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執(zhí)子之手

因為云炎、云火等一眾炎族戰(zhàn)士的強勢追擊，先前的商隊隨之化作塵埃。裝載著厚重商貨的馬車已經焚燒崩壞，任勞任怨埋頭奔波的溫順老馬也驚恐四散潰逃。一些倒霉之人，被蔓延而過的烈火燒成了焦炭。運氣稍好一些的，也是蓬頭污臉，倉皇逃竄，到此刻已是不知所蹤。

晨光下，這片地域狼藉一片。除了一大堆被焚毀的商貨、崩潰的馬車，剩下的僅有被烈火燒到根的枯草。

“該死的，當時怎么沒想到扣幾匹馬下來。”

蘇藍醒后，三人肯定是要繼續(xù)趕路。而眼下，已然沒有可供驅使的跑馬。雖說忘憂與蘇藍都是幻想師，且能力不弱。但真要憑雙足趕路，腳力是比不過跑馬的。畢竟，低階幻想師本身體質強度，也就稍稍強于常人而已。聽蘇藍說，目下距離海國邊塞還有一大半行程。忘憂忍不住埋怨，精致小臉上有苦色。

此事對吳瀟與蘇藍而言，也算麻煩。但兩人都是閉口不言，心照不宣地忽視忘憂。

有這么一個小丫頭在一邊嘀咕叫嚷不停，確乎煩人。

忽然，忘憂雙目閃過一片雪亮。她神秘兮兮地盯著吳瀟，忽而一跳，指著吳瀟鼻子：“喂！冥想級幻想師。你不會是想讓我們走去海國吧？”

吳瀟眉頭輕輕抖了抖，不作理會。

忘憂繼續(xù)說：“哼！你說的你要償還我的。”

吳瀟道：“我是說過。”

“嘻嘻……那我現(xiàn)在想坐藍霧幻凰了。反正我們順路，你就召喚藍霧幻凰載我們飛過去吧。”

說著，她毫無矜持地抱住吳瀟手臂，左右搖晃著撒嬌。少女澄澈雙目雪亮一片，顯然是一開始就打著這個注意。

“做不到的。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比之你們強不了多少。”吳瀟輕聲應了一句：“或許，借助藍田暖玉，可以做到。”

“沒門！”

忘憂將捧在雙手的干瘦手臂猛然一甩，果斷拒絕。一提到藍田暖玉，少女就忍不住心疼，嘀咕：“你以為藍田暖玉是什么東西？不管我再怎樣想坐藍霧幻凰，我也絕不會把它再給你了。”

吳瀟雙目微瞇，掩住目中詫異——這個少女，并沒有想象中蠢。

同樣的，蘇藍目中亦閃過異色。吳瀟的話透露出的信息，睿智的海國上將已不動聲色地記下。

忘憂接著吵鬧了一會，但吳瀟與蘇藍都置若罔聞。

久而久之，活潑好動的少女也算是吵累了。看著前方一望不見盡頭的荒野，藍衫少女忍不住泄氣。終于是被這兩個木頭一樣的男子給打敗了。

“算了算了，當本姑娘發(fā)善心！”

忘憂當然不會將藍田暖玉再給吳瀟。她本身是幻想師，光潔手腕上的水晶手鏈上便連綴著六粒幻想水晶。雖然沒有藍霧幻凰那般強大的幻靈，區(qū)區(qū)幾只借力趕路的幻靈，忘憂還是拿得出的。

她纖細小手輕輕抓住手腕間的手鏈，溫和幻力若流水般輕輕蕩開，光霧氤氳中，三只幻靈輕步走出：一只兩人高大的雪白兔子、一直背有青色花紋的豹子、一只漆黑的雙頭犬。

三只兇獸都屬于極低階的幻靈，甚至都不屬于戰(zhàn)斗類型，本身不需要龐大幻力支撐。即使是忘憂這等低階幻想師，也能很輕松駕馭。

“小青，你帶中年大叔。小黑，你帶那混蛋木人！”

少女輕盈嬌軀飄飄一躍，落在雪白兔子背上。另兩只幻靈有靈性，聽從主人的吩咐，很溫順地走到兩名男子身前。

蘇藍微微遲疑，并未動。見吳瀟沉默著翻身乘上雙頭犬，謹慎的海國上將才默不作聲地踏上豹背。

有了三只幻靈，三人的確是輕松不少。因為兔子的體型最大，忘憂坐的最高，低頭看著兩個沉默男子，女孩大眼里有得意之色——居高臨下的感覺，其實也挺舒適。

單人趕路是一個枯燥的過程，與這兩個不知道是否生來就少根舌頭的男子同行，無異于只身趕路。時間漸漸推移。一天后，少女心中居高臨下的快意之感已磨光殆盡，剩下的僅有枯乏。

