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國文明進程緩慢,不僅僅在政治體制上不及滄云人類。在衣食起居上,亦是如此。海國沒有優越的釀酒工藝,哪怕是宮廷酒水,也單是再普通不過的米酒。
正是最為純澈的稻米酒水,反而濃烈醉人。宴會持續不到一個時辰,已有不少賓客眼紅耳熱、目眩神迷,正是半醉半醒、趨于沉睡了。不多時,亦有三三兩兩的賓客抱恙而退。
這偌大腐糜的青海閣,隨著人影漸疏,倒是稍稍明澈了一分。
然,宴會仍在持續。婀娜舞姬的曼妙舞姿、綿長悠揚的管弦絲竹、暢飲賓客的酒酣耳熱、交錯觥籌的叮當碰響,依舊透著窮奢極侈的腐敗糜爛。
吳瀟一直靜坐不語,冷眼盯著滿殿奢華。或偶有所感,會獨飲一杯。年輕幻想師,與這個酒香色糜的世界格格不入。沉寂的若同一汪深潭,不起半分漣漪。
忽然,有賓客的笑語在吳瀟耳畔刺耳蕩開。卻是有人樂極,想到了海國的“朋友”,手端酒樽,上前獻酒了。
盯著滿臉泛紅、一嘴油污的達官貴人,吳瀟嘴角彎起莫名笑意——終于忍不住了嗎?
吳瀟儒雅舉杯,淡笑而飲。動作隨和,卻又不顯怠慢,一舉一動,均體現完好涵養。
隨著此人起頭,像是傳遞了某種隱晦信號。還在場的一干賓客有那么一瞬的凝滯,忽而笑容更甚,竟是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地向吳瀟這邊靠來。
吳瀟表情依舊淡雅,對待前來敬酒的賓客,吳瀟一視同仁,均是微笑頷首,抬手舉樽,一飲而盡,干凈利落。
主位上,海皇靜靜盯著被賓客簇擁的吳瀟,湛藍的眼閃過一縷縷的凝重。
這個人,并非逐功追利的短淺之輩。滿座賓客,均是海國位高權重者。多少人低頭諂媚,妄圖巴結。而此人,根本就無動于衷。甚至,那微笑的臉頰上,隱隱透著一分厭棄之色。
若僅僅如此也就罷了。宴會舞姬均是海皇親自挑選,無一不是難得一見的美女。這個冷漠少年,卻是至始至終,都未正視過這些嬌美舞姬哪怕一眼。
既不貪名,又不好色。
這樣的人,簡直無懈可擊。
海皇黎風不由得想到洛瓔的預言——只有一個人,可以泯滅他對海國的敵意。或許,這也是海國唯一的生機。
在這之前,黎風心里是有信心的。無論吳瀟是個怎么樣的人,終究是難以擺脫世俗間的酒色名利。只要能有某樣東西能夠打動吳瀟,黎風便會不計代價將其討好——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犧牲黎姍。
而此刻,黎風心里已然沒有多大信心。
這個少年深不可測,對于世俗一切,根本就無動于衷。
難道,洛瓔說的是真的?無論怎樣算計,最后還是要將黎姍奉送給這位神族之子?
***
忘憂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手中酒樽。她不知道,這又苦又辣的酒能有什么好喝的。這些人像是瘋了一樣,一口一杯,無休無止。
她側頭輕輕瞥了一眼被賓客圍的水泄不通的混蛋木人,心里忍不住來氣——哼!救了蘇藍大叔的可是本姑娘啊。這些人,居然敢這般冷落我!
就在忘憂心里憤憤不平之時,卻有一個人影忽然走到案前。
“在下西厭,感謝姑娘仗義相助,救回西厭好友蘇藍。此酒,西厭特敬姑娘。”
來人是個男子,身著淺藍長衫,英眉迫人、眸光似電,有著戰士獨有的英武之氣,應是一名海國戰將。其側臉有一道疤痕,很醒目,莫名地將其目中威嚴推到一個巔峰。
忘憂聞聲,眼中閃過一抹雪亮:嘻嘻,終于有人想起本姑娘了。
雖然忘憂很討厭酒水的味道,卻不愿怠慢這唯一一位能想到自己的大叔。忘憂瀟灑舉杯,一飲而盡,火辣辣的刺痛感至喉嚨傳到胸腔,再忽而沉淀在腹內。
一時間,忘憂只覺頭暈目眩,清麗小臉上泛起了一抹緋紅。
西厭目中閃過一抹欣喜之色,溫和出聲:“敢問姑娘芳名?”
“我叫忘憂,就是萱草名的忘憂。”
忘憂擺了擺手,隨口回答,透紅臉蛋上的雙目卻是越加迷離,可人美麗。
西厭微笑著點頭,顯然是心情大好,死死記住了這個名字,低聲:“祝忘憂姑娘此宴盡歡,悅目娛心,笑顏常駐。”
海國戰士雖征戰沙場,卻依舊持有極好涵養。話落,便不糾纏,轉身便回自己席位。
忘憂撇了撇嘴,心里嘀咕一聲:真是個奇怪的大叔。
忘憂正想抓一粒果子醒酒,卻忽然聽到耳畔處傳來女子似嬌似嗔的歡笑聲。忘憂應聲側頭,瞧見先前圍困吳瀟的賓客已經換成了身姿婀娜的舞姬。個個凝肌似雪,口吐芳蘭,美艷無雙,將這混蛋木人圍的水泄不通。
透過舞姬們身子的間隙,忘憂恰能見吳瀟的表情——儒雅、溫和、平易近人。
一見此幕,忘憂心頭忽然冒起怒火。
這混蛋,對本姑娘一副生死仇人的冰冷樣。對待這些該死的狐貍精,居然這么溫柔?
