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哭出來就好了

　　沈如故離開獨一一老師宿舍后，并沒有直接回教室。學校背靠一座小山丘，傳說是戰國時一位特別知名的統帥出兵征伐中原的點將臺，里面供奉著諸多馳騁沙場流芳百世的將領，在日常里，便作為普通的民眾求神拜佛祈求平安的廟宇。沈如故溜出學校，抄曲折的小路上了山，在大殿里，面朝著一位窮兇極惡的雕像虔誠的跪下來，額頭抵在混泥土的地上，一滴一滴的眼淚滴到地板上，嘀嗒嘀嗒的聲音在殿堂里像久遠的禱告，悲戚莊重。

　　外婆，你看得到我嗎？如果能看到的話，抱抱我好嗎。

　　你死的時候怎么不帶走我啊，你不是說不會丟下我嗎。

　　外婆，等你三年喪期滿了，我就去找你，不管你怪不怪我。

　　沈如故也不知道跪了多長時間，大門外銹跡斑斑的鐘聲響了又響，身體里的水分像是全部流干了，起初的那種撕心裂肺的悲痛欲絕減弱了好多，他起身，腿麻木了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扶著門框緩過來后沿著小路返回。學校里同學所剩無幾，他加快步子往教室走，生怕教室門鎖上，作業沒完成的話，明天又該挨各科老師的一頓狂轟濫炸。教室門輕掩著，獨一一老師坐在講桌旁寫東西，見沈如故推開門進來，瞥了一眼幽幽地問：“現在就學會逃課了哦。”沈如故停下腳步，咬著嘴唇，視線移到自己座位上，不說話。

　　“說說去哪里了？”獨老師從他沾滿泥土的鞋子已看出來他上山了。只不過想探一探他誠不誠實。畢竟問題兒童各方面都令人憂心啊，“是不是跑出去玩了？”

　　“沈如故，你再不說話以后就變成啞巴了哦。”獨一一拿了衛生紙擦去沈如故額頭上的土。

　　沈如故刷的把視線移到獨一一的眼睛上，堅毅地說：“我外婆就是啞巴，但我覺得她挺好的。”那一霎那，獨一一的心都碎了，自開學這么久以來，從來沒有見過沈如故正眼看別人一次，每次上課叫起來回答問題像是應付差事似得盯著黑板，單獨談話的時候也會倔強的把目光轉向一邊。小孩子的眼睛里所含有的透明與無知，在沈如故的眼睛看不到分毫，所能看到的，是大片大片的茫然與尖銳以及敵意和反抗。本來無意開個玩笑，誰知道一下子觸碰到沈如故忌諱的了，他一定很討厭別人說啞巴這個詞。他以后會不會不喜歡我了，獨一一你脫口而出的毛病啥時候能改過來！

　　如果自責能夠摧殘自己，獨一一此刻已經碎尸萬段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對天發誓，如果我是故意的，就讓我不得好死。”獨老師此刻就像一個幼兒園的孩童一樣慌張，她生怕沈如故受到傷害，而自己卻在增加傷害。

　　“我知道。”沈如故面容舒展開來，風輕云淡的說。

　　“呃。”沒發現沈如故這么欠揍啊，嚇死我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出去干嘛了，老實交代，就放過你。”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

　　“我想外婆了。”

　　“想外婆了就翹課啊？你說你這個理由成立嗎？我想齊賞了那我不上班可以嗎？”

　　“嗯？”齊賞是誰啊！

　　“嗯什么嗯，總而言之，想外婆不是你翹課的理由！下次再這樣，小心我打你屁股。”獨老師給了沈如故一個腦崩兒，心虛的把課本抱在懷里開溜了，獨一一啊，你這智商，也是夠夠的了，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明就里的提齊賞干什么嘛。