忘憂開始找兩人搭話。吳瀟自然毫無疑問的淡漠避開。而蘇藍，心頭也知道這少女難纏。稍微與她搭上一句話，就會綿長不絕。而且，這女孩看似清靈可人，但罵起人來卻是一點都不含糊。一個弄不好，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唾罵。聰慧的上將回給少女一個歉意的目光，明智地選擇沉默。

忘憂沒辦法了，惡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開始自找樂趣。低頭在兔背抓抓撓撓，將它雪白皮毛翻來覆去找虱子——果真是個無法安靜半刻的少女。

這找虱子的游戲顯然不耐玩，短短片刻，少女就乏了。大眼左顧右盼，卻也再也不知還能干啥。稍稍一陣安靜，少女啟唇，卻是開始唱歌了——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愛居愛處？愛喪其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忘憂察覺到了兩個木頭投來的莫名目光，忘憂的歌聲為之一滯，疑惑地盯著兩人。不過片刻，少女眼中疑惑消去，頗為自以為是地問：“是不是本姑娘唱的太好聽了，連你們兩個木頭能打動。”

吳瀟目光淡然，輕聲回了一句：“無關音律優(yōu)劣。你的歌，毀了這首《邶風擊鼓》的意境。這首詩，全篇壓抑，惆悵。用你那般輕快舒暢的節(jié)奏去唱，根本就不符詩者心境。”

忘憂睜大了眼，一時竟不知作何回答。沉默了半響，她忽然看向蘇藍：“喂，中年大叔，你也這樣認為？”

蘇藍與吳瀟不同，關于詩詞歌賦，他是一竅不通。至于其中意境心境，蘇藍自然不懂。不過，歌聲好聽與否蘇藍還是能辨。藍衫少女的歌聲如高山流水般輕快，悠揚清脆，的確是頗為動聽。

蘇藍道：“我不懂詩詞。不過，忘憂姑娘的歌聲很好聽。”

聽到蘇藍的回答，忘憂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緊蹙柳眉卻依舊難展，她看向吳瀟。玄袍少年目不斜視，盯著前方，似乎沒有與她探討的意思。

忘憂問：“你懂詩詞？”

吳瀟沒有回答。

忘憂又問：“你懂音律？”

吳瀟依舊沒有回答。

忘憂怒了，尖聲：“小黑，停下！”

雙頭犬小黑很聽話，主人話音剛落，疾馳的小黑前腳向地里一蹬，揚起大片煙塵枯草，停了下來。

蹦蹦跳跳向前跑動的雪白兔子被主人拍了一下腦門，亦老實停了下來。

也就小青沒有收到主人的半分指示，微微遲疑了一下，還是馱著蘇藍向前方飛奔了過去，不消片刻，已經不見蹤影了。

“你讓蘇藍一個人走？”

吳瀟雙目一冷，死死盯著已有怒氣的藍衫少女。

忘憂絲毫不畏懼吳瀟冰冷目光，兇巴巴說道：“中年大叔一個人溜走了最好，誰叫你不理我的！”

“胡鬧！”

少年古井無波的臉上罕見的出現(xiàn)了怒色。

“明明、明明這首詩表達的思想是：人們珍視愛情，希望執(zhí)手相對、舉案齊眉、白頭到老的美好愿望。”忘憂忽然有些哽咽，“其他的也就算了。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首詩、最最喜歡的一首歌。你居然敢這般藐視評論。”

吳瀟冷寂的臉輕輕一凝，臉上的怒色已經散去，再度回到常示于人的清淡。可少年的雙目卻蕩出了一陣漣漪，似乎心緒并不平靜，輕聲：“舉案齊眉、白頭到老嗎？”

吳瀟并非不善言語，而是大多時候不愿言語。但吳瀟發(fā)現(xiàn)，他果真是不擅長安慰人，特別是女子。瞧著少女低聲啜泣的傷心模樣，吳瀟忽然感到一陣刺痛——那個兇蠻的紅衣女子，在遙遠的星河外，會否因某人偶然觸及傷處，潸然淚下呢？

“對不起。”

相識以來，若同木頭一般毫無情感的吳瀟，第一次松口了。

忘憂卻依舊在哭，絲毫沒有因為初次戰(zhàn)勝吳瀟而感到高興。

不過，“忘憂”這個名字似乎也有些來由。啜泣半響，少女倔強地擦去臉頰淚水。有些紅腫的眼掃了吳瀟一眼。少女咬唇，卻是再度歌唱。

最喜歡的歌曲，果真不能半途而斷。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執(zhí)子之手、與子共著。執(zhí)子之手、與子同眠。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執(zhí)子之手、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