三百零九這個數字。
他把寫好的信用一個干凈的信封裝好,在信封左上角小心的寫上1309這幾個數字,然后謹慎的封起來,再裝進床頭的柜子里。柜子快被信件占滿了,許青陽有些惆悵的看著堆起來的信件。他給與君寫的這些信,是不會真的寄出去的。因為在那些潔白的信封上,除了小小的數字編號外,什么都沒有。
甚至,他連要寄往哪里,都不知道。
有一天他寫完信,興致勃勃的把郵遞員叫過來,然后一臉認真的對著他說:“我要把這封信寄給與君,大概要幾天她才能收到呢。”
郵遞員皺著眉頭看了手里的信很久,然后不耐煩的回遞給他:“先生,你沒有填名字和地址。”
他很迷茫的看著那封信,突然想不起來自己要把信寄到哪里了。他有些抱怨的看著郵遞員,他懷疑是因為這個急躁的年輕人打斷了他的思路,所以,他才把什么都忘記了。
后來呢,后來他甚至都不知道郵遞員為什么要站在他家的院子里,他疑惑的問了一句:“你有什么事情嗎?”
說完自顧自的轉身嘟囔著:“與君,我怎么想不起來我要做什么事了呢。”
身后的郵遞員詫異的睜大眼睛站了很久,反應過來的時候怒氣沖沖的沖著關起來的房門暗罵了好幾聲。
許青陽呆呆的站在門后,神色茫然。喵喵從樓梯上跳下來,小腦袋輕輕的蹭了蹭他光著的腳。他俯下身子把它抱到沙發上,并給它倒了一杯牛奶。
這幾天喵喵好像得了憂郁癥,它一直眨巴著碧藍色的大眼睛,懶洋洋的看著眼前的牛奶盒子。不動,也不吃東西。
喵喵是與君最喜歡的貓,從許青陽第一次見到與君時,就覺得她與其他人不同。她并不比其他人長得好看,但是,她卻比任何人都要善良。
【2】
遇到與君的那天,許青陽剛剛跟他的女朋友鬧翻,那個嬌滴滴的嗲著聲音跟他說話的女子,同樣嬌滴滴的挽著另一個謝頂老男人的手,她挑著眼睛看著許青陽,然后說:“既然你沒錢,那我們分手吧。”
她說這話的前提是,她跟許青陽說看上了一個限量版的包。而許青陽,沒有理她,或者說,那個包的價格,讓許青陽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話。
許青陽憋紅了臉,想要說點什么,但還沒開口,他的女朋友就坐上發福男人的小汽車揚長而去,呼嘯的汽車朝著他臉上噴灑了無數的廢氣。他頓時惱怒,追著車尾巴罵了無數句“操”,可最終,除了追得筋疲力盡以外,車上的人頭都沒回一個。
許青陽垂頭喪氣的走在大街上,如果他早料想到會這樣失戀,還不如咬著牙給她買了包,然后砸在她臉上讓她滾蛋來得痛快。可他又轉念一想:憑什么呀,我還給她買包,我又不是傻逼,賠了夫人還把自己的錢也給賠了。
就在他憤憤咒罵的時候,他看到俯下身子往乞丐碗里放錢的與君。其實與君算不上好看,但或許是那天的陽光格外的明媚,或者說,是許青陽前女友的虛榮與她的善良形成格外分明的對比。總之那時候的許青陽,覺得與君臉上的笑容特別特別的溫暖。
與君把身上錢幾乎都給了那個乞丐,許青陽好奇的踱過去看乞丐面前寫的大字報,上面歪歪斜斜的寫著“出門旅游,路遇強盜,求路費回家。”
許青陽暗想:這姑娘也太好騙了吧。
與君轉身往前走,許青陽鬼使神差的跟著她。走了好幾條街,與君好像總算發現有人跟著她,她有些警惕的轉過身來,許青陽來不及躲閃,被她抓了個現行。她有些慌亂的看著許青陽:“你,你跟著我干什么?”
許青陽頓時笑出了聲,見與君嚇得快要掉眼淚了,又佯裝委屈的看著她:“我,我跟我媽吵架,她把我趕出來了,我身上沒錢,又不知道能去哪里。”
說完巴巴的擠著眼睛,恨不能掉下幾滴眼淚來。
果然,與君一臉為難的看著他,然后皺著眉頭問:“那要怎么辦呀?”