　　把時間的鐘擺拉回初一開學報到那天，直到如今快一個月過去了，沈如故的衣服就沒什么變化，軍訓時其他同學穿統一的迷彩服，他白色長袖并黑色長褲站在年級的方隊里尤為突兀，班主任為了不影響班級的聲譽，硬是以身體不適將沈如故留在班級里打掃衛生沒讓他參加軍訓，一時羨煞眾人，卻換來更多同學的嘲諷。再到正式上課，學校要求穿校服，他仍舊是原來的一身行頭，免不了被說三道四。好在他已經對別人異樣的目光見怪不怪，一些閑言碎語倒對他產生不了太大的殺傷力。班主任再恨鐵不成鋼也心有余而力不足，畢竟九年義務教育階段，不能開除，何況在偏遠的鄉村里對校服的規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蒙混過關了。只不過班主任有事沒事的時候還是會拿沈如故說一通，這不，因為沒有拿到每周評選一次的優勝班級，班主任很快將苗頭瞅準了沈如故。

　　“沈如故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你對得起我嗎？你對得起我們整個班嗎？就因為你沒有穿校服導致我們班沒有拿到優勝班級的稱號。”

　　“你不用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

　　“你能自己親口告訴我，你父母是怎么想的，生下你了又不聞不問。還有你舅舅，既然連衣服都不給你買，還干嘛把你送學校來丟人現眼。”

　　“下周不穿校服，就別來了吧。”

　　“滾后邊站著去，看著你我就心煩。”

　　沈如故本就形單影只地坐在最后一排，他起立后拉開凳子，走出座位，把凳子推進去，再走到靠窗的墻角，背過臉去，自始至終特為平靜的完成了一連串的動作。他看不見同學們的同情或者鄙夷，看不見老師唾棄的厭惡的眼神，新建的教學樓白色的墻面上，他能看見的，只有一片巨大且純粹的空白，果然還是沒有感情的東西好啊。沒有高低貴賤，沒有喜怒哀樂，沒有吼叫，沒有咒罵，我就是我，你就是你。

　　一一老師上課前，把語文課代表趙子衿叫起來掩著面問：“沈如故又犯什么事了？”

　　“班主任說因為沈如故沒有穿校服導致我們班沒有得到這一周的優勝班級。”趙子衿的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好看極了，卻充滿著委屈，“其實不是這樣的，我們班沒有得到優勝班級是因為有同學抄襲作業被教導處主任抓住了。”

　　“是這樣啊。”獨老師若有所思的努了努嘴，“那你讓他回座位坐吧。”

　　“班主任不讓他坐。”調皮的同學開始起哄，“讓他站一天呢！”

　　“我說了讓沈如故坐下。”一向溫文爾雅小家碧玉的獨一一老師一字一頓的說，她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勇氣，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沈如故哪里做錯了，生下來就被父母拋棄，外婆去世了，寄居在舅舅家里，卻連一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為什么這些大人要如此殘忍得對待一個才十二歲的孩子，自己家的孩子如果遭遇這些難道不會難受嘛，為什么連起碼的尊重都沒有。而這些同齡人，竟也學會了雪上添霜火上澆油。

　　那一刻，獨一一胸腔里孕積著的難過像濃烈的墨水傾倒在宣紙上，渲染出難以言喻的傷悲。獨一一轉過頭朝著窗外使勁地將滾燙的眼淚擦干凈，許久之后才將情緒安撫好。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不能干凈一點呢！

　　哪怕一點也好啊。

　　鬧哄哄的教室瞬間靜下來了，獨一一走到沈如故跟前，假裝語氣輕松的說：“回座位坐吧如故。”

　　男孩執拗的繼續站著。

　　“我去和班主任說，你先坐著上課好不好。”獨一一看著這個面無表情的男孩，想起他那天洗完頭發時爽朗的面容，和現在相比判若兩人。

　　“你如果不坐下我們今天就不上課。”獨一一的方法對這個學生已是捉襟見肘，“我和全班同學一起陪著你站。”