忘憂再一次想到吳瀟不久前說過的話:該羨慕海靈長的好看的人,應該是你。
難道,本姑娘長的就不好看嗎!
忽然,怒氣焚心的忘憂拍案而起。“啪”的一聲若驚木猛敲,歡聲繞梁的大殿竟是一瞬寂靜。滿座賓客,美艷舞姬,乃至是高坐主位的海皇,均是將疑惑的目光投向忘憂。
一時間,氣氛靜謐的有些詭異。
忘憂并不忌諱這些目光,不感尷尬。兇巴巴掐著腰肢,澄澈怒目惡狠狠盯著吳瀟:“喂!混蛋木人!”
吳瀟輕輕皺了皺眉,沒有回答。
“你說,本姑娘長的好不好看!”
吳瀟眉頭皺的更緊,卻依舊沒有回答。
盯著這人的木頭樣,忘憂心頭的怒火無處宣泄。忽而轉頭,看向蘇藍,吼:“蘇藍大叔,我長的好不好看?”
蘇藍啞然,投身戰場的威武上將,確乎不知如何應付這般精巧可人的小丫頭。在蘇藍看來,忘憂自然算是清麗秀美。但比之這些精心裝扮過的海靈美女,卻是一點也不出眾了。
這個問題,正直的海國上將果真不能昧心回答,索性閉口不言。
忘憂氣極,惡狠狠跺腳。腦袋中卻是靈光一閃,將目光轉向了主位上的海皇黎風。在她看來,這位是海皇,一言九鼎,君無虛言。他說的話,應該都是實話。
“喂!海皇大叔,你說本姑娘有沒有這些舞姬好看?”
黎風嘴角忍不住一抽——這小妮子,又叫自己“大叔”?
黎風壓下心頭的怒氣,微笑回答:“忘憂姑娘美麗可人,古靈精怪,自然不是這些舞者可以媲美的。”
忘憂微微蹙眉,將信將疑地點頭。不過心里還是覺得不對:這答案,來的太過敷衍了吧……
眼見著這丫頭正欲罷休,黎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氣。然而境況卻是急轉直下,忘憂秀眉忽然一挑,再度尖聲問:“那么,你告訴我。既然本姑娘比這些女人都還好看,為什么這個木人從來都不肯直視我一眼呢?”
海皇只覺得一陣陣頭大。這么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妮子,居然學會勾心斗角、斗艷爭妒了?
不過,經忘憂這么一提,黎風才恍然想到:吳瀟并非是對忘憂淡漠視之,對待這些舞姬亦是如此。這少年看似溫和端莊,其實目中有著拒人千里的冷意。他嘴角的微笑,僅僅是外展于人而已。或許,他對待忘憂赤裸裸的冷漠,才是他最真的一面。
“喂!你倒是說話啊!”
黎風心念急轉之時,忘憂步步緊逼的尖聲話音又一次蕩開。
海皇苦笑,竟無言以對。
氣氛凝固之余,卻忽有男子堅毅爽朗的話音響起:“忘憂姑娘自然美于這些舞者,此事毋庸置疑。只是有些男子的心,也并非取決于女子的美貌。我想,吳瀟兄弟應早有心儀之人,才會如此吧。”
眾人應聲看去,說話之人卻是身著淺藍長衫的西厭。賓客們目中閃過古怪的光——西厭元帥,竟會為這丫頭說謊?
此刻西厭正含笑看著吳瀟,似乎是等吳瀟的回答。
可惜,吳瀟雙目淡然,根本就沒有回答的意思。
忘憂看著這古怪對視的兩個男子,感覺莫名其妙。
她偷偷看了一眼吳瀟,這個木人依舊似冰冷漠,也不知道西厭大叔說的究竟對不對。
這個家伙不是一根木頭嗎?他也會有心儀的女子?
忘憂不信,便指著吳瀟尖聲問:“混蛋木人,你是不是有喜歡的女子了?”
吳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竟是點頭,坦誠回答:“是。”
“是誰?”
“與你無關。”
忘憂氣極,兇神惡煞地跺腳:“你、你果然是個白癡混蛋!”
語落,忘憂將手中酒樽向木案上狠狠一磕,便是向著大門處走去。
可剛剛走出兩步,忽然回頭:“海皇大叔,我住哪里?”
黎風心頭長舒一口氣,看來這位小祖宗終于是鬧夠了。黎風對著右側的涼舟使了一個眼色。涼舟會意,顯胖的身子蹬蹬向前,幾步走到忘憂前面。
“忘憂姑娘,請跟我走。”
忘憂咬咬嘴唇,臨行前還不忘惡狠狠地瞪上吳瀟一眼,便隨涼舟消失在了大門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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