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喬遷
經過幾天的忙碌,我的新家基本成型。父親早年是很好的鐵匠,我的水桶早就給我打好還配一竹竿擔杖挑在肩上顫顫若若像灑水車,還有過冬的煙筒和大鐵盆還有鐵水舀子。這是父親送我們兄弟結婚獨過生活最特別的禮物,其他人家很少有。我挑一擔水放在屋里,三元錢買個熱水器插在大瓷缸子里,這是我在這里第一次喝上熱開水。六元錢買個大三角三色水晶煙灰缸,這東西一直沿用至今也是唯一一次為自己不良嗜好的奢華享受額外買單。又從父親的花叢中撿了幾盆,父親給我的都是好養的耐旱的品種有兩大盆一葉蘭,一株花邊冬青像一棵樹,兩個迎春花盆景并叮囑我說:今年開完花就給我送回來,再到冬天你再拿回去,還告訴我一些養花的土辦法。剛開始我是很上心,你看這兩大盆一葉蘭多么生機勃勃,我還為她寫過“雪落蘭葉沙沙響,須臾碧葉潤成霜”的詩句呢。花邊冬青,主干枝很高有幾個分叉,葉子不多但葉子的外邊是綠色中間是黃黃的顏色像銅錢。迎春花枝頭掛滿花苞沒有一片葉子,扭扭捏捏曲曲折折起起落落,主干傷痕累累余怒未消疤癤滿身,毛細干枝青青翠翠無聲無語生機一片,下盤懸根露爪左峭右壁前方一片未來。最為那些含苞待放的花咕嘟鳴冤叫屈,她怎么就肯長在如此矛盾的植物上而且依舊笑迎春風開又無需綠葉襯。
這是一個修煉的好地方,快點回來吧。
單位里有人力三輪車,我在宿舍沒有多少東西記得好像是分兩次下午搬的衣服被褥等零碎,晚上搬的書桌和,因為我想把單位的單人木床和床墊偷搬回家沒敢告訴別人,往家搬的時候門衛沒多想還很惋惜,幫忙的同事沒注意還問別丟下什么,一切都計劃好而且很順利在路上還唱起了歌。回到家先鋪好床安頓好其它,把我的兩抽書桌放在外間當餐桌,我說過要對得起我的寫字臺。接下來開始順理我的兩大木箱書籍,順著順著我開始后悔,后悔我中午的傻子行為并為我的傻子行為自責冷笑至今。(中午在宿舍順理東西時,突然就對我的專業書籍感冒起來,什么電視機原理與技術基礎啊,什么半導體工藝學啊,什么BASIC語言啊,什么什么啊,都給我滾開。我把它們倒出木箱,我把它們扔到門前,我叫舍友的大學生過來,我要把它們送出去,我要把我喜歡的自己的書稿裝進木箱,就這么簡單。那是兩個木質包裝箱,就是單位后勤那幫老婆做的也在五道廟,現在還有用呢。我記得好像有過來撿撿走了也有過看熱鬧的,我記得南大的高材生撿過幾本,一車間小王也挑了幾本。)
至今為此傻子行為自責的原因是:我可不算一個愛書人在以愛書為貴的今天,更算不上一個讀書人在以販賣知識為利的今天。而冷笑至今的原因是:幸虧我沒有死讀書因而沒有變成一個圖書館,因為沒有變成圖書館當然就不會從中獲利。
一個人的安靜
今天我興沖沖去上班,一撇就瞄見她躲進了屋子。就看這一躲的身影依舊是:迷人俏樣傾千萬,丟魂泄魄先動容。我一下子癡下來,回憶那夜風好大。
昨天晚上,我的朋友來玩。母親又嘮叨起我的婚事來:你看人家與你一樣大一般高的男人,都有了后代。就你,還整天跟沒事似的胡來,也不想想自己多大了,你滑過去就沒人再理你。其實母親還是不太了解我,不是我不想結婚而是她們不肯嫁給我。我都二十五了又沒毛病,每天早晨都能頂起被子來能不想媳婦嗎,可是這事她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我干著急她也沒辦法,又不能在大街上喊也不能拿東西換。換換腦筋改改看法,那么容易啊,改了一時改不了一世。唉,幫幫忙啊,請大家幫幫忙啊。
媽媽對我說:你再不清醒一點,他就是你的未來。不可能,我能重復他?