　　沈如故仍然一動不動。

　　夏季的天氣說變就變，本來晴朗的一碧萬頃的天空，在幾聲轟隆隆的雷聲和銳利透明的閃電刺破蒼穹之后，突然就陰云密布。整個教室便暗下來了。

　　呼嘯的風灌進教室，豆大的雨滴激烈的打在玻璃上發出慘烈的響聲。

　　沈如故微微動了一下沉重的眼瞼，外面的世界大雨滂沱，雨幕里被狂風掀起的塑料袋掛在高高的白楊樹上來去晃蕩著，他下意識的咬了咬嘴唇，冷不丁的跑出了教室。

　　“你去哪里！”還在想著怎樣讓這個別扭的孩子乖乖聽話的獨一一老師，被沈如故驚到了。她急忙追出去。

　　空曠的樓道里傳來一陣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沈如故站在臺階下，仰視著布滿層層疊疊烏云的天空，任由雨水擊打著他的額頭、眼睛、鼻梁、嘴唇和全身的每一寸肌膚。像是在接受一場洗禮。

　　“你干什么啊！”獨一一老師沖進雨中，嚴厲的口吻被狂風驟雨削減去了不少的威懾力，她撰著沈如故的胳膊往樓里走，看上去瘦小的男孩子好像擁有著使不盡的力，獨老師手一滑，摔倒在水泥地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獨一一有點惱了，她站起來強硬的扳正沈如故的身子，直直地看著他。完全濕透了的孩子眼神里褪去了平日的黯淡無光和冰冷肅穆，變得無助、孤寂、那么的渴望疼愛。

　　畢竟是一個孩子啊，即使堅強也能有多么堅強。

　　可是也很欠收拾呀！

　　沈如故再一次出乎尋常的的哭了。他努力緊閉的薄唇再也壓抑不住，盡管看不到他的淚水，聽不見他的嚎啕，但他低下了頭，抖動的肩膀將他所有偽裝出來的年幼的堅強全部出賣了。

　　獨一一老師心里仿佛千萬把刀子穿插，她用力的把沈如故抱在自己單薄的懷里，“想哭的話就哭吧。”

　　把你所有的不痛快全部哭出來。

　　明天就得快樂起來了。再不能這樣死氣沉沉，板著臉看我了，像我欠了你一輩子錢似得。

　　“老師你們能不能不在外面哭啊。”雨來的快，去的也快，漸漸淅淅瀝瀝的了，趙子衿跑出來，伸直了胳膊給一一老師和沈如故打傘。

　　“那我們應該在教室里哭嗎？想得美！”一一回了一句后立馬覺得腦子肯定進水了。她用袖子擦了擦沈如故的臉上懸掛的濕漉漉的雨滴，露出了圓圓的一眨一眨的黑黝黝的瞳仁。

　　“可以在樓道里哭呀。”而不怕事大的趙子衿緊張兮兮的腦子一下沒轉過彎來隨口回了一句，迎來一一老師的怒目而視，“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趙子衿道歉的表情歉疚的很。

　　沈如故低下頭嘴角輕微合起，淡淡地笑了。那笑容仿佛云層里散開的晚霞，嬌艷的不那么厲害，淡薄的沒那么無精打采。一切都恰到好處。他終于把自己的本質釋放出來了，不在用力的藏著，這才真實么。

　　“沈如故，你怎么笑的這么……”趙子衿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孩竟然可以笑的，用哪些詞語形容呢。語文老師昨天剛講完鮮艷欲滴這個成語，可怎么聽著怪怪的。

　　“動人吧！”趁著趙子衿半應半答卻似懂非懂還在想動人是什么意思，獨一一老師瞪了一眼沈如故：“雖然很動人，可是代價太昂貴了，你看我都成落湯雞了。趕明兒感冒了你得負責啊臭小子！”