許青陽低著頭不吱聲,與君看了他一會,說:“要不,要不我帶你去表弟家住一天晚上吧。”
許青陽忙不停蹄的點頭,生怕與君會反悔丟下他。與君就是這樣簡單,即使她與許青陽并不相識,即使許青陽撒了謊,她也毫不懷疑。
那天晚上許青陽跟與君一起回家,她掏出鑰匙開了門,喵喵就撲了出來,但跑到她面前看到她旁邊的許青陽時,喵喵充滿敵意的翹起了尾巴,它似乎知道許青陽的企圖一樣,不肯給他讓路。與君把張牙舞爪的喵喵抱在懷里,喵喵瞬間乖順了,許青陽暗罵:“靠,這只沒出息的貓。”
與君的表弟不在,她把許青陽安置在表弟的房間,然后有些生澀的問他:“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許青陽兩條腿搭在椅子上,低著頭隨意的應了一句:“哦,我叫許青陽。”
半天沒聽到聲音,抬起頭一看,與君早就不在門口了,他聽著廚房噼噼啪啪的聲音,覺得疲憊,就洋洋灑灑的睡過去了。
第二天醒來,與君已經出了門,桌子上給他留了飯,旁邊放著一張字條:我今天有事,見你睡得很熟就沒叫醒你,飯要熱過才能吃。
許青陽邊看邊把反扣的盤子拿掉,就著桌上的飯菜就吃起來,菜有些涼,但許青陽卻幾近吃得掉下眼淚來。喵喵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看著他,他用筷子夾住一塊雞蛋丟給它,誰知道它低著頭嗅了一下,然后淡淡的走開了。
許青陽盯著它的背影看了幾秒,好幾次都想把手里的筷子直接丟到它臉上,喵喵是只多個性的貓呀,它一副主人的姿態,一點面子不給許青陽。
紙條上與君沒有讓他走,其實他也不想走。吃完飯他躺在床上繼續睡,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想去想睡了多久。
【3】
傍晚的時候與君回家,過來推門,見他還在,有些欲言又止:“那個,許青陽,我表弟明天應該就回來了。”
許青陽抬著頭看著她,一臉那又如何的樣子。過了好半天,她又說:“那,你如果還是回不了家的話,就只能睡沙發了。”
“好呀”許青陽一副死賴到底的表情:“反正我以前經常睡我們家沙發的。”
與君有些無奈的笑笑,轉身給喵喵喂食去了。
與君話很少,很多時候只是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笑容,許青陽與她很少交流。第二天蘇簡回家,進門看見家里多了個男生就咋呼開了:“喲,你是表姐同學吧。”
與君正在給蘇簡倒水,一時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話,許青陽胡亂的摸著頭笑:“不是,我是你表姐從路邊撿回來的。”
蘇簡接過與君手里的水:“表姐可以呀,以前撿喵喵,這回說不定給我撿了個表姐夫呢。”
與君聽到蘇簡的調侃,臉微微泛紅:“別胡說,趕緊喝水。”
那天晚上蘇簡悄悄的跟許青陽說:“青陽哥,你真行,表姐從來沒帶過男生回家呢。”
許青陽臉上干干的應和著,心里卻笑開了花,跟蘇簡暗談了許久,恨不得把與君從小到大的事情全搞清楚。蘇簡被他折騰得太累,最后終于支撐不住沉沉睡過去了。
倒是許青陽,一直無眠到天亮。
后來許青陽想,那段時間,大概是他最快樂的時光了吧。與君那時候正在實習,早上很早就出門,晚上還要忙著寫畢業論文。許青陽沒事就端杯水在她旁邊晃悠,她有時候累了,就合上書本跟許青陽聊天,她歪著頭問他:“你為什么跟你媽媽吵架呢,你為什么不回家給她道個歉呢?”
許青陽就像一本翻版的十萬個為什么一樣,他不厭其煩的回答著與君的問題。甚至在他向與君表白的那一刻,與君依然是茫然的問他:“為什么呢?”
他一下子啞然了,一向能說會道的許青陽,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與君。與君見他一臉緊張,倒是失聲笑了出來:“許青陽,我愿意跟你在一起。”
蘇簡說:“其實與君的世界是很簡單的,她做著自己想做的事,喜歡著自己喜歡的人,外界的爭斗和殘忍,跟她完全沒有關聯。”
喵喵似乎也接受了許青陽,偶爾會爬到他的腿上曬太陽。與君跟他說:“許青陽,等過了這個夏天,我們帶著喵喵一起去哈爾濱看雪吧。”
許青陽還沒有說話,喵喵就爭著附和了兩聲,許青陽抬起手要敲它的頭,它飛快的跳到與君的懷里,一雙眼睛狡黠的看著他。喵喵是只腹黑的貓,許青陽滿臉幽怨的瞪著它。它無比不要臉的往與君懷里蹭了蹭,轉過頭不理他。
【4】
與君過生日的時候,許青陽給她買了一盆小小的薔薇。與君把它種在院子里,每天都給它澆水。有時候許青陽嫉妒喵喵和薔薇,他跟與君,還沒有它們和她那樣親近。
因為與君從來不對著他說:“許青陽,我是喜歡你的。”
她只是安靜的幫許青陽準備好早餐,準備好午飯,準備好晚飯,準備好一切。
許青陽享受著與君準備好的一切,并且逐漸習以為常。他和與君從來不爭執,也不吵架。
第一個夏天過去了,煙河四季曖昧不明,沒有下雪,他們也沒有去哈爾濱。
那個冬天,與君一直痛經,縮在被子里發抖,渾身都是冷汗。許青陽被嚇壞了,手足無措的幫她擦汗,她吃力的跟許青陽說:“許青陽,家里的藥都沒有了,你去幫我買些回來吧。”