前天晚上,我終于來到屬于我自己的房子里過夜。沒有燈火通明卻收留天地黑色,連心跳都不要只要永遠的遙遠。我一個人的喬遷來到一個人的宇宙得到一個人的安靜分泌一個人的詩歌書寫一個人的靈魂拋世界,只留下我的詩文不要殼。
大前天晚上,是我在單位宿舍最后一夜。四年的學習睡覺,四年的喜歡失得,四年的春夏秋冬,四年的云煙眼過。一個圓滿的句號,一個斗大的嘆號,一串繼續的省略,沒有一點問號。來過睡過也吃過,哭過笑過也鬧過。沒有結束沒有開始,何時結束何時開始。一個人住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會有人枉敲門,她要來,也是自己開。
在廠子宿舍住了四年,如今有兩間自己的房子一個人單過,既高興又悲恐。高興是我終于有一個私人空間,愿干啥就干啥不用考慮其他。我要好好修煉,我要寫點感想,我要大吃一頓,我要獨思過夜,不用防誰防誰。而悲恐則是離開了人群就是一只孤雁,他們或討厭或好玩再也與你無關,一個人多了自由也就多了更加孤僻的機會和可能。再就是你搬回家這個動作一發生,你就自動放棄了從單位要房子結婚的想法和概念,你再要房子,單位就有一百個理由不給你想辦法,誰讓你好自己解決呢。
求人的想法很少,自己解決不了的就盡可能不想不做只想不做,這是我的一貫。因此有了自己的兩間房,還是高興的多敗興的少,沒有誰比我更加容易自滿,自高自大也是我的作風,因此我會很輕松就去理想。我會獨自在兩間屋子里仗步測量來回重復不斷,我會如此設計反復預設,我甚至會猜測對將來的孩子如何教育一番很有情調,(我女兒現在的名字就是那會兒起的,是我研討了許多日子的決定,而且無論男孩女孩都適用媳婦還很同意。)我還研究將來與媳婦怎樣相處,我們都是有知識懂道理的現代年輕人因此,我們要互相理解講道理,我們要以理服人以信服人以德服人,我想我一定會是個好丈夫,因為我是最講理也是最會講理的人。
我以為我滿腹經論邏輯推斷,誰知道“以理服人”全他媽的是鬼話,更他媽可氣的是這事從古至今沒有人敢總結,沒有人敢說實話都在爭著眼說瞎話,“有理走遍天下”,這是最無恥的一句話。今天我先不揭開人類這個傷疤,還有后話。
一個人的哭罵
今天是我在此獨居的第四個夜晚,一個人在這里,你不出去誰也不會進來。還真設想過半夜時候,一個人到街上拉個女人進到我的屋里來。
這是兩間大臺屋的耳房,因走向朝北因此應該叫南屋。可以光照的后窗被后面兩間偏房的高大屋山擋住,臥房西墻與大臺屋是伙山,因此屋后面有個夾道因此幾乎全天沒有光進來,只有這個季節下午晴天時候才有一枚陽光進臥房來串門不足一小時。而外間任何季節也不會有一絲陽光照射,我一個人在這里沒有炊煙只有二手煙味,人氣低迷還只在夜里出現因此,這里陰冷潮濕還有霉菌味道就是沒有女人味。每次晚上睡下次日醒來,腦門發涼嘴里發干到處充斥著森森陰氣身體的每個部位都不想動只有手槍想發射。才來住四天,先感冒兩天,鼻涕直流,得瑟發冷。藥片一粒粒喝進肚子,白開水一泡泡尿出來。還有來收電費的,連同二哥欠的尾巴,都算在我的腰包里。
我一個人在這里住的第二天深夜,一時性起我在屋里摸起高來。我連蹦帶跳,有助跑也有原地跳。但終因從前只看別人這樣做過自己從來沒有試過而且身體太重,因此每次跳起離地不過寸余從腳后跟算起,下落卻如崩塌山石如墻倒轟鳴,震得我腹內五臟俱裂氣喘吁吁根本沒想沖撞隔壁大爺的事。等次日醒來懶得動,肚子皮疼屁股肉疼還手腳酸疼。生命在于經常運動而且要正常運動還要選擇適合自己的方式方法運動,是不是這次運動太過突然太過激烈把我的勞累激怒它們集體跟我要休息權還是換了新環境免疫細胞不適應,不然不會感冒發燒流鼻涕,口苦上火鬧肚子。
