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絕情一劍（一）

　　茅屋小巧精致，屋中央一盆炭火燒得通紅，明暗閃爍間推送著熱量，玲玲姑娘和完顏飄雪已整理好了衣衫圍坐在火堆前。耀眼的火光將她兩人臉上的復雜表情照耀得格外清晰。

　　完顏飄雪好幾次站起了身打算謝過夜七七后告辭離去，但玲玲姑娘卻始終呆呆的坐在原地，她并不是兩眼無神般的發愣，而是目光飄移不定得有心事。

　　完顏飄雪看得出來她師妹的心神都集中在了身后的蕭一笑身上，玲玲姑娘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的坐著，除了眼珠偶爾動一動，其他的部位幾乎都紋絲不動，她眼珠轉動時似乎也是在希望借著眼角余光能看到身后的蕭一笑。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玲玲師妹，更不知該如何開口打破她這沉默的樣子，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事？她猜不清楚，她從來都是一個心直口快不愿猜測別人心思的人。所以她只能兀自著急，將師妹的變化都歸罪在了在她一眼看來就風流成性得習以為常的蕭一笑身上。但她也不能直截了當的開口訓斥蕭一笑勾引得自己的師妹神魂顛倒，畢竟他昨晚在林中至少在言語上是真真切切的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保護玲玲姑娘，而且救了她們的七七姑娘似乎還和他的關系好得不一般！所以她也在用眼角余光偶爾瞟一眼身后的蕭一笑，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接著又充滿同情的看一眼自己可憐的玲玲師妹。

　　夜七七沉默的往火盆里添著木柴，屋子里這幾人的心思，她全都一目了然。

　　“你是怎么找到這么漂亮的小屋的？”

　　蕭一笑撫著小屋角落里唯一一扇窗戶的窗欞上精致的青鳥浮雕，又轉身掀開旁邊薄薄的粉色紗帳，帳幕里是一方待字閨中的少女特有的錦繡香床。

　　夜七七抬眉看了看滿臉帶著淡淡笑意的蕭一笑，忍不住鼻子發出一聲冷哼，嘴角拉起一絲弧度，她神秘的笑了。因為她早已察覺到蕭一笑自從和玲玲姑娘共處在這房間里之后，他的語氣，神情和動作與他以往比較起來都極不自然。

　　他是一個很少關心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的人，若是以往，即使夜七七把他帶到皇宮大院里，他也會像躺在深巷酒館里一樣愜意自然，毫不過問。

　　“我本來打算這輩子就隱居在此，從此忘了你這負心漢的。我還這么年輕，今后的日子還長，當然得找個漂亮舒適的地方。你該知道，我要找你都這樣輕而易舉，要找個像這樣的小茅屋又有什么稀奇的？”夜七七故意將語氣說得滿含風塵意味，她一邊說，一邊偷偷的瞧蕭一笑和玲玲姑娘的神色。果然不出她所料，蕭一笑回頭恨了她一眼，卻半晌不敢言語，而玲玲姑娘眉頭皺了皺，終于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向蕭一笑看了過去。

　　蕭一笑一接觸到玲玲姑娘的眼神，一張臉霎時間變得比豬肝色還難看。

　　“噗——”夜七七見狀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玲玲——玲玲——玲——”蕭一笑突然結結巴巴的對著玲玲姑娘接連搖手，想要解釋什么，結果卻始終說不完一句話。

　　“誰讓你叫玲玲了？”玲玲姑娘一張粉臉頓時紅彤彤的，嬌聲怒斥道。完顏飄雪對此刻的師妹更加好奇了，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她神態上不同于以往的變化。

　　“哈哈——”夜七七終于捧腹大笑了起來。

　　蕭一笑好不容易連成串的說了出來道：“玲玲姑娘，你別聽夜七七那鬼靈精裝神弄鬼的語調，我和她從小就認識——”

