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悔無愧

蘇藍醒來之時，東方漸明，光暗交織，混沌一片。是嶄新天光正與殘喘黑夜纏斗，不消片刻，明亮天光壓過深邃黑夜。晨光透過云層，輕輕灑在被戰(zhàn)火所摧殘的荒原，卻是一陣陣的爽朗舒適。

新的一天，終于開始。

或許是長久沉睡，剛剛開闔的雙瞳很難見光，即使是初升的柔和光線，亦刺的蘇藍雙目生疼。蘇藍連番眨眼數(shù)次，亦無法正常視物。不過這倒不影響蘇藍的聽覺。爽朗的晨光里，女孩清脆的叫嚷聲與少年淡漠不耐的沙啞話音此起彼伏，綿長不斷，被蘇藍全然聽到。

少女：“吳瀟，你這個混蛋。本姑娘幫了你這么多，你居然還想攆我走！說什么會償還我，這肯定是騙人的！”

少年：“你不問我在想什么，我就不會回答‘我想你走’。”

少女：“就是說，你真不想看到我咯？”

少年：“是。”

少女：“你果真是個冷血無情、狼心狗肺的混蛋！”

少年：“隨你怎么說。”

少女：“你、你……”

這兩人斗嘴這么一會，蘇藍總歸是適應了清晨的天光。視線掃過，映入眼簾的自然是玄袍少年與藍衫少女。雖然這兩人說了一大堆沒用的廢話，蘇藍還是至其中捕捉到了一丁點有用的信息。至少，蘇藍聽到了玄袍少年的名字，吳瀟。

忘憂纖細手指顫抖不停地指著吳瀟，一時氣結，說不出話來。而吳瀟警覺性很強，蘇藍剛剛翻動手臂，欲支撐地面翻身起來，吳瀟便察覺到了蘇藍。吳瀟本就沒有與忘憂斗嘴的心情，見蘇藍轉醒，便是徑直走去，與花顏泛紅、氣的直發(fā)抖的藍衫少女擦身便過。

“多謝。”

剛剛起身，正對著走到跟前的玄袍少年，蘇藍深吸一口氣，沉聲。

吳瀟搖頭，漆黑雙瞳里盡是冷漠：“我救你，是因為可以借力。有你的引薦，我在海國上位會節(jié)約不少時間，也會省去不少麻煩。”

這般直白赤裸的話語在溫和的天光里蕩開，似乎空氣都跟著冷了一分。冷凝的氣氛里，蘇藍沉默，似在斟酌琢磨。片刻后，蘇藍目光一凝，已打定主意。正欲張口出聲時，少女怒火焚心般的尖銳話語先一步炸響了。

“混蛋吳瀟。什么叫‘你救他’？這位中年大叔可是本小姐消耗藍田暖玉的力量才救活的。”

蘇藍啞然間應聲側頭，瞧見了衣袂飄飄的藍衫少女。她纖巧小手掐著腰肢，柳眉倒豎，顯然是氣極，整張精致小臉漲紅的若同熟透蘋果，正一步一跺腳般走來。

吳瀟明顯不耐，眉頭皺得死緊，本就淡漠的臉更顯陰沉。或許是已經漸漸了解這個古怪女子的脾性——稍微回她一句，就會有更多的廢話接踵而來。

吳瀟明智地選擇閉口不語。

兩個男子齊齊沉默，這卻令藍衫少女滿肚子火氣無處宣泄。晶瑩澄澈的大眼掃過表情古怪的中年大叔，又死死瞪了一眼古井無波的少年幻想師。忘憂咬了咬貝齒，惡狠狠地“哼”了一聲，便是一屁股坐在枯草叢生的地面，毫無半點形象可言。

看這模樣，她是想安靜充當一會聽客了。

蘇藍目光古怪地看了一眼若撒氣小孩的忘憂，再看向吳瀟，一時卻不知如何開口了。

吳瀟并不覺得尷尬，盯著眼前的海國上將淡淡說道：“無需理他，你現(xiàn)在只需告訴我，是否愿意向海皇引薦我即可。”

說到這個，蘇藍的表情明顯莊重了一分。他認真盯著眼前深不可測的少年幻想師，沉聲：“就算你不提及此事，抵達海國后，我也會將你的事情如實稟明海皇。至于海皇是否信任提拔你，這便不是蘇某能夠左右之事了。”

微微頓了頓，蘇藍補充：“當然，我所說的如實稟明，是不參半點個人態(tài)度的稟明。你救了我，我心里感激你，但我不會刻意為你說話。

在我眼中，你本身就存在太大的不穩(wěn)定性。”

吳瀟咧嘴，竟是勾勒出了一分笑意。而且，這笑意竟罕見的不帶冷意。甚至隱隱帶了一分佩服之意。

“如此，便已足夠。”

吳瀟輕聲應了一句，心頭卻并不怎樣擔憂。畢竟，一個冥想級的強者，無論是幻想師還是魔斗士，在落后的亞蘭大陸，已是最巔峰、最輝煌的存在。強如云皇、海國大祭司這般至強存在，也僅僅是初入冥想級而已。在修煉進境上，甚至還不及全盛狀態(tài)的吳瀟。

能執(zhí)掌一國的霸者，心中不會不明白一個冥想級強者所具備的可怖權威。吳瀟心中篤定：就算海皇猜疑顧忌自己，也絕對不會將送上門來的巔峰戰(zhàn)力拒之門外。

忽然，沉默好一陣的蘇藍忍不住心頭疑惑，問：“能告訴我，作為一個人類的你，為什么要與滄云帝國作對？”

清晨的風，涼爽而舒心，輕輕揚起少年的黑發(fā)玄袍，風中獵獵。少年的臉上，有了意味深長的笑意。他靜靜地盯著蘇藍，反問：“作為人類的你，又為何愿意為海國而戰(zhàn)？多年潛伏滄云，如履薄冰，步步驚心，甚至說朝不慮夕都不為過。即使如此，蘇藍上將亦堅持到了如今。甚至在不久前還暗殺了如若滄云瑰寶般的天才器械師寧辛。”

聽聞吳瀟平淡如水的話語，蘇藍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他此刻的表情，就若同之前沉睡之時一般安詳。他揚起頭，堅強筆直的身子似可頂天立地，擲地話音蕩開：“在我眼中，生靈之間早已沒有種族、民族、階級的界限。智慧生靈生而殘忍。部族之內，因利益不均，便有階級斗爭。民族之間，因利益糾葛，便有民族戰(zhàn)爭。種族之間，因貪婪難足，便有種族戰(zhàn)爭。

戰(zhàn)爭，本就源于貪婪與利益。所謂種族大義，本就是戰(zhàn)士的催命符，誆騙熱血將士埋骨他鄉(xiāng)的魔咒。說直白一些，就是用前線同類戰(zhàn)士的血與淚去成就同類上位者的珠寶榮華。

如此，值得？”

吳瀟眉頭輕輕一皺，沉默點頭，算是認同蘇藍的話。

“作為人類的我可以義無反顧為海靈而戰(zhàn)，甚至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因為，海靈之中有值得我用性命去守護之人。

我的妻子，是海靈。”

吳瀟靜靜地盯著此刻話音忽顯激揚，身子卻依舊撐的筆直的海國上將。忽然，吳瀟接下了蘇藍之后的話：“所以，你可以為守護海國而站在人類的對立面。看破智慧生靈生而貪婪的本性后，你選擇為自己、為妻子而戰(zhàn)。”

蘇藍堅定點頭，道：“無關種族界限。我蘇藍做事，素來只求一點……無悔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