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于姐姐

　　一

　　姐姐是個有理想的人。姐姐是個很笨的人。的確，世界上只有傻子才會有理想。姐姐就是這樣一個人。

　　她長我四歲。我剛出生的時候，她還是個孩子。斷她奶的不是別人，是她那剛剛出生的弟弟。從那以后我擠掉了她在家里的位置，成了家里首要照顧的小孩。她就成了媽媽的副手。尿布，哄我的除了媽媽就是她。爸爸常年在外打工，那時還年輕的奶奶忙著奔波，從來不插手管孫子孫女的事，至于她在奔波著什么，小時候不懂，現在依然是個困惑。就是這樣的環境成就了她這個小大人。當然，我也是功不可沒。

　　姐姐的童年，就在我出生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像是某種力量吸走了。姐姐不再纏著媽媽，媽媽手里有更難纏的我。

　　翻以前的相冊，小時候唯一的一張合影。上世紀九十年代——這樣寫著感覺好遙遠的樣子——我剛剛一百天，姐姐虛歲五歲，留著跟我一樣的發型——光頭。若不是她穿著裙子真會以為我是個有哥哥的人。照片里的她跟現在一樣的瘦弱干癟，相反我又胖又大，完全不像是剛剛一百天的嬰兒。后來我才明白，她會像哥哥般護著我，又會做回姐姐來疼愛我。那個時候，我怎么也不會想到，站在我旁邊那個小女孩，內心有多么的堅強，同時又是那么的脆弱。

　　不知為何小時候那么胖的我，長大后這么瘦弱。唯獨不變的瘦弱的姐姐，長大后依然是瘦弱的姐姐。真害怕有天她會突然跑過來，指著我的額頭說，你這個小壞蛋，就是你，你早早的出生掐斷了我奶，讓我營養不良，所以現在才這么瘦弱的。就因為我的“龐大”——相對于那個時候的她來說——她還扔過我一次。聽媽媽講，媽媽忙著往屋里收在外面曬了一天的被子，讓姐姐先攬我一會兒，好讓媽媽收拾床鋪。就在媽媽還在外面收拾的時候，這時屋里傳來一聲，媽，我抱不住了。緊接著就是我哭聲。我就這樣被我小姐姐扔到了地面上。每逢說起這件事，我總是要逗她幾句，你太狠心了，直接往地上摔。那個時候你實在太重了，我是真的抱不住啊，她說。

　　時間從來不像指間的流沙般的有觸感，它來來回回的穿梭在我們之間，我們卻毫然不覺。就這樣它帶走了我的尿布，同時也給姐姐帶來了長發。像我見過的一切有長發的女孩子一樣，美極了。她的長發曾給我帶來一度的煩惱。因為我們相差年齡不大，她讀三年級的時候我就讀幼兒園了。順其自然的，每天帶我去上學，帶我回家。剛剛上學的時候很興奮，早上很早就起床，姐姐也很早的起床。當我洗完臉，吃完飯準備要出發的時候，卻見姐姐還在梳頭發。她已經扎上解開，反反復復的十幾遍了。仍然是不厭其煩，解開，扎上，解開，再扎上。早上的時間大都用在了頭發上。這時我摸摸自己的小平頭，心想，女人真麻煩?？墒菦]辦法，我自己不敢去學校，等吧。等到終于自己可以去學校的時候，我出發的時候，姐姐還在解開，扎上，解開，扎上，再解開，再扎上.........

　　有個很普遍的現象，家里有兩個孩子的，小的一般要比老大聰明點。我就是出生在這樣一個普通的家庭。在我還不識字的時候她是我的老師，教我念的第一首詩是柳宗元的《江雪》。不知道為什么那個時候我那么笨，就是記不住。每到想不起來怎么念的時候，姐姐就拿手點我額頭一下，在一旁的媽媽著急的提示我，可我仍然該想不起來還是想不起來。不知道因為那首詩挨了多少批。媽媽一度以為，以后姐姐學習會比我出色不少。等到我學會拼音后，我發現只要有拼音的課文我就能讀下來的時候，全家人就沒什么顧慮了。至少能識字了，以后也不至于會迷路。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姐姐47分（滿分150）的數學卷子的時候，像是發現的新大陸，大聲嚷著讓媽媽聽見，然后開始嘲笑她。姐姐笑著說，失誤，這次失誤了。后來漸漸地我發現，姐姐要比我笨很多。我花很短時間就能解決出的數學題，講給她她都不一定能聽懂。果真就是不解釋就不會懂的事，怎么解釋都不會懂。姐姐從來不避諱自己笨，正是如此的不避諱，更因此比我要努力很多。因為她一直擔心媽媽會放棄長時間供讀她上學，因為還有一個學習更好的我。盡管媽媽曾不止一次的告訴她誰好好學習就供誰，而不是學習好。姐姐依舊有著冗余的擔心。