　　玲玲姑娘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冷冷道：“原來你們倆青梅竹馬，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多做解釋？昨晚的事就全當做大名鼎鼎的笑書生慷慨之下仗義相助了，若有機會，我貞女宮定會報答，至于我，這輩子是再也不想見到你了！——師姐，我們還有師叔吩咐的要事要做，何必在此逗留多做叨擾，打攪了他們的好事——”

　　說完，她已回過頭站起了身。完顏飄雪這次卻是已被師妹這醋意濃重的話語神態搞得愣在了原地，半晌沒回過神來。玲玲姑娘站起身見完顏飄雪未動，自己也并未立即離開，而夜七七一臉對此漠不關心，存心要看蕭一笑著急無措露丑態的態度，蕭一笑也不敢對她發火。

　　從小到大，蕭一笑從未對夜七七發過火，無論夜七七怎樣用言語刺激他，戲弄他，招惹他。他對夜七七臉上疤痕的愧疚之情能讓他包容夜七七所有的蠻不講理。

　　其實夜七七也并非是不通情達理的女子，甚至在很多事情上她替蕭一笑考慮得比任何人都周道，她是真真切切的關心，愿意幫助蕭一笑應付和實現他的所有事，除了他和其他女子之間的男女之情。

　　她對蕭一笑的愛，并不比蕭一笑對玲玲姑娘一見鐘情的強烈感情淺薄，但她知道蕭一笑對任何事的固執，她也并非是為了爭奪心愛的男子便要哭鬧打罵，不擇手段的恨死了情敵女子的姑娘。她只是內心太過在乎蕭一笑，而表面上又不愿多做糾纏罷了。她那心中在乎得偏執，表面卻要硬撐瀟灑的性格和蕭一笑那內心苦悶憂郁，孤獨寂寞，臉上卻時常強顏歡笑，笑得比任何人都燦爛的性格簡直如出一轍。

　　所以當她這強烈的愛意被迫強加掩飾，以至于被壓抑得幻化成了煙霧般的毒瘴，滲透在了生活中的每個細節中時，便成了如今這副模樣——處處給蕭一笑出難題，心上人在異性面前出糗難堪的模樣便是她解毒的良藥。

　　“我只當她是我妹妹！”蕭一笑終于忍不住脫口道。

　　夜七七心里陡然升起一陣徹骨的涼意和刺痛，雖然這不是她第一次聽蕭一笑這樣說，但卻是他第一次對另一個女人這樣道明他與自己之間的關系，一種自己并不承認，也不愿承認的關系。但她全當做毫不在乎的模樣，只嘟著嘴望著火盆，小聲嘀咕道：“自作多情！寧愿和你沒半分干系！”

　　“你當她是你妹妹又與我何干？！為什么要對我解釋？！——多謝了！”

　　玲玲姑娘冷冷的說完，徑直朝著茅屋外走去。

　　蕭一笑不做多想，當即也徑直追了出去。

　　“玲玲姑娘！玲玲姑娘！你聽我說！”

　　“笑書生的救命之恩小女子自然會心存感激，但你我相交甚淺，并無什么可說的！”

　　玲玲姑娘頭也不回，蕭一笑緊緊跟在她身后，卻不敢冒然伸手拉住她。她的話在他心頭猶如一塊巨石沉入大海，剎那間激起一團糾纏不清的浪花漣漪。他和玲玲姑娘相識一天不到，可自己對她一見鐘情，一念傾心，是任誰也能從他的言辭流露看出來的，但玲玲姑娘對自己呢？

　　況且他言辭神態間對她流露出的也只是曖昧不清的愛意，并未真心實意的表白情誼！這樣不清不楚的糾葛，多少總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寒風送來，姑娘衣袂飄起的身姿，嬌小的身段，冷冷向前頭也不回的模樣，又給她增添了幾許凄美之色，蕭一笑在后見了忍不住心頭一熱，愛憐之情陡增，終于忍不住伸手拉住了玲玲姑娘的手腕。