許青陽匆匆忙忙的出了門,與君緊緊的抿著嘴,痛而無聲。許青陽沒想過會遇到前女友,他一直以為他們會老死不相往來。可他買完藥回家的途中,竟與她狹路相逢,她似乎喝了很多酒,蹲在路邊一直吐。
許青陽從她身邊走過去,又咬緊牙齒折回來,蹲在她面前問:“你沒事吧。”
前女友聽見他的聲音,抬起頭自嘲的笑:“青陽,有時候我覺得真的是報應,就像你怎樣傷害了一個人,就會有另外一個人怎樣來傷害你。”
她說:“你看,時辰到了,報應也就來了。”
許青陽看著眼前一臉狼狽的女子,突然覺得自己的怨恨竟然這般沒有意義。但見到她這般到底不忍心,只好打車送她回家。一路上她斷斷續續的哭,一邊哭一邊說離開許青陽之后的各種遭遇。
許青陽一直靜靜的聽著,沒有指責她,也沒有抱怨。他只是沉默的把她送回去,臨出門的時候女生拉住他:“青陽,你陪我聊會天吧。”
許青陽想拒絕,但她淚眼婆娑的看著他的眼睛:“求你。”
許青陽想了想,還是坐了下來。他不記得那天晚上自己到底是喝了多少酒了,只記得女生一直在斷斷續續的哭訴著,然后自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他拍著昏沉的腦袋,兀的想起痛得發抖的與君,匆匆忙忙的打了車趕回家去。卻發現,與君不見了。
【5】
許青陽以為與君只是出門上班了,他突然想起自己把藥忘了,想出門去買,又實在疲累,想著稍微躺在床上休息一會,醒來再去買吧。
他一睡就睡了好久,與君一直沒有回家。他開始有些發慌,這才想起要找她。可是他無從找起。他沒有接過與君下班,甚至他不知道與君的工作。他慌了神,給蘇簡打電話,蘇簡正在徒步,聽不清他的聲音,倉促的掛斷。
從那天開始,許青陽再也沒有見過與君。他有時候半夜醒過來,聽見喵喵的叫聲,恍惚的覺得與君回來了。他也時常懷疑,他到底有沒有遇到過一個叫與君的女生。從與君離開以后,他習慣把窗戶緊緊的關起來,再拉上窗簾,他不想最后一點與君的氣息也消失不見了。
與君從前與他窩在沙發上看重慶森林,他感嘆說:“只能吃著過期罐頭等待阿May的警金城武很可憐,只能不停安慰毛巾香皂和布老虎才能入睡的梁朝偉很可憐。”
與君把頭靠在許青陽的肩膀上,眼淚就掉在他的頸窩里,她說:“許青陽,我覺得那罐過期的鳳梨罐頭才是最可憐的。”
很久以后他才后悔沒有對與君說的話追根究底,現在的他也開始懷疑,世界上到底還有什么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世上到底有沒有一個叫阿May的女子,世界上到底有沒有一個叫與君的女子。只有喵喵,陪他度過一個又一個沒有白天黑夜的日子。
喵喵不會安慰他,有時候還會絕食,它應該跟他一樣,很想念與君。他們相擁著取暖,他騰出一只手來給與君寫信。
快到秋天的時候,蘇簡從西藏旅行回來,對他跟與君的事顯得毫不知情。他跟許青陽說:“表姐從來倔強,認定的路,頭破血流也不會回頭的。”
許青陽問他,知不知道與君到底為什么會走。
蘇簡沉默了很久,才跟許青陽說:“其實表姐曾給我打過一個電話,但她什么都沒跟我說,只是一直在哭。青陽哥,我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表姐她一定是傷透了心。”
【6】
入冬以后,喵喵生了一場大病,大概與它常常絕食有關。它有抑郁癥的傾向,不喜歡曬太陽,整天整天的窩在沙發上發呆。許青陽跟它說話,它也常常沒有反應。許青陽帶它去看醫生,醫生與它交流了很久,它依舊無動于衷。醫生說,它可能是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才會自暴自棄。
許青陽知道,喵喵與他一樣,深知與君再也不會回來了。
喵喵是一只不會自欺欺人的貓,不管許青陽陪了它多久,對它有多好,它都只記得帶它回家的與君。它甚至常常與他鬧別扭,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的牙印。
許青陽不知道喵喵為什么那么討厭他,他不知道喵喵常常把頭埋在日漸消瘦的身體里哭,他不知道,與君走的時候怎樣哭著跟它說:“喵喵,我要走了,你留下來,代替我好好陪在許青陽身邊。”
它不想陪著許青陽,可與君沒有回頭,沒有帶它走。它很傷心,像被留下來的布老虎那樣傷心。
許青陽也生了病,他的病是被喵喵傳染的,他跟喵喵較勁、爭論。喵喵說他活該失去與君,他說喵喵你也活該失去與君。
他們相互對罵,罵完又抱在一起哭。喵喵也哭,只有它親眼見證了,與君怎樣痛苦的抱著它看著許青陽與那個女子上樓,怎樣艱苦的坐在樓下等了一夜,怎樣淚流滿面的跟它說:“喵喵,我要走了。”
它覺得,一點都不想同情許青陽。可是,它跟他一樣,很想很想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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