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秋日記略

　　野枸杞安慰蒲公英說，我就知道他們終將離去，因為我也曾離開過根的所在難道你不是嗎/芨芨草手抱在胸前說，我并不覺山刺花愛上狗尾草是荒唐的事，反而覺得稀松平常，心想，好比我喜歡看遠處的一朵向日葵而踮著腳還盼望自己長更高/圓盤似的駱駝蓬在秋風里像車輪一樣滾動沿路留下帶刺的種子，沒有誰會喜歡吃他的種子/刺荄的紫花方落，他倔強地說，你們傘蓋長了就趕快趁風走別煩我/最低矮的牽牛花望著最高大的風力發電的雪白扇翼。有所仰望也是活著幸福的一種既然如此她還是一直在把藤蔓用盡所有力氣延長哪怕摸到一次他的腳下也心滿意足，在暮色里再次由姹紫嫣紅變成藍顏面/被蚱蜢啃食過的燕麥干枯，默哀禮定在星期五，但悲傷的稍縱即逝無可厚非/灘涂的生物都有根和愛恨，其它地方的不可知/狗尾草對山刺花說，守望和纏綿是兩碼事/扁竹時常希望自己心里有所想卻還是空無一物。（摘自《有草》，獻給我的家鄉！最好的花朵，就在我們的故土。）2014.9.1

　　由于這一夏和半秋的放浪形骸所以離開的還是比我想的要倉促和無趣。有人跟我說這里雖然又亂又差但是住起來遠比入流的大都市要舒心和輕松，而我只單純地希望我能夠被J城最后的景色感動因此不會在我想要想起時不至于印象模糊。自始至終覺得家鄉賦予了我該賦予的，土地是種寬宏的東西。由于她的寬宏我得以自由地啟程心無雜念。很想嘆一口氣被懂得的人聽到。很安靜。那種源于嘈雜高于嘈雜的安靜在我身旁圍繞，在我耳際轟鳴。談不上喜悅或悲傷，一如汽修工干活時候的用力，一如老榨油機嗡嗡作響的漫散，一如暮光里捷運的穿梭的自如，一如晨曦拉面店外桌子上的熟客之食，就是如此，只能如此。忽然想，世如麻將，人就是牌，有聚有散，有同有異，湊成生活。漸次離開，仿佛聽見洗牌的叭叭聲。不管人多么見異思遷或許愛上它物就會淡忘起初的鐘情，也或許起初的鐘情永遠不會被更替只會被藏好。或許已無關緊要：初戀在這座小城…2014.9.2

　　一直困乏勞累昨夜竟會嘗到久違的失眠滋味，滿腦子汽車發動機的運轉聲。夜深人靜與心內煩亂，月亮格外明亮像鎂光燈，像水銀彎刀。終于入睡，再次夢到很孤立無援的處境，我一直奮力抵擋，換不來任何人的投靠。早晨起來手機上有一條信息：“愿你能像兒時在明信片里最泛濫的祝福那樣，笑口常開。”到在最沒奈何的年紀，要學會盡力而為，在最可揮霍的年紀，要學會好生珍惜。我不再想以一副玩世不恭的面目來維護自己微薄的自尊，我想好好對待。過往假裝的桀驁不馴看是不是會矛盾自己。獨處的時光總是會特別自在，而要做到交往他人亦非難事，一個老師對我說過特別普通的一句話：關鍵是要誠實。你好，九月！

　　2014.9.4

　　八號公館再會；研磨時光再會；袁師傅再會；烏托邦再會；養生園再會；人民廣場再會；臺球城再會；夢緣網吧再會；w中再會；公園再會；兄弟發廊再會。景泰再會，還有你……再見。9.5

　　亦亦說你這次竟又去了西北的西北不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歡荒涼。我說，從沒見過錦繡一樣的風景呢。這次也不是自己想走哪里，而是要去哪里，和以前不一樣，一落腳就又是四年。初到H學院走在操場里下了一些毛毛雨，當晚洗澡水很燙人，燙得我不敢舒展。校園廣播在說關于韓老板的新片《后會無期》。大抵聽到只言片語，離別，相逢。我也不知道是否心里安寧，反正沒有一點兒熱情。一大堆學生散散松松，我冷著臉低著頭有兩次差點被學院里的捷運撞到。夜里想去到那里都換來大門緊閉，我沖出租車司機嘟噥，J縣就從不這樣呢……J縣的公園從不謝客，J縣路口的交通沒這么亂（起碼有紅綠燈），J縣的賓館墻上不會沒有鏡子。亦亦說我知道你不是抱怨而是在想那座城一個人。吃冷掉的烤肉和苦的啤酒。夜晚關機前我回了信息，我說，我在Z城，我很好。9.5