　　小男孩抿著嘴堅決的點了點頭，嘴里發出喑啞的應答的聲音。果斷而堅定。

　　似乎是這場雨為沈如故和趙子衿以后漫長的歲月開了一個沒有結尾的頭。隨著年齡的增長，日子變得淡薄而綿長，感情細柔嘈雜，得到了的東西失去，失去了的東西卻再也得不到的那個時候，把掌心打開，里面明晰的線條早就注明了，有一個人會陪你朝朝暮暮，這個人也會陪你地老天荒，他會在亂糟糟的世界的盡頭，微笑著，敞開他年輕的厚實的胸懷，等著疲倦歸來的你。

　　這個人，你如果還沒有遇到的話，你要等。等到世界末日來臨之前，等到滄海變桑田，等到這個人風情萬種的來到你的面前，擁抱你，親吻你。

　　他遲早都會出現！

　　“放學了來老師宿舍哦。”下午的第三節自習課后，同學們都沖出教室一哄而散，獨一一老師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沿著過道走到教室后面，敲了敲沈如故的桌子，故作神秘的像是有驚喜給他。

　　“嗯。”沈如故還在琢磨著數學練習冊的最后一道題怎么樣做呢，就聽到高跟鞋嗒嗒嗒的聲音從課桌間狹窄的過道里由遠及近，在自己旁邊停下來了。他本能的抬起頭，那張處事不驚的沒有感情的臉，相比以前多了一層不易察覺的親近，獨一一老師能感覺得到這個小孩已經被她的愛心融化了。一股為人師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而且還是被這么超級可可可愛的小孩喜歡，算得上驚天動地的大事了吧，忍不住的揉了揉沈如故的頭發，覺得不過癮，又摸了摸他的臉蛋，才心滿意足的帶著一臉賊兮兮的笑容走開。

　　留下小孩看著她唯美的背影用力地咬了咬嘴唇。然后轉過去望著窗外青藍的天，眉清目秀的容顏里蘊藏著絲毫的喜悅。

　　外婆，有個人關心我了。雖然我不清楚她為什么會對我這么好，但是我會用心去體會的。即使別人對我的愛與恨已經不那么在意了。可是，有個人寧愿把你握在自己手心里的感覺，挺好。

　　“你作業寫完了嗎？”放學有半小時了，趙子衿背著書包順勢坐在沈如故前排同學的座位上，男孩輕微的掃了一眼趙子衿然后又開始奮筆疾書。

　　“我在和你說話哎，沈如故同學。”女孩略微有點生氣，不過看在他平時基本上不和別人交流的份上，暫且不和他斤斤計較了吧，“獨老師叫我和你一起去她宿舍。你不走那我先走了，我告訴老師你不來了昂。”果然是官宦人家的孩子，年紀小小，倒能猜得透人心了。沈如故停下了筆，簡單的收拾了書包，把課桌上的書籍擺放整齊，緩緩的走出了教室。趙子衿嘚瑟的鎖了門，在空曠的樓道里跑起來，反過身催促沈如故：“你快點呀，要不然老師等急了，該生氣了。”

　　兩個小孩在夕陽灑進玻璃窗的樓道一前一后奔跑著。

　　下班了的老師聚集在宿舍外面聊天，趙子衿很有禮貌的一個個打招呼。女孩子發育得早，再加上十二歲的趙子衿比沈如故大一歲，所以趙子衿比沈如故高出半個頭呢，再加上沈如故身子單，更顯得小。所以沈如故面不動色的走在后面倒像個跟屁蟲弟弟。