新官上任,一定要燒三把火玩三樣事,都是給職工的規定沒有玩管理層的東西。這是慣例,據說燒起火來就不會滅,燒不起來就繼續完活。
元旦又要來了,八七年就要離去,八八年也會來臨。仔細想想捫心自問,真真感覺無地自容似的。羞愧,愧對自己,真應該一個人大哭一場,徹底罵罵自己。
是蠅就該遭人驅趕
是鼠就應有人喊打
是狼就該讓人害怕
是蛇就應張口吸血
可是我是什么啊
老鼠蒼蠅嗎狼蛇一窩嗎
是豬喂到年終再宰殺
是牛吹到皮毛離骨骼
是熊沒有冬眠受不得
是鯨沖到海灘去自殺
可是我是它們嗎
不做人的事不敢去像人
一個人的投訴
現在是ChristmasEVE,我在這里構思一封投訴信。我準備向新來的廠長訴下苦報下冤,投訴車間對我的不公待遇,順便打個大報告,報告一些鮮為人知的內幕和我的見解。當然會想到上訴的結果,不過我決定試一試,年輕就是不計后果。因為據說新來的廠長很有實干精神和魄力,他姓譚出身基層原來是個街孩子,就工后開始學好就有出息現在是市蟋蟀協會的會長就是會玩。不知他哪根筋突然與乾坤交好還是誰的眼神撥動了他的腦神經,他突然把無線電五廠搞得很紅火都吹成神了,他是電視里有影廣播里有聲報紙上有事的三有能人,因此電子局就想把他弄來我們廠拔釘子。據說他不愿意來因為,本來可以吃點老本耍耍玩玩就光榮退休,他知道這是局里有人想摘他豐收在望的果實但胳膊擰不過大腿,據說他準備豁出去給那些想看他笑話的人個模樣。就一個條件他要他的好朋友李十萬跟他一起來,這李十萬可不得了,我們是街里,據說當時我們三十萬人的城區居民他認識十萬還多。我還聽說譚廠長被一位局長的話堵到南墻后就立了軍令狀,搞不好一廠就地免職,反正是工人出身。
從錄音機廠回到原單位,我們不是放假就是打零工。新任廠長就職前我們的任務是把四樓會議室重新修整:拖地面,擦玻璃,粉內墻,油漆墻裙樓梯扶手刷到樓底。我們老婆孩子三天時間,把會議室打扮得煥然一新接著放兩天假。
許是有開夜車的習慣,早睡一次也不行。雖然眼睛閉著,腦袋一刻也不曾停息。不是思路更加清晰,就是警句格言層出不窮害得我經常半夜光腚起床記筆記。這樣反復幾次更會輾轉反側愈加興奮,平躺著被子撐帳篷,反趴著硌的肚子疼,直至挨到平時的睡覺時間,最好的入睡姿勢是側歪著手握金槍還能隨時開炮。因此早睡早起對年輕的我來講就是瞎話,因此早睡對于我就是損失,更重要的是睡的再早也不會早起。
給廠長的投訴信還沒有潤色,我是想一下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經過母親再三嘮叨,我花五毛五把頭發剪去一半。洗頭發時我發現一般理發員只用兩只手在你頭發上工作,腦袋大多扭向一邊不知為什么但這次我有新發現。當我把緊閉的雙眼睜開一看,我的下流的洗頭水奇臟,難怪他們從來不看僅憑手感肯定味奇大。其實那會兒這不算個事,水又不是很方便還要節約鬧革命,有很多就是故意些日子不洗頭,理發洗頭都在服務費里找但我還是暗自慶幸沒有把理發這個愛好發展成職業。其實現在就不會這么想,如果我是理發員頭發就不會有味,媳婦也會來得快一些。
給廠長的投訴信當然會寄出去但不會當面給,時機成熟也不會當面給。
相忘不知幾許年,偶一回目,穆然回首,那是多么熟悉的臉。盡管已經大了許多,盡管這么長時間在相忘之中,盡管一下子的突然不會記起名字。然而不會忘記的是她童年的頑皮與笑鬧,我記得她那雙總是瞇起的眼睛,我記得她的花裙子總是最干凈。因此,面對只能匆匆一遇的江湖,相見就是相望就是相忘,我看出你也想起了我。