　　他剛欲開口，竹林上空突然響起一陣嗚咽哨聲，有飛鳥鳴空！

　　剛剛走到茅屋門口的完顏飄雪聽到這哨聲禁不住臉色一變，露出疑惑不解之色，忍不住喃喃自語的道：“師叔怎么找到這里來了？！她老人家昨夜不是啟程返北了嗎？！”

　　夜七七站在她身旁含著笑道：“多半是這個自戀得獨一無二的臭書生調戲你家玲玲師妹太過分，驚動得你師叔屈駕前來阻止了?！?/p>

　　她話音剛落，哨音還在竹林上空盤旋，那邊竹林一端隱隱約約可見有一眾色彩繽紛艷麗的人影走來，那色彩正與完顏飄雪和玲玲姑娘身上的衣衫相同。

　　人影還在遠處，一個清亮得冷峻嚴肅的女人聲音已遠遠傳來。

　　“貞女宮的女子個個貞潔如玉，臭流氓男人敢用什么地方碰我宮中門人，按我宮中規矩是該斬了他那地方，再要他性命！既然是大名鼎鼎的笑書生，看來本座須得親自動手了！看招！”

　　這聲音說得平平靜靜，波瀾不驚，但一字一句卻遠遠的清楚送進了每個人的耳中，甚至就連說話間的呼吸之聲也清晰可聞，足見來人的內功已精湛純煉得爐火純青。

　　最后一字響起時，一道絢爛的身影從遠處人叢中飛躍而來，猶如彩虹劃過天際。話音還未落，那匹練般的身影已欺身到了蕭一笑身前丈余處！猶如虹芒般的身影，手中更有一道森寒劍芒！劍芒直直的對準了蕭一笑抓著玲玲姑娘的手腕的手掌！

　　姑娘突見師伯出現，自己的手腕又被一個男子握在手中的情形已被她全瞧在了眼里，一時間驚詫得目瞪口呆，不知該作何說法。蕭一笑也不躲不避，直到來人手中的劍鋒距離自己不過尺余時，心中才一邊驚嘆著好厲害的功夫，足尖一邊用力一點，拉著玲玲姑娘凌空后掠而去，其速勝箭！直飄出數丈遠，依附在了一棵青竹之上，玲玲姑娘在危亂緊急間緊緊的依靠在蕭一笑的胸口，被蕭一笑護在了懷里。兩人身體相觸，雖然隔著衣衫，但皆都血氣方剛，感受到了彼此的溫度，忍不住心底一顫，忘了彼此應該分開的事。

　　青竹輕輕一晃便穩了下來，這竹子看似細小，但承著蕭一笑和玲玲姑娘兩人的體重竟都沒有彎曲，也不知是這竹子堅韌異常還是蕭一笑輕功非凡，身輕如燕。

　　來人奇快，蕭一笑身形退得更是奇快，一眨眼間那來人見蕭一笑竟已從自己劍芒的逼迫下全身而退，也不立即再加追擊，只半途扭腕，劍芒一抖，停了下來，劍鋒卻仍在震顫不已，嗡嗡之聲彌漫林間。

　　“噗嗤”一聲脆響，劍鋒之前，蕭一笑剛才所處的地上，裂開了一條整齊的口子，長達數尺，夜七七和完顏飄雪已到了林間，二人不免在心中驚嘆這一劍居然舞出了如此之強的劍氣！蕭一笑若只往后退，不縱身往上的話，只怕已被這劍氣削斷了手腕了！

　　夜七七心中當然清楚，蕭一笑只需瞧這長劍刺來時的形式一眼，便已深知來人這一招的威力如何，自己該如何應對，論及用劍，他本人早已是此道中登峰造極的高手。

　　那人站定，是個四十余歲的中年美婦，半老徐娘，風韻猶存，貞女宮人個個貞烈傲強，她人站著時自有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慢氣度，這氣勢，蕭一笑在玲玲姑娘身上見到過，完顏飄雪身上自然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