　　“這小孩也太內向了吧。一句話都不說。獨一一，你小心別被他感染了！”自從淋雨事件后，獨一一老師和學生沈如故的故事一傳十，十傳百，整個祁藍鎮的人都有所耳聞了。

　　“懂不懂得欣賞啊你，這叫高冷。有我小時候的范兒。”個頭很高，理了碎發，穿著警察制服，看上去很壯實，全身上下充斥著陽光味道的男子興高采烈的說。

　　“哎喲，齊賞，你這話里有話啊，沈如故難不成是你和一一的孩子了。”男老師繼續調侃。

　　沈如故挑起眉望了一眼，原來你就是一一老師常常掛在嘴邊的齊賞啊。

　　“我還真希望是我兩生的。尤其眼睛長的太像了，長大以后肯定英俊瀟灑風流倜儻。”齊賞笑的合不攏嘴。

　　“誰愛給你生你讓誰生去。子衿，如故你們兩進來，別聽這些老師瞎說。”一一在屋子里一聽到生孩子臉就紅了。

　　“先坐會兒吧，今天包了餃子，讓你們嘗嘗老師的手藝。”一一將餃子下到沸水翻滾的鍋里，“齊賞，弄點蒜泥吃飯用。”

　　“你們家齊賞買飲料去了。”有女老師戲謔道。獨一一的臉更紅了。

　　沈如故放下書包，拿了兩顆蒜，不動聲色地蹲在垃圾桶旁，剝了蒜皮，在一一老師沒來得及阻止他動刀之前，又靈活的將大蒜切成均勻的小塊，放進搗蒜容器，灑了些許的鹽，拿起小棒槌小心翼翼的搗成蒜泥，再添加了香油，倒了熱水。呈現在獨一一面前的是有模有樣的蒜泥。

　　“有什么是你不會的呀沈如故？”獨一一老師驚呆了，現在的孩子可都養尊處優嬌生慣養啊。即便沈如故這般身世的人，也不應該連做飯都懂吧，而且還如此熟練。

　　沒天理呀！

　　能不能給那些什么都不會的人留點尊嚴！

　　煮好的美味餃子呈上來，一一老師取下圍裙坐在兩個孩子的對面，和齊賞坐在一排。

　　“老師，問你個問題哦？”趙子衿一副小人精的瞅著一一和齊賞。

　　“邊吃邊說吧，過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一一把蒜泥、辣椒、醋攪合好，分成四個小碟子。

　　“我們叫你老師，那應該叫他什么呢？”子衿把視線停留在齊賞身上，絲毫沒有動筷子的沖動。

　　“隨便啦，叔叔或者哥哥都無所謂。”一一哪有心思管這些雜七雜八的問題。

　　“怎么能隨便呢，他們兩個是你的學生，理論上來講，是晚輩，所以叫哥哥肯定不合適。雖然本人從年齡上完全是他們的哥哥！”齊賞幽怨且又無比自豪著自己的年輕。

　　“可是叫叔叔的話又顯示不出來你和老師之間親密的關系啊！”趙子衿做好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打算了。

　　呃。在場的兩個成人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小屁孩能想到這么多，現在的孩子真是早熟啊。

　　“那就叫師娘吧！”低著頭悶聲吃飯的沈如故幽幽地蹦出一句。既能形容大人之間非同尋常的關系又有長晚輩之分。

　　齊賞口里含著的準備下咽的餃子硬生生地卡在喉嚨處，連著咳嗽了幾聲丟下筷子蹲在地上繼續咳。趙子衿笑得花枝招展，抑不住激動從凳子后面掉下去了，趴在地上還不忘哈哈大笑。而一一老師壓抑著笑意，輕拍著齊賞的后背埋怨他吃飯太快也不知道嚼一嚼，又忙不迭地把趙子衿拉起來。要笑瘋了。

　　只有沈如故一臉茫然的看著他們，好像一切和我無關的樣子。

　　“哎，我說沈如故，你能語不驚人死不休嗎？很容易出人命的。”五分鐘過去，齊賞的腮幫子依然紅通通的，他斜瞪著沈如故。

　　“哦，知道了。”沈如故往一一老師的碗里夾了一個餃子，好像在表示出人命了又不是我的錯。

　　“這才乖嘛。”齊賞擺出孺子可教也的夸獎姿態，然而他無論如何也猜不到如故憋回肚子的那句‘以后就叫你師娘了，樂意最好不樂意拉倒’。

　　因為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我不要任何人占據一一老師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美麗的、有愛的、寬容的形象。誰也代替不了。誰也撼動不了。誰也改變不了。

