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力娘出了門,也沒走遠,還是去了田虎家。她去田虎家,是為了給田虎娘說一聲,這事兒得麻溜得著手辦。但她去田虎家,不止只為這個,還為了打探點兒動靜。
就在幾個鐘頭之前,金力娘瞅著金力的‘反常’去田虎家。說是去吐苦水抱怨,但也不單單是為了吐口水抱怨,還為了借田虎娘的那張嘴。
在珍珠灣,啥大事小情的嚷嚷。說起集聚地兒,倒沒啥說法,都在廟墻那兒。但這傳播的形勢嘛,可就得掰起手指頭來數數了。陳亮貼‘通知’,讓別人磨嘴皮子是一種,而眼下,金力娘想讓田虎娘去‘扳理兒’(扳理兒,是指有某種不利的言行流傳,而作為‘局外人’,會替某一方說些有利的好話兒)也是一種法子。
只是讓金力娘沒想到的是,田虎娘在沒去之前,倒給她提了定一門親事的法子。這事吧,金力娘以前不是沒想過,只是一來沒合適的,再就是也見不著金力,按金力娘的話說,就是見著了,金力翅膀都硬了,他還能聽著任著?
日子一長,倒給忘了。也不是忘了,是操心的事兒太多,要不是冷不丁的提起,心思根本就沒法往那上面湊。這心思一湊,金力娘就氣的牙癢癢,還隱隱有些心疼。心說,要是早早的結了婚,哪還有這些個閑言閑語?就是有閑言閑語的,嘮嘮也就過去哩,唉,現在的彩禮錢又這么重,手頭緊巴點不說,明明該給個豬頭錢,現在可倒好,省著省著,也得搭上整頭豬哩。
金力娘說的倒是實話。這幾年,風氣見長,娶個媳婦,上下得窮三輩兒。但人活一輩子,圖啥,不就圖個兒孫滿堂、薪火延續嘛。咬咬牙,這事兒該辦。
定親有了點苗頭。眼下,金力娘先放下這茬事兒,奔著目的問起了田虎娘。不問,心頭還有些盼著好,這一問起,才覺得要想讓那些嘴‘松口’,有點難。
就在剛才,金力娘前腳剛走,田虎娘后腳就到了廟墻那里。依著金力娘的意思,田虎娘說了幾句,大致是說金力常年在外,拿捏不準話兒,倆人又都年輕,咱們得體諒著點不是?
田虎娘不說還好,只嘮金力和外出的陳亮,這一張嘴,馬上就給‘委婉’的頂了回去,“你還不知道呀?瞅瞅,你肯定還不知道哩”
田虎娘有些懵,也是好奇慣了,忙問,“咋哩?”
“不是咱們多事呀,俺可聽說,對,這話可不是俺說的,俺可聽說呀,有人問陳家那丫頭,對這事兒啥看法哩,陳家那丫頭,嘿,你猜咋?”
“咋?”
“張口就呸了口唾沫,聽說,也沒擺個好臉哩”
好心的田虎娘嘰里呱啦的一通‘捎話兒’,金力娘一聽,立馬繃漲了臉。原本不該、也不想生氣,但話兒的確不怎么好聽,也不全是不好聽,還因眼下,跟前站著個人兒,該激動,更該順著習慣生那么一回氣。金力娘首先也‘呸’了口,然后也像是嘴上抹了酸水,“聽聽,你聽聽,這話得有多氣人?”
又說,“年輕不懂事,也就算了,咋陳家人,就沒個明理兒的?”
一口氣,三層意思就出來。要說這話,也是在鄉下待久了,才‘悟’過來的道道兒。換作城里人,肯定聽不出那么些心思。
首先,金力娘說那些話兒挺氣人,可不單單是指陳玉荷。因她知道,這話吧,她也是聽田虎娘說的,有沒有譜,她也吃不透。但有沒有譜的話兒,可不敢走一趟外人的心,就如眼下一旦走了,這話吧,可就不是原來的那個味了。再就是說年輕不懂事,就真的是說陳玉荷,說了不該說的話兒;更關鍵的是后面那句,‘咋陳家人,就沒個明理兒的’是在指陳玉荷年輕不懂事也就算了,難道陳家的長輩兒,在鄉下一待待了這么些年,就不明白其中的利害?這不是瞎胡鬧么!
