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姐姐的理想們之一

　　我讀二年級的時候，姐姐五年級。我那個時候的風頭完全壓過了姐姐——當然不是因為我愛哭。我參加數學競賽，獲獎，獲得老師的贊賞。而姐姐卻靠寫我的負面獲得了贊賞。在那個時候我把這個認為是嫉妒。沒錯姐姐就是赤裸裸的嫉妒我學習比她好，比她聰明。

　　其實在九十年代，九年義務教育抓的并不是有多么的緊。很多小學畢業就找工作了。90年出生的人，有很多是小學學歷的。姐姐知道自己的學習成績并不好，于是跟媽媽說，我上完小學就去工作，好好供我弟弟讀書。當姐姐默默的去參加小升初的考試的時候（那個時候需要考試，只是作為入學成績），媽媽就問，不是說讀完小學就工作供你弟弟上學嗎？怎么去參加考試呢？姐姐笑著說，我覺得讀這些書太少了——我哪知道姐姐什么時候覺得讀書多，我讀大學的時候她大三——我讀完初中吧。媽媽笑著說，愿意上就供你。這就像是姐姐的定心丸。至少接下來的四年（五四制)有保障了。

　　告別了小學的姐姐，初中過的如何。不得而知。我知道的是，她有張47分的數學卷子。我見到姐姐周末回家總是背著沉重的書包，好像她有做不完的作業，有看不完的書。后來我悄悄的發現，那是姐姐的錯題，不及格的卷子，卷子上還有水泡過的痕跡，后來我知道那并不是水，是姐姐的眼淚。我不知道這些眼淚包含了什么。但我知道那里面肯定不會包含怨恨自己笨的一滴。那些淚水只不過是給自己繼續堅強下的理由?？捱^，就會減輕自己的負擔，輕裝上陣。就這樣看姐姐著姐姐那些改不完的錯題，錯題本上不斷重復地錯題，我知道姐姐又忘記怎么做了。

　　小學的日子對有的人來說是有趣的，對有的人來說是無趣的。我就是前者。姐姐是后者。我是因為不愁考試。姐姐是因為喜歡學習。后來漸漸知道做自己喜歡的事才會感到有趣，而那些給你帶來虛榮的東西只會讓你覺得越來越有壓力。當你負重望的時候，你就再也不會覺得那些事情有趣，反而很厭惡它們，想快點擺脫它們?？墒悄惆l現你已經擺脫不了了，或者說它已經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至少在別人眼里它就是你身體的一部分，你要做的必須是贏回那份虛榮，然后默默承受那份贊賞下的孤獨。

　　一度迷上彈玻璃球的時候我就體會到了這一點。上學偷偷帶著，放學更是組團玩。成績如同彈出去的玻璃球，滾的很遠很遠。這必然引起老師家長的注意。媽媽教育我說，你要是有你姐姐努力的十分之一也不至于這樣。一開始不服頂嘴道，她要是有我的十分之一聰明也不至于這樣。是的，我沒喊姐姐。因為當時我很憤怒。姐姐說，跟我比干什么！跑到了自己的房間。

　　那次是傷害到姐姐了。自此也知道姐姐最不喜歡的事就是拿我跟她做比較。一開始的時候還跟我開完笑說，我出生的早，把自己那份聰明落到媽媽肚子里，你后來把它吸收了，所以你考得成績有我的一半。那次姐姐哭得厲害，比考完試還要厲害。在自己的房間不出來，也不說話。唯一說的一句就是在我敲門叫她吃飯的時候，你是比我聰明，可是你不努力，比你聰明又比你努力的有的是，所以你就是不爭氣。等你上初中你就知道了。晚飯前我把自己玻璃球埋進了自家的天井，一同埋進去的還有那份虛榮，終有一天它會發芽，開花，結出努力的果實。也是從那時我不在將學習當成一種負擔，慢慢轉換成自己的喜好。像姐姐那樣。

　　家里的墻上依舊貼滿了寫著我的名字，蓋著姐姐母校的獎狀和喜報。不經意間發現某個墻角有揉作一團的喜報，上面不是我的名字而是姐姐的名字。獲獎的理由是進步獎。姐姐為何將來之不易的喜報扔到墻角，我那個時候的猜測是：即使貼到了墻上也不會有人注意到還有屬于姐姐自己的一份榮耀。其實，在姐姐的心目中進步獎是不算榮耀的，唯一進步的原因就是你很弱，還在不斷地的進步。盡管這是姐姐一直所存在的狀態，可是姐姐從來不承認自己弱。

