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不是非入食月教不可,他仍舊是滿懷著對新生活的熱情來的,初始的兩手準(zhǔn)備,卻不表明他對這次的選拔不看重,不過是為自己留一線生機(jī)。
這一刻,狗雜種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即便世故,他不過十歲的孩童。
看到興高采烈的蘇錦行,他不禁想到,這世上的人果真被分做了三六九等了嗎?
此際,他尚且不知在他之前的時代便已有個出身卑微卻生性大勇的男人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他只是單純?yōu)樽约旱某鰩熚唇荩г姑\(yùn)不公。
然而這并未令他喪失新的希望,相反,他感到胸口那團(tuán)烈火益發(fā)灼熱起來。
縱然是毫無依據(jù)的信念,狗雜種潛意識里相信,他不能便這樣活在泥淖中一輩子。
他的悲傷失落和胸口難以抑制的熱烈都是他不欲為旁人知曉的。
狗雜種一回客棧便鉆進(jìn)了后廚,自發(fā)自動地開始刷洗碗筷。當(dāng)其中一個廚子半開玩笑似的問他結(jié)果如何,可有機(jī)會選上。
他面上一派天真爛漫,插科打諢般的道:“今后我哪都不去,就跟著兩位大叔,能吃到各種神仙也難得的美味。”
另一個廚子在旁哈哈大笑,道:“這小子嘴甜。”
見他們已不再追問選拔結(jié)果,狗雜種樂得耍寶賣萌,接口道:“那首先也是您二位人好,有一口好吃的,總忘不了我,俗話不是說,兩好方能并一好。”
此言一出,兩位廚子都被他逗笑了。其中一個道,要是能生個他這么個能說會道的兒子就好了。另一個便道,這不簡單,你收他作義子不就行了。
兩人本是無心之言,不料說中狗雜種的心病所在。
他心中隱隱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想頭:若是我也是個有父母親族的,也不至于淪落到這等地步,孤身一人,在這塵世中行走是何等艱難。
酉時末,客棧中打尖住店之人都已吃好,回房或歸家,歇息去了,獨(dú)幾個斗酒的江湖客,仍舊興致高昂,大刀拍在飯桌上,又讓上了三大壇子烈酒,一疊花生米和三五斤切好的豬頭肉。
狗雜種跟在王三后面幫忙上酒上菜,趁著大堂內(nèi)暫時無事,便拐到掌柜面前,先端出一個討好的笑,道:“掌柜的,我看你這生意極好,人手卻不太夠,而我是個沒有父母的人,不知掌柜的可能發(fā)發(fā)好心,給我個活命的機(jī)會。”
那掌柜原在盤賬,一頁頁翻著著賬冊,一枚算盤敲得劈啪作響。
狗雜種的話說完,他似是而非地嗯了一聲,便將他晾在一旁,仍舊算他的帳去了。狗雜種面色有一瞬的僵硬,之后的一個時辰內(nèi),都保持著最恭敬可親的態(tài)度。
一個時辰過去,狗雜種忍著捶腰的欲望,眼巴巴地盯著那掌柜,只見他賬冊翻到最后,終于在算盤上敲出了個結(jié)果,他在一旁也跟著松了口氣。
掌柜抬頭扭了扭僵硬的頸子,終于看了他一眼,道:“你說說看,我為什么要用你,你又會些什么?”
