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布滿了天空,銀河橫亙在中間,將夜空一分為二。
洪城七月的傍晚,天空總是盤旋著數不清的蝙蝠,就像森林的巡邏隊一樣,以日落為信號,傾巢出動,視察附近村子里人們的生活。
小時候,幫阿媽將曬壩的玉米收進糧倉后,我和玉汝往往會纏著七婆給我們講一個鬼故事。七婆是隔著幾座山的一戶說書人家的女兒,知道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能在黃昏時分聽一個驚心動魄的鬼故事,就是我和玉汝最大的樂趣。
再晚些時候,曬壩退涼后,我便和玉汝躺在青石板上,看著滿天的繁星,還記得有一次我要和玉汝打賭誰能數得清天上的星星,誰就更聰明。哪知總是數著數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在一個事物上過度聚焦,就會導致這種結果。那時候不管是我,還是玉汝都不明白這種自然的生理反應,還以為是天上的神仙怕我們窺見他們的私生活,故意用法術迷了我們的眼睛。帶著激動的心情說給七婆聽時,卻被七婆當做笑話講給肖家院子里的所有的人,還說神仙都不穿衣服,千萬看不得。
此時我躺在院子里的藤子上,搖著蒲扇乘涼。
身邊的陳跡在和七爺聊天,玉汝本來也在,但是沒說幾句話就回房間了,說是要備課。伯父伯母們都就著各自有興趣的話題,聊得開懷大笑,看這情景,我反倒像個不想相關的外人。既對他們的話題沒有興趣,也便插不上嘴。
涼風一陣一陣地從臉上拂過,我發現自己回到了小時候,正背著書包站在村口的洋槐樹下,加西亞已經爬到了樹上,沖著我滿臉興奮地喊道,“靜守,快點上來,我發現了一片美麗的風景,趕快上來,快點。”
我取下書包丟在一邊,撅起袖子,卻發現不管我怎么努力,都爬不上樹。
“快點啊”,樹上的加西亞不停地朝我招手,“你今天怎么磨磨蹭蹭的,快點,再不快點,風景就要消失了。”
攀在手里的樹枝突然斷了,我被狠狠地摔在樹上,聽著樹上的加西亞一聲一聲急切的呼喚,我也急得直跺腳。
“我爬不上去”,我沖著站在樹枝上眺望遠方的加西亞大聲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爬上上去,樹枝都被我攀斷了”。
加西亞低頭看了一眼被我高高舉起的樹枝,“我下來看看,你退后幾步”。
語畢,加西亞利索地扶著樹枝往下移動,達到最矮的樹枝時,膝蓋微微彎曲,然后腳跟一抬,縱身一躍,卻沒有落到地面上。
等了好久,加西亞都沒有再出現,我明明看見他向下跳了,卻沒有落下來,真是怪事。我仰著頭盯著洋槐樹看了好久,都沒有找到加西亞的影子,叫他的名字,他也不回答我。
等到蝙蝠開始在天空盤旋時,我最后叫了一次加西亞的名字。因為大地開始震動,洋槐樹倒在了地上,我掉進腳下裂開的黑暗的地縫,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似乎沒有盡頭。
“要是我比他們先遇見你,我會讓你永遠都只愛我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我知道那是陳跡的聲音,睜開因恐懼而緊閉的雙眼,那張熟悉的臉隨即映入眼簾。
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的我,正被陳跡抱著。
“七爺他們呢?”我抬起手搭在陳跡的肩頭,“都睡覺去了嗎?”