　　蠻喜歡灰濛濕潤的陰雨，蠻喜歡漫無目的亂逛，蠻喜歡這里。南大街北大街基本差不多的樣子，夜里亂逛時想起J縣。起初找飯吃后來找到了商場、影院、臺球廳還有夜市路邊攤。喝下幾口清涼的米酒后竟會對身旁的朋友說了句：現在可以說句真心的：I'mfine!雖然兩局中式黑八都不上手，雖然還是沒找到很喜歡的菜館，雖然不曾做一件實際的事，但營業店的妹妹蠻可愛，這里的方言聽得懂，人都很客氣。是按著最晚時間回的學校，通往北區的路有兩公里左右，沿路很平常，經過一片燈光黯淡操場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你要和她好就去找，我找學弟好了！”沒有看得到人的樣子，想得到冷臉的傷感，自己忽然笑出來。清晨看到陽光好滿大街在賣葡萄。9.7

　　無數塵土像涼了的黃花菜飄舞在漫天極速的風里迎著光就能看得到身影，無數人就像蓋過郵戳的郵票沉默不語在我們的柜里屜底變換了年代就變得唯美可惜。是因為中午甩斷手才打到一輛車上車后師傅說今天的車都去回家過節才意識到最近的確有節日，后來收到了一些留言和消息的祝福。節日。人真的很多時候是在為自己的心編很多虛無的事，譬如節日。從前不喜歡熱鬧如湯沸的情形，所以對很多習俗與慶祝多是冷眼旁觀。下午和同學一起聚餐的緣由也是節日，對了下午父親打來過一個電話，大抵也想說類似祝福的話，繞著中秋的話題說了很多聽我們在吃飯就匆匆掛掉電話。我仿佛懂得。懂得你言而未言的話，懂得人類感情的暖和，懂得節日所附帶的價值。有時候一直不屑的東西是否不屑是有待繼續深入體會，可能有時會得到些許珍貴的塵土。2014年9月8日，Z城晴。

　　過往二十年雖然說不上是崢嶸歲月，但也不是稍縱即逝的黃粱一夢一般虛無。我們的確是走來的。從人叢里，從心深處，從年少無知。我曾無數次想過有一天接到大學通知書的情形，每次都會感到憧憬，激動與迷茫。但當那一天真正來臨，卻覺得尤其稀松平常，如此自然而然。也許我們一直在走這條路。今年六月以后總是覺得那么多體悟，有些道理就是沉淀好多年，明了一瞬間。直到啟程來河院的前一秒依舊迷茫，但是我聽到踏上火車的腳步聲，比以往堅定百倍。心里想了一個詞匯，way!這是我的路，我把青春耗費在這里，我獲得了人間少許真情和少許挫折。很多人說要無悔。前幾天做個夢，夢見我還是那個頭發凌亂坐在教室里埋頭寫試卷的平凡高中生，夢見了早已習以為常的激勵，鄙夷，歡笑和孤獨行走，夢見一切沒有結尾。夢醒之后甘州下過微雨，我呆在窗前看校園里散散的人群，抱著書的，拿著飯盒的，提著水壺的，還有親密的，篤定的，緩慢的，打鬧的。那時候是十數年來最想哭的一刻，我在想，我憑什么？我一直是屬于后知后覺的那種人，很多事大家都諳熟了我才慢慢聽說，然后埋怨自己無知無覺。直到現在才意識到，青春的事就是自然而然，夢想一直藏在最深的地方有時只是自己不承認。最近一直在說一句話，好好走下去就是咯！9.12

　　據說今年甘州雨尤其多。下午在操場跑完一千米，決定一定要戒煙。但今晚下雨了，從教務處出來朋友在耳邊說，以后晚上不出來了看到別人談戀愛受不了剛剛分手，所以又沒可忍耐地點燃。記得在J縣最后一段時間雨天街頭偶遇你，一把拉過去拍我背說，不抽煙能死不？后來又低下聲音說，雖然，我不再有資格管你……我知道過去了，就是心里煩，就是想念起J城。9.12

　　城西北果真如聽說的那樣買不到衣服，所以拖著昨天體育測試完的酸腿晃呀晃晃遍了好多街。幸好天氣陰冷。在街上遇到一個白色皮膚的人跟我搭訕，神秘地掏出一部金燦燦的iphone5s用略帶西方語言的口音說：“手機要不要，很便宜。”略帶遲疑，慌張地解開鎖屏給我劃著菜單看，我點到聯系人，冒出一堆未及刪除的名字。我看著他的眼睛，湛藍色，略帶無奈與羞愧。我問多少錢，他說要不要一千五？我說我有手機，然后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不再理會，他舉著手機呆了一下匆匆走開，走入人群，我后悔用眼神拷問他的心。看著他猶豫不決地選定方向離開，知道他可能只是新手，或者暫時需要。人的喜歡與需要有時候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甚至當時產生一個念頭，要買下那個來路不明的手機。但又無能為力，想起一個詞——眾生！再想想眼前喧囂虛榮的一切不再覺得憤怒，反而愿意相信，人只是因為心智與現實落魄而沒有選擇無可奈何而不是寧可錯誤墮落。一直走回學校，好冷的風。9.12