狗雜種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口,卻很機(jī)靈地給那掌柜續(xù)了杯茶,走到他身后,敲肩捏背,過了片刻道:“這就要看師傅您愿意傳授我什么了。”
掌柜舒服閉目休息,聽了他這話,不禁睜開眼,敲了下狗雜種的手,呵斥道:“去去去,這師傅可不是亂認(rèn)的,”
狗雜種眼珠子一轉(zhuǎn),繼續(xù)替他捏肩膀,道:“你這話就有些偏心,”
那掌柜便問怎么偏頗了。
狗雜種道:“我同王三情同兄弟,好得就差不是從一個母親肚子里生出來的了,我自認(rèn)他的親人便是我的親人,我要像孝順自己的親人一般孝順?biāo)麄儯拈L輩便是我的長輩,我要如尊敬我的長輩一樣尊敬他們,如今王三稱呼您一聲師傅,您便是他的長輩,更有如他的親人一般,所以對待您,我自然要向?qū)Υ约旱挠H人和長輩一般,在我心里,你已同我的師傅沒什么分別。”
掌柜被狗雜種伺候得舒服了,心下舒暢,想著不過多張嘴吃飯得事,然而聽了他這番有理有據(jù)的一段話,睜開眼,看向狗雜種的目光已經(jīng)不同,
心道,無論他真情或假意,只這份機(jī)靈和口才是常人難及的。
他深明“交于微時”的道理。
便問:“今年幾歲了?”
態(tài)度已比方才認(rèn)真了許多。
狗雜種心知事多半成了,面上不由露出喜色,慌忙道:“約莫十歲。”
掌柜朝他一番打量,狗雜種立即裝憨,撓撓后腦勺,道:“從前三餐不繼,常常吃不飽,故而至今身形如六歲稚童。”
掌柜的隨意嗯了一聲,道:“今后在我這干些雜活,工錢不多,就每月三枚銅錢,管你吃住。不過丑話說在前頭,我雖然憐憫你的遭遇,但全天下如你這般的可憐人卻是不少,愿意收你已是破例。”
雜活的意思是,哪處缺人手就去幫忙,狗雜種沒想到的是每月還能令得三文錢工錢,再三保證一定認(rèn)真工作,便歡天喜地去了。
掌柜可有可無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令他今晚就搬去和王三同住。心下卻不由好笑,再機(jī)靈,也是個孩子。
蘇錦行則鎮(zhèn)日里忙著比試之事,兩人雖同住一家客棧,卻有兩日未曾碰面。
及至第三日,蘇錦行來向狗雜種辭行,告知說他們這些新晉弟子都要去天山總教修習(xí)武藝,時間緊迫,次日便要出發(fā)。
狗雜種見他眉宇間有歡喜之色,想來比試的結(jié)果尚算如意,也不多問,將當(dāng)初交到他手中的那部分銀錢拿出來,除卻來時的吃用及這幾日的食宿,仍有十兩多剩余,狗雜種將這些銀錢全部交到他手上,道:“這些原是你放在我這的,早該歸還了,只是這幾日你我二人都各自忙碌,沒有碰面的機(jī)會,今日你既然來了,也省了我的功夫。想來你們新晉弟子之間競爭激烈,你身上多帶些銀錢,以備不時之需。”
狗雜種雖然愛錢,卻不是拎不清之人,他如今三餐有了著落,每月仍有少許銀錢進(jìn)賬,已無需死死扒著昔日金主不放了,剩余的錢,自當(dāng)歸還。
蘇錦行原想推辭,在他的認(rèn)識中從未有交到他人手上的東西,再被他拿回來的道理,可是聽了狗雜種最后一句,便默默將錢收下。
蘇錦行之后忙于與同輩之間聯(lián)絡(luò)感情,切磋武藝,狗雜種則很快適應(yīng)了新的生活。
倏爾兩月過去,狗雜種平日不是在后廚幫著洗漱碗筷洗菜切佐料,便是在前堂幫忙招呼客人。不過他知道自己的處境,并不刻意在前堂搶風(fēng)頭,只是偶爾客人多了,王三一人招呼不周到,他才出來幫忙,這樣一來,他不僅得到了王三的感激,掌柜也因他的機(jī)靈格外喜歡他。
更多的時候他都混跡后廚,幫著洗漱碗筷,替廚子洗菜,提前將佐料洗切好。這樣一來,他在從中也得了許多實惠。時常得些個豬蹄、紅燒肉類的好菜打打牙祭,那兩個廚子也偶爾同他講點(diǎn)燒菜的竅門。