這也是金力娘不想生氣,也得上趕著生氣的無奈。
話兒有沒有譜暫且不管,既然已經習慣的生了氣,那就得順著習慣掰飭兩句。“他陳家丫頭,不是說俺家力沒啥本事、都這么大了還單著么,呸”
又說,“這是說俺家力保不齊得打光棍哩”
又呸了口,“打光棍?打光棍咋啦,就是打光棍,也看不上你陳家人——”
生氣該生氣,但不該太生氣。一通話下來,倒把金力娘氣的渾身打起了哆嗦。還是田虎娘一瞅金力娘有些過勁兒,忙勸,“力他娘,你也甭跟小輩兒生氣,一會兒,俺再去瞧瞧,保不齊還是俺給聽岔了哩”
聽了田虎娘這話兒,金力娘過了兩三個鐘頭,才算慢慢的靜下氣來。
倒是另一頭的李家,陳玉荷正掐著腰,氣的眼里噙著淚。閨女小芹比陳玉荷直接,眼里有淚也不掖著藏著,是躺在地上就嗚嗚的打滾。好在屋里沒幾件家什兒,撒潑打滾,倒也能展得開手腳。
三歲半的小芹,是個淘氣的娃兒。這樣撒潑打滾的場景,每天不下兩三次。回回都是陳玉荷連哄帶威脅的,才把哭啞了嗓子的小芹給弄消停。這回,小芹也沒例外,還是因想‘動’,而沒拗得過陳玉荷,才使了老招。不過,從掐著腰來看,陳玉荷可并沒點要‘耍心思’的意向。
小芹的哭聲倒不大,可架不住持續的長呀。在大門外面劈柴的李長根,急慌慌地跑進屋,邊把小芹拽起來,拍打她身上的塵沫兒,邊沒好氣的對陳玉荷嚷,“你看你這當娘的,芹芹,都跌倒了,你咋也不伸手拉一把?”
又嚷,“整天弄得哭爹喊娘的,你們娘倆這是要咋?”
李長根的臉上有了活色兒,但還是接著嚷,“聽聽,你聽聽,嫁到俺李家咋啦,是少你吃了,還是少你喝了?”
說完,李長根抱起小芹,就氣呼呼的出了大門。
陳玉荷的丈夫叫李長根。李長根留著絡腮胡子,個高也就一米七出頭,偏瘦,常年愛穿一身油漬漬地綠色迷彩服。為這邋遢,倆人沒少拌嘴。只是,誰也說服不了誰,可這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呀。沒想到,日子一長,還習慣了下來。正如眼下的吵吵,也是三天兩頭的會來這么一回。至于吵吵的事由嘛,起初是因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但吵著吵著,也就習慣了,是稍一不順眼,就扯起嗓子來。吵吵過后,正應了那句‘床頭打架床尾和’的話兒,過不了幾個鐘頭,倆人該干嘛還是干嘛,一點兒都不耽誤。
但這回,陳玉荷知道,這該干嘛還是干嘛的習慣,恐怕沒那么容易接上。
陳玉荷嫁到李家,滿打滿算也得有四五年了。當初啥也不懂、啥也不會的大姑娘,一轉眼,成了現在勤勤懇懇操持家務的小媳婦兒。人勤懇,又為李家添了一口人,按說,李長根也該知足了。但倆人就是愛拌嘴。在頭兩年里,倆人拌過嘴,接著又吵吵了無果之后,往往會動上手。倒是這兩年,吵吵過后打累了,也不是打累了,是倆人也漸漸想明白了,就是再打,也解決不了啥實際問題呀。這明白過來以后,就改成了只動嘴不動手了。
說起拌嘴來,也不是無緣無故沒緣由的。頭兩年常掛在嘴邊的話兒,離不了一個‘窮’字。李長根家里窮,結了婚以后,兩口子雖勒緊了褲腰帶,勤勤懇懇了好幾年,但還是一直讓困苦壓著。自個兒吃點苦倒沒啥,但這人窮了吧,往往會讓外人瞧不起,也不是怕讓外人瞧不起,而是自個兒首先打心底里瞧不上自個兒。為這瞧不上,倆人就常常不對眼了。
但陳玉荷明白,這回不對眼兒,可比以往嚴重多了。因有人又開始遛在嘴上傳了。以前倒是有啥風吹草動的,也沒能堵住那些嘴。但這回不同,這回除了同樣沒能堵住那些嘴之外,還因話頭是從陳玉荷嘴里說出來的。在李長根看來,外人只是‘猜’,又摸不透實底兒,咋說咋瞧,那是人家的事兒,他也懶得去掰飭。可他遛彎時一聽,這話是從陳玉荷的嘴里出來的,他就有些坐不住了。但坐不住歸坐不住,也是心頭窩著煩,更主要的還是心疼孩子,他才氣呼呼的嗆了聲兒。
聽了李長根惡狠狠地話兒,留在屋里的陳玉荷繃不住了,是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原本,陳玉荷不該哭,可她把前前后后的事兒一想,鼻子就跟著酸了起來。眼淚濕了一小塊袖子,她邊抹眼淚,邊咬著牙嘟囔,“娃小不懂事,也就算嘞,咋連你這王八犢子,也瞧不出個好賴人來”
又嘟囔,“嫁到你李家,吃了多少虧,又受了多少氣哩,俺不就只是隨口說說哩,還歪起脖子瞪眼哩,你這是擺臉子給誰看哩!”
抽泣了幾下,又嘟囔,“你說這亮子哥——都過去的事了,還瞎啰啰啥哩。這下可好咧,指不定要生多少閑氣哩”
嘟囔了會兒,不再嘟囔了,倒是罵上了,“呸,這說到底,還不是讓金家給鬧的?要是頭幾年——”陳玉荷氣呼呼的說到此,良久后,又接了句,“呸,算是俺陳家當初瞎了眼”
后面那句‘算是俺陳家當初瞎了眼’,早在田虎娘探動靜時,就給捎到了金力娘的耳邊。要說這話吧,跟陳玉荷有很強的牽扯呢,可這話又不是她說的;要說沒有吧,嘮起這話的源頭來,又離不了陳玉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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