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3章

　　窗外月色瀉了一地清冷月輝，忽明忽暗的燈光照在臉上愈加瑩白如玉。錦離嚇得閉上雙眼，打著寒顫：“不要殺我。”

　　許是眼前的人太瘦弱不像是刺客，握著劍柄的手不由地松了力度，聲音依舊冰寒：“轉(zhuǎn)過身來。”錦離自知性命堪虞，慢慢地轉(zhuǎn)過身，頷首低眉：“大人饒命。”

　　“是你。”聲音穿破耳際，她緩緩抬起頭，黑漆眸子旋即流光溢彩，道：“政。”嬴政迅速收起佩劍，深邃的瞳孔里映上一雙明眸善睞，清俊的臉上依舊陰沉，看不出是何表情：“你怎么會在這兒？”

　　自從雍城一別，嬴政心知此生不再相見，然而卻在篤定過后上天又將她帶到他身邊，只是心中仍有團團迷霧令他不解。錦離環(huán)顧四周，殿內(nèi)裝飾簡陋，心中頓生無限感嘆：“偌大的皇宮，怕是只有你的宮殿簡陋，想必生活過的一定清苦。”

　　“苦？”聽到錦離似是而非的結論，嬴政不由一笑，反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又何來之苦？”

　　錦離只當他是一時糊涂說了昏話，神色頗為同情：“你這人真會說笑，若過得自在還用住在這晦暗陰冷之地，我剛才一路走來，哪個宮里不是燈火通明，可你這……”嬴政知道她誤會了，也不想解釋，只道：“至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錦離自是聽不懂這些陳規(guī)陳矩，搖了搖頭，道：“你不快樂？”

　　“何為快樂？”嬴政踱步至傾瀉一地月色的青磚上，望著窗紙上的疏影橫斜，負手而立，“朕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又何須快樂。”聲音極小，似是呢喃。

　　自打出生那日便決定了他一生的命運，他是嫡長子，是儲君，是大秦將來的王。父王告訴他只要是他想要的就要拼盡權利去爭去搶去奪，呂不韋一再告訴他必須順應天意一統(tǒng)天下，所以他理所應當做了大秦的王，又順應天意做了天下的王，卻從未有人問過他這樣做是否快樂，久而久之，恐怕連他也忘了所謂的快樂。

　　清冷月輝灑在嬴政身上，透著森森寒意。錦離只覺聽到’刺啦’一聲，仿佛心中有什么東西碎裂成細小的殘片。嬴政突然轉(zhuǎn)過身來，眉心淡然溫和，道：“你不是宮里的人，說吧，為何三番兩次出現(xiàn)在宮里？

　　錦離不知嬴政早已知悉她的身份，旋即臉上露出尷尬之色：“你早就知道了？”嬴政不點頭也不搖頭。錦離道：“宮中有我一個好姐妹，上次進宮就是去看她，又湊巧遇到你，還以為你是個小太監(jiān)，誰知你也騙了我，這樣說來咱倆也算扯平了。”

　　“你倒是算的清楚。”嬴政定定地看著她，臉上的溫和漸退，又問：“那這次呢，也是為她？”錦離喟嘆：“她自從兩年前進宮做了舞姬，曾托我照顧她病重的娘親，如今大娘已去，留了東西給她，所以才想著見她一面。”一想到方寧悲痛的樣子，她的心頓如刀絞。

　　他們又聊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錦離抬頭望見窗外月色漸濃，這才想起出宮的事，道：“我要回去了，你要好生照顧自己，如果哪天你出了宮，記得來洛府找我，記住，我小字喚作錦離。”

　　嬴政沒有挽留她，只是盯著窗外漸去的身影，臉上出奇的平靜。

　　朦朧月色，勾勒出連綿宮宇亭榭的輪廓，仿佛層層疊疊山丘的影，錦離從小路折回大路，想著要去宮門口和蒙毅會合，誰知剛走到逶迤長廊處竟被郎中令蘇紫騫扣了下來。

　　蘇將軍蘇洪本是蒙武的副將，因秦韓之戰(zhàn)帶兵有方作戰(zhàn)有功，被嬴政欽點為將門之府，蘇家有子女三人，各個風華絕代，倜儻儒雅。蘇紫騫是蘇將軍的嫡長子，更是習得一身好武藝，早在五年前被嬴政看重封為郎中令一職，統(tǒng)領整個禁中宿衛(wèi)軍，擔著保衛(wèi)皇城安全的職責。

　　蘇紫騫著一身青衫素衣迎面而立，月色籠罩下，神采英拔，翩然若玉。他淡然的眸子上下打量一遭，聲音粗重，問：“聽人稟報宮里混進了陌生男子，看你樣貌穿著與所描繪之人分外相似，想必是你吧。”

　　錦離膽寒，只得上前盈盈施禮道：“回大人，正是奴才，大人要抓便抓，但懇求大人讓奴才見一個人。”紫騫疑惑不解：“見誰？”錦離神色稍稍緩和，道：“蒙毅將軍。”

　　大哥？紫騫上前一步，墨黑眸子如同利刃盯在她一張秀臉上，良久，問：“你是他什么人？”錦離本能地向后退一步，一雙烏黑流轉(zhuǎn)的眸子對上他冷冽的雙眸，只覺得寒氣逼人。不等她朱唇輕啟，蒙毅并著小星子已經(jīng)走了過來。

　　“將軍。”錦離見到蒙毅后仿佛抓到最后一根稻草，快步躲到蒙毅身后。蒙毅低頭看著身后嬌小的人，瘦削淡漠的臉上露出微微笑意。紫騫更為不解，指了指他身后的錦離，問：“大哥，怎么回事？他是誰？”

　　蒙毅臉上恢復常色，道：“騫弟，她就是我上次同你提到的，在雍城遇到的錦離姑娘。”紫騫側(cè)首，寒光斂去，蒙毅復手將錦離帶出，語氣溫和：“離兒，莫怕，他是我的好兄弟。”

　　既然是自己人，錦離也就大著膽子抬頭瞧了紫騫一眼，見她嬌羞的模樣，紫騫嗤笑：“聞名不如一見，果然有膽識。”錦離微嗔：“大人說笑了，如果不是將軍及時趕到，奴才恐怕早就做了大人的刀下鬼。”

　　“噯，你這丫頭嘴巴倒是厲害。”紫騫笑了笑，又問蒙毅：“大哥，你帶她進宮做甚么？”蒙毅道：“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眼看著到了宮禁的時辰，騫弟，我先帶她出宮，等下次再和你細說。”又轉(zhuǎn)身對身側(cè)的小星子道：“你先去宮門候著，就說我因事耽擱下，讓他們稍些等候。”

　　小星子神色恭謹?shù)溃骸笆恰！弊向q伸手將正要離去的小星子攔下，道：“無妨，大哥，此時正該我當值，我送大哥和錦離姑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