那洗碗的老寡婦,年紀(jì)頗大,手腳已不太便利,自前次磕壞腳后,更是不行了,平日全賴狗雜種替她做些搬上搬下的重活。對狗雜種噓寒問暖更是不在話下。
狗雜種覺得他已經(jīng)過上從前想象不到的好日子
這日原和往日沒什么兩樣,只是日頭趕著大早便自東方天空掛了起來,待客棧開門,客棧里頭的人陸續(xù)起了床,日頭已整個露了出來。
狗雜種端著一盆將將洗凈的酸菜,往廚房里去,臨進(jìn)門那一腳剛跨出了時,感到今日似乎有些不同,便抬頭看了看天,發(fā)現(xiàn)這日頭有些晃眼。他略停了停,才想到自那最后一場他幾乎送命其中的雪至今已是三個半月了,當(dāng)初幾度絕望,一眨眼間,如今已是清明時節(jié)。
分別同廚房內(nèi)的個人打了招呼,自發(fā)將盆中的酸菜甩干水、切好,然后一個碟子一個碟子的裝好,等會兒吃朝食的客人來了,一碗白粥配上一碟酸菜,下飯又實惠。
一旁的廚子看見了,不禁在心里點(diǎn)了個頭,心道,這小子這股機(jī)靈勁誰都比不上。
待吃朝食的客人走得差不多,已是辰時末,他們才得到機(jī)會喘口氣,坐下來吃朝食。食畢歇息半個時辰不到,便到了巳時正,整個客棧又要開始為來用午食的客人做準(zhǔn)備。
不得不說,今日卻是個極好的日子,來用午食的客人頗多,不過巳時末,整個客棧便坐滿了。
這樣一來,人手就變得不太夠。掌柜看得笑瞇了雙眼,后廚前堂卻忙得熱火朝天。
將用得較多的菜和常用的幾種佐料洗好切好,狗雜種便又趕到前堂幫忙招呼客人,待前堂的客人已坐定,他又要跑到后廚點(diǎn)菜。
一時間,點(diǎn)菜、炒菜、端菜、催菜,整個客棧的伙計忙得腳不沾地。
午時正,客棧里剛送走了一撥客人,狗雜種靠在后廚的門框上呼呼喘氣。
突然,便聽到一陣碗盤摔碎的聲音,而后是王三的啼哭。
狗雜種走進(jìn)前堂時,那里正亂作一團(tuán),掌柜正一個勁兒地點(diǎn)頭哈腰,賠小心。他這才看到有個人正口吐白沫地躺在地上。
一看那人的穿戴就知不是一般人家出來的,出門還帶兩個仆人在側(cè),點(diǎn)的菜也是羊肉、豬肉、竹筍及山鮮等好菜。
狗雜種一時有些發(fā)懵,一刻鐘后,那人的仆人將官差帶了來,二話不說,便將掌柜伙計等都鎖了起來。
直到被扔棄在一間老鼠、蟑螂滿地亂爬的牢房中,狗雜種仍有些回轉(zhuǎn)不過來。
牢房內(nèi)的日子一向是白日黑夜分不清的,一晃兒,七日便過去了,陸陸續(xù)續(xù)當(dāng)初與該案干系不大的人都由家人贖了出去,最后只剩當(dāng)日做那桌菜的兩個廚子和狗雜種,掌柜也不知使了多少力氣,也在第七日的最后一日出去了。
又過了三日,兩個廚子及狗雜種終于也被放了出來,原來縣官找了許多大夫也未能查處那日所做的菜中有什么問題。
最終只好將他們都放了。
狗雜種回到客棧,發(fā)現(xiàn)客棧的門緊閉,連招牌都取了下來,大門上貼著張出租告示。他大抵猜到,這客棧是關(guān)了。
他在街上晃了一圈,日頭很快便落山了。這正是人歸家,鳥雀還巢之時,狗雜種卻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及至天色全黑,狗雜種在一個巷子里蹲了下來,想到如今天并不十分冷,他尚可將就著過一夜。
突然,他聞見身后傳來一把深沉低啞的聲音,那個聲音問:“你可是叫狗雜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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