　　姐姐就在這樣的表象中進行著自己的初中。沒有什么起伏，至少看不出姐姐在成績上有什么明顯的變化。姐姐的成績一直是個謎?？剂硕嗌俜郑诎嗬锏拿?，這些問題于我而言像是流逝的時間一樣引不起我的注意。我想就是爸媽也不曾很詳細的知道。而我在小學中卻一直是焦點，加之本來學生人數就不多，在全校也算是有不大不小的名氣。成績一直穩居前兩名。讓我感到不解的是爸媽卻一直擔心我比擔心姐姐多得多。就連現在我都不敢妄加揣測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因為爸媽心里還殘留著重男輕女的老封建還有另有他因。媽媽告訴我男孩子變壞太容易了，你姐姐我們放心。

　　爸媽在更關心誰的問題上立場一直很堅定——男孩女孩一樣，都是自己的心頭肉?？墒墙憬銋s一直有不讓她上學的憂慮，那個時候估計姐姐天天要面對將要輟學的情況。(就在最近一次跟姐姐的聊天過程中，姐姐說，其實那個時候還特別擔心爸媽會不要我。不知道姐姐為何會這么想。她說，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會一直擔心。這是讓人捉摸不透的姐姐)。

　　因此在面對姥姥質問媽媽，一個小女孩為何還要讓她讀這么多書（在姥姥的認識里，讀完小學就已經算多了），早早讓她出去干活，以后找個人嫁了就行了。媽媽生氣地說，也就是我們那個時候不讓女孩子讀書，你看看現在的孩子哪有不讀書。只要愿意上學，砸鍋賣鐵也要供。媽媽沒上過學，舉不出什么女孩子讀書成大氣候的例子，只好憤怒地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媽媽時常感嘆那個時候沒能夠上學，當我說你們那個年代管事。媽媽立馬反駁道，跟我一般年紀的有不少讀書的，這個就是你姥姥的問題。媽媽對這件事還很是介意。媽媽說，那個時候見到別人去讀書，就饞的慌。自己偷偷跑到學校聽還被姥姥罵回來。對了，媽媽讀過幾天夜校，學的字不超過五個，可是媽媽現在認識的字超過百個。手機通訊錄的名字早都全部熟稔于心。不得不承認媽媽是個很聰明的人，看電視遇到不認識的字總是憑借自己的記憶，畫出來。等我回家，再好好端詳出到底是什么字然后教給媽媽。

　　令人欣慰的是媽媽的聰明遺傳給了我，而媽媽心中想要學習的那份渴望深深地烙在了姐姐的骨子里。

　　姨家有個跟姐姐一般大表姐。她們一直是同學。在小學的時候學習還不怎么好，也不知腦袋什么時候開竅了，初中之后學習成績直線上升。而姐姐一直平淡無奇，腦袋也真的是耐得住寂寞，卻也是一直不開竅。我跟姐姐說，你不會的可以問問表姐啊，她學習成績那么好。讓她輔導輔導你。姐姐白了我一眼，說了個，滾。為何我的好心建議，卻換來一個冷冰冰的滾。還是因為姐姐的要強。她就是請教誰都不會請教我那個表姐的?？墒钦埥陶l又有什么區別。我像姐姐在學習這方面是不恥的，可能一旦請教了我那個表姐就成了低頭吧。女生的想法都很怪，但定有原因。

　　我沒有像計算數學題那樣計算著日子。只知道我升到了五年級，學校里那唯一的乒乓球臺，我就有了優先使用的權利。誰會想到自己在暗暗高興這點的時候，我們的都在不斷地告別。終有一天我會告別我的小學，告別那個破爛不堪的教室，破爛不堪的黑板，破爛不堪的乒乓球臺，還有種滿蔬菜和莊稼的操場，當然還有我那看似破爛不堪的童年。姐姐也在一步步的告別著，告別自己的六年級，告別自己的七年級，告別自己的八年級。每次告別必有淚水，那不是什么感傷的淚水，那分明是考試惹的禍。唯一與姐姐告別不了的是不及格的數學卷子，上不去不下來的學習成績。

　　姐姐的這些最終都會告別的，畢竟人生總有考完試的那天。當然最不會與姐姐告別的便是姐姐那份勤奮與堅韌。因為那是骨子里的，任何歲月都不會將她抹平。而這個會陪著姐姐在越來越難行的路上走的更加勇敢，更加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