　　二

　　按照嚴格講法，姐姐并不是九零后。正好九零年出生。算起來也是將近三十的女人了，這單單是從年齡上的推算。要是真正的看起來，她更像是一個高中生，褪色的牛仔褲，毫無質量可言的旅游鞋，說不出品牌的格子襯衫?？偸窃谌巳褐幸谎勰苷业剿?。因為里面她最土。

　　沒有哪個女孩子是不愛美的。只是會有一些各種原因，剝奪了她的這種天性。比如說我們之間微小的年齡差距。再比如說，那個窮困潦倒的九十年代。可她是干凈的。就算是沒有洗面奶的年代，她的皮膚也白皙光滑。在這點上姐姐隨爸爸，我隨膚色較黑的媽媽。家里人都比較慶幸這一點。

　　小時候見到姐姐唯一一次穿裙子便是那張與我百天的合影。再次之后再也沒見到姐姐穿過裙子。我想那個時候她肯定盼望跟其他女孩子一樣有著幾十條花裙子（讓她看到我寫的這句，她肯定嘴硬的說我胡說八道。她一直很嘴硬）。

　　當跟姐姐一樣大的女孩子被逮住早戀叫家長的時候。常常在幻想什么時候我媽媽會被叫到學校談一下自己女兒的早戀問題。然而一次都沒有。姐姐隱藏的實在太好，那個要跟她戀愛的人到現在也沒有出現。我暗自叫她壽桃。

　　不知道姐姐自己是如何度過自己的青春期的。是如何按捺住那顆悸動的心。又或者姐姐有特異功能，可以將自己時期按照自己的意愿調整。把自己三十歲提到了前面，所以才會將我照顧的如此無微不至。姐姐一定是將自己青春期調到很遠了，那樣就不會干擾她，專心做自己要做的事。若不是，那為何姐姐會沒有青春時的叛逆，沒有躁動的心，有的只是安穩，和勇敢的心？

　　其實那些關于姐姐的一切都在姐姐的理想下黯然失色。有理想的人并沒有什么可追捧的，但是一直堅持下去并且這個人就在你身邊我想就又必要好好談了。關于姐姐的理想們，我一定如實呈現。如果說以前我只是單單的愛我的姐姐，那么在我意識到她的理想和她的行動的時候我開始敬佩她。敬佩一個笨女孩的努力。她靠自己的努力來一步步逼近自己的理想，又靠著自己理想將自己推向更遠的地方。也許在別人眼里這些理想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不值得一提的。那我只能說，你不懂，我不怪你。每一個努力的人都值得追捧，不管她努力的理想有多么普通，多么平凡。

　　姐姐的理想們之一

　　姐姐的小學屬于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關于那個時候的記憶，并不是很多。有可能的是那些記憶存在于海馬區的某個角落，只是沒有被喚醒。一旦遇見某人，或者聽到什么就有可能會被喚起。然后驚訝喊道，那是九十年代??！好像我能記起的準確時間只有2000年。因為有張大大的日歷掛在家里最顯眼的地方。二零零零年，新世紀。

　　就是在那樣一個在我這里沒有什么存在感的年代，姐姐讀完了小學。而我馬上也要告別泥巴。把上學當成告別。我擔心再也見不到自己小伙伴，見不到那些比誰尿的更高更遠的小伙伴。所以對上學這件事很是抵觸。姐姐過來對我說，真不爭氣。就這四個字的否定形式成了姐姐以后堅持下去最大的動力。可那個時候誰知道爭氣會不會比和泥巴，比撒尿更有意思呢？

　　從二年級開始我就開始顯示出自己在同齡人中的不同，因為每次考試都是第一，數學題目看看例題就會，要知道那可是二年級。而姐姐從一年級就顯示出了自己在同齡人的不同，每次考試倒也不至于倒數，總之跟我比的話——家里都是我的獎狀與喜報。對，姐姐每次考不好就會哭，哭得很傷心。小時候我看著很好笑。我要嘲笑她，告訴她哭是無能的表現。若說起哭這一點，姐姐只有在考試成績公布之后會哭。而我在初中之前一直很愛哭的，在家里一點小事就哭。姐姐有一次要寫作文，苦惱沒有題目而在向媽媽求助。而此時，我也在哭鬧著——具體為什么哭我也忘記，想必根本就沒有什么原因——媽媽隨手一指，黨輝（姐姐的乳名），還說寫作文沒有題目，看，這不是有個愛哭大王嗎，就寫她。媽媽的氣話，姐姐竟當真，寫了那篇讓姐姐得到老師表揚并在講臺上朗讀的《愛哭大王》，而我一哭而紅。至今我還記得那篇以我為主角的《愛哭大王》的第一句：我的家里有個愛哭大王。他是我的弟弟。我在承受了姐姐的同學們的嘲笑之后終于忍不住，大叫道，黨輝子。當然給我換來的是自己的屁股與鞋底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