　　“你們平時怎么吃飯的呀？”飯后天色還早，齊賞得趕著時間去上晚班，一大兩小坐著閑聊，“要多吃點咯，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馬虎了。”

　　“媽媽在家里做。”子衿笑容可親的回答。而沈如故專注于從老師書桌上拿到的《朦朧詩》，好像什么也沒有聽到。

　　“老師在問你話呢？”子衿用胳膊肘搗了搗如故。

　　“外面吃。”依舊是讀文言文的語調，只是他的目光在書上略微停頓了片刻，才轉移到一一老師身上，淡然的說。

　　“怪不得這么瘦，外面的飯沒什么營養，常來我這兒蹭飯吧。”還沒等男孩漠然的臉流露出心底里由衷的喜悅呢，一一老師調皮地補充：“那就看姐姐我啥時候高興咯。”在幾人爽快的笑聲里沒人注意到如故眼睛里的火焰漸漸的熄滅了，他默默地在心里念叨著，其實我可以給一一老師做好多好多好吃的，我可以的。

　　“對了哎，給你們兩讀一首詩昂，聽著。”一一喝了口水，清了嗓子，鄭重其事的朗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你們聽出什么名堂了沒？”

　　“前面兩句出自《詩經》，我的名字就是就是從里面取的。”趙子衿無比自豪的說。

　　“還有呢？”一一意猶未盡的似笑非笑，“如故來說說你的名字？”

　　沈如故搖了搖頭，從懂事起，沒有人解釋過自己的名字來源于什么，寓意又是什么。無從知曉。

　　“好笨哦如故，你的名字不就是后兩句詩嘛。所以說，冥冥之中注定你兩緣分不淺吶，你們在地理上也學習了吧，整個中國那么那么大，能在同一班級上學，甚至在媽媽肚子里的時候，名字都聯系在一起了。”說著說著，一一不禁手舞足蹈起來了，人和人的遇見真的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和齊賞的相遇，情投意合，心心相惜，經歷了坎坎坷坷，幾年過去，如今依舊保持著情侶間柔情蜜意，可歲月不饒人啊，兩個人也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了，但自己的身體與齊賞家人的這兩個關口怎樣才能闖過去。一想到這里，一一就不由自主靠著椅子嘆了嘆氣，哎呀，好煩。

　　“老師，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眉頭緊鎖的一一，頓時有種讓如故看透心思的錯覺，不過她很高興如故把小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雖帶點涼意，卻暖人心扉。真是懂事的小孩呀。

　　夏天的白晝像是醞釀著無止境的光，蠶食掉一部分的黑夜，強硬的把白天拉長，夜晚縮短，大山深處的農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乎還是幾千年前男耕女織的場景。貧困的祁藍鎮里唯一的生意是招收更為偏遠村落來鎮子里讀書的學生。學校沒有學生公寓，離家較遠的孩子只能在校外租房子，家里條件好點的，自個兒租一單間，拮據點的，幾個人合租在一間房子里。沈如故和同村的五個同學一起租的二十平米的平房，大通鋪占去了房間的十分之六，剩余的領域分成六份，放著各自的鍋碗瓢盆和煤油爐子用來做飯。

　　沈如故回到宿舍的時候，舍友都不在，地上殘留著做完飯后沒有打掃的一片狼藉，沈如故拿起笤帚簡單的清理了一下，又覺得沒那么餓，便上了床躺下來。天色還早，外面鬧哄哄的，吵的睡不著，他起身，把摞在頭頂的書本整理的整整齊齊，趴到被褥上翻看著從一一老師哪里借到的《朦朧詩》。

　　封面上簽著獨老師的名字，筆畫簡單而干脆，沈如故在廢棄的本子上一遍一遍的臨摹著，直到每一橫每一豎都印在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