新任廠長的就職演說會開的很熱烈,譚廠長的講話很干脆很實在很感人很直接很良心很有力很鼓舞,把全場近五百名老少男女職工多年干渴的雙眼講的含著熱淚流······人總會有那么一刻,一下就動了真情一下就良心發現。無論什么樣的人,一生中總會有這么幾次不奇怪。但這又似乎與正義無關,因為正義天天擺在那兒,當然會被無視。
我給廠長的投訴信,再最后修改一次,馬上投進信箱。本市投遞,四分錢。
一個人的定格
四圈麻將,結束我的1987,勝利進入1988,先把那封投訴信寄出去。
我雄心勃勃,我要大展才華,我不想默默無聞,我想要脫穎而出一鳴驚人。這是個機會,此時不鳴等待何時,我要先聲奪人占得先機。(年輕時不知海闊地厚,井底之蛙的理想沒有多大的天,當時借著88年元旦的東風,寫下這幾句鏗鏘有力的話其實目標就是對當時的單位而言的,五百人四層樓還有新廠長上任。)這寒夜,孤影,乏茶,糟煙。或許還有一些人像我這樣在伏案構思積極準備,有的人或許早就開始活動關系,那些在身邊的早就有俯首帖耳鞍前馬后唱和恰當準時的表現,我已經落后了嗎,那就不差這一兩天。
我有一個很大的影集,記得是在高中買的。現在看上去有些舊,但里面散亂地夾著我很多照片雖然都在同一時期發生也大都穿著相同的衣服,里面很少有近照也沒有小時候的幾張照片。我在元旦之夜翻看我的影集時突然就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很有意思:那會兒二哥是孩子頭,他心眼多能打架奇會鬼小孩很多我的同學都愿意跟他玩。記得那天不知怎么他就與我的同學商量好要去照集體像卻不帶我去,我感覺特別委屈就眼淚汪汪大喊大叫。最后好像母親說你們去照相還差他一個人而且他們還商量一下才同意我也跟著去,我記得他們都走出門去又回來的。我記得那是一張五人合影,二哥在中間,同學月生和他表弟在前面,小五和我分別在二哥兩邊。看我那圓圓的摸樣,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剛哭過的樣子,照完相委屈還沒完抽泣還在繼續。小學時候我還與好同學史小群照過一張二寸的黑白照,我記得是三張照片一張底版,怎么分啊,他媽給出個主意說:我多拿點錢要兩張照片,你少拿點錢要一張照片和底版。我很高興記得他們還把裝照片的小紙袋也給我拿回家,高中時我與君還有利或龍也照過一張像,記得是在商校附近的照相館。那會兒,三個人的私心還沒有顯露出來。再后來就學著大哥二哥的摸樣自己照相,用君的120照相機。再后來就自己沖洗自己放大自己上光剪花邊,再后來放大沖洗曝光設備借出去就不要了因為彩照開始盛行,照集體像的機會多起來,再后來就想把照片都歸入影集卻始終沒有下手整理翻看的機會。但今天元旦機會不錯啊,要不今天就下手完成在這許久的心愿,說干就干,拿膠水一粘就是。幾乎所有的照片都找出來,也有時間順序,也需大小安排,也要平面充分利用,也是各種造型錯落有致,黎明時分一切圓滿。我的八八年前的黑白,各歸其位,定格有序。
八八年元月三日夜,一場小雪不期而至。我呢,繼續相親游戲,沒有別事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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