“你也不想想現在都幾點了”,陳跡用腳踢開房門,“要不是感覺農村凌晨的氣溫比較低,怕你感冒了,我也不會打攪你做夢。”
我問陳跡怎么知道我做夢了,他說我說夢話了,卻不告訴我夢話的內容。
把我放在床上后,陳跡說了一聲晚安,轉身離開了,房門被關上的瞬間,屋子里更黑了。我估摸著陳跡已經走遠了,才打開床頭燈,想著夢中從樹上跳下來的加西亞,到底去了哪里。
這種思考當然無濟于事,反而讓我覺得后怕。突然又想到陳跡在秘密基地說他看見了一個老頭子,還有蓮婆交給我的冬青的骨灰,說什么聞著骨灰的氣味,就能找到冬青。
拉過被子蓋在身上,側過身子望著門的方向,害怕得蜷縮成一團。
同樣是聽著七婆的鬼故事長大,玉汝因此對鬼絲毫沒有恐懼感,而我卻不知不覺地開始排斥黑暗中的一切,包括黑暗本身。并且偏執的堅信黑暗中有各種各樣的鬼存在,他們正虎視眈眈地盯著我,等我也陷入黑暗的時候,就會迫不及待地用白骨森森的手抓住我,然后喝干我的血,嚼碎我的肉,還用我的骨頭在黑暗中敲奏出一首首邪惡的交響曲。
這種恐懼感就像毒品,一旦開始就讓人停不下來。企圖用手掐自己的大腿,依靠痛感讓自己解脫,可不管我多么用力,都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背后似乎有一個冰窖,不僅我的體溫,連屋子里的溫度都急速下降。
想給陳跡打電話,手臂卻無論如何也動不了,保持著掐大腿的姿勢,聽著燈光下自己的心跳聲,粗重的喘氣聲,同時殘忍地忍受著無法控制的恐懼。
就在我覺得熬不過去的時候,突出傳來敲門聲。背后的冰窖在敲門聲想起的瞬間突然不見了,屋子里的溫度也漸漸恢復,只是我的體溫還是很低。
“睡了嗎?”聲音再次從門口傳來,“是我,看你開著燈,是還沒睡覺吧,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我突然能說話了,手腳也能動了,我趕緊掀開被子,起身竄到門口,打開門,看著站在面前的玉汝,“進來吧,怎么了?”
“也沒什么事”,玉汝的樣子看起來很正常,語氣卻怪怪的,“就是乘涼的時候,聽阿媽說……說加西亞家里來人了,他們沒找你什么麻煩吧?”
“沒有”,我如是回答,“他們能找我什么麻煩,不過感覺加西亞的嫂嫂挺關心他的,說是不管怎樣,一定會查清楚加西亞死亡的真正原因。”
“加西亞的嫂嫂……”玉汝小聲重復著我的話,坐在我搬過去的椅子上,“她……叫什么名字?”
“文河娜,你不知道嗎?”我坐在床邊上,看著有些走神的玉汝。
記得玉汝和嘉秋關系挺不錯的,上中學那會兒,他們還一起在學生會工作過。還以為現在也保持著聯系,難道我想錯了?
“已經結婚了啊……”玉汝嘴角浮起一絲微笑,我卻看不透那抹微笑里,到底在傳達些什么感情,“早就結婚了吧。”
“你和嘉秋哥沒有聯系嗎?”我接著說,“今天他也來了,是來接文河娜的,只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就走了。”
“嗯”,玉汝抬起手理了理頭發,“早就沒有沒聯系了。既然他們沒有找你麻煩就好,那你早點休息吧,我也該回去休息了,明天一天都有課。”
我拉住玉汝的手腕,她卻像嚇著了似的看著我。我急忙解釋說想和她一起睡,一個人睡不著。
“又害怕了吧”玉汝瞄了一眼窗外,點點頭,“好吧。”
在玉汝上床之前,我把手伸進枕頭底下,摸出裝著冬青骨灰的錦囊,放在書桌上。
玉汝問那是什么,我只說是蓮婆送給我的香囊。她也便沒再多問,和以前一樣,讓我睡靠墻的一邊,她睡在離門更緊的一邊,我感覺自己被保護起來了,背后也能隱隱感覺到玉汝的體溫,很快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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