　　一張桌子上鋪的全部是我亂七八糟的稿紙，心里想的全是某一篇的某一句。早上十一點鐘出去吃了一碗拉面一直到了下午，一直沒有出去，沒有午睡也沒有喝過一杯水。再次出去吃飽飯時心里的確是會很知足。我習慣了慵懶一段時間然后拼命補回，習慣了窩在房里一段時間然后盡量遠行，習慣了熱鬧一段時間然后怎么都不茍言笑。或許我一直找一個平衡，不會游離世界也不會親近齷齪功利的世俗，我盡量不不傷害別人，卻傷害了最愛我的人。丟掉孤僻不是我，丟掉高傲不是我。阿千說，你最讓人討厭的就是那種孩子氣的清高，但最容易被人詬病或記住的也就是那張時而玩世不恭時而淡漠較真的臉。怎么會那么多變。十一點結束寫稿，喝完從Z城找到的劣質預調酒后躺著床上聽Mozart的《安魂曲》。有時找不到共鳴。9.15

　　Z城雨×4。早起后在擁擠的洗手間洗漱，每個人都說，外面在下雨不用上操哦。我穿好衣服，仰著臉在雨里逗留。在食堂里緩慢地剝一只雞蛋，低頭發現表面的蛋殼附著像地球的形狀。吃完后回到宿舍回籠覺。B市的廣播再也聽不到。你的“與你相關”里再無我的記號。我自己會對繁瑣的生活做簡化直到簡單得我可以很從容不迫，有時簡單得只剩一兩件事會去做，簡單得只有把某一個人放心里。開始不似年少無知時那般心血來潮，而是懂得珍惜與堅持的耐心分外重要。我有時不會去想我想要什么、在等什么，但我一直在等，并祈禱能等到那個模糊的所期望。三年之癢。三年如梭。如同城市上空莫名飛過的白色和灰色的鴿子，如同在我手里沒有養好的盆栽，如同飄在落雨天里的電臺廣播。都已看不到蹤影，有時卻令人痛心。雨傘備！9.16

　　沒有頹廢情緒的愛情一定摻雜著雜質。枕著變更的夢榻，做著不同的心機。反正就是對靈魂的欺瞞。真正的疲勞是對無聊者一句廢話都不說。我通過觀察動物的行為來揣度你們的內心并寫進故事然而你們看不出來。有時候覺得連玩世不恭的大笑也會像煩惱。認識過一個最喜歡的女子，過去幾十年依舊還喜歡的那種，因為你在我這里搶了先。有時看見卑鄙無恥與虛榮無知會更加靠近去實驗自己的辨別力。腦袋里裝的秘密會告訴心，然后心會悲傷得忘記了腦袋的初衷。人的大多數情緒機制原本是用來保護自己。——摘自《人世一場》，我寫了關于自己認為的心的真相。9.17

　　沒課就呆在圖書館里，看半晌呆半晌，沒課就騎車出去亂逛，在公路上行半晌停半晌。那種安逸無人的小店是我最為喜愛的去處，咖啡或啤酒亦無所謂，佐餐亦無所謂，胡思亂想無聊牢騷統統撒到學校外面。在學校里就安安穩穩地聽課，參加活動、會議，正兒八經的做所謂該做的事。安之若素。即使悠然也不會漫無目的，自由自在也不會沒有回歸。我和你們像牽著一根細線，后來不想再隔斷關聯。其實是舍不得，哪怕原本毫無瓜葛。顯然，到一個陌生的城池如同走到荒涼的原野。精英、職員、打工仔、平民、妓女、隱士以及人渣，哪里又沒有呢？高數老師說，有個數小得可憐。我在筆記里快速記下一句話：小非可憐！在聽，《致愛麗絲》。在看《人間.小團圓》。9.18

　　用了兩年握在手里都覺得有溫度的U盤終于在一個粗心大意的下午丟失，兩年里存的一切化為烏有。我還記得兩年前的一個中午她和我一起買了那個盤。之后照片、喜歡的歌和電影還有數十萬字的稿子全存在里面。同學都說去打聽一下，我說，算了。但還是腆著臉去問了幾個老師，都搖頭。我方才去網吧期望找回里面的東西。一無所獲。我不喜歡備份，也從未備份。因為我以為我不會丟，因為我一直帶在身上，我記得每一個文件夾的容量，記得哪篇稿子是她敲的，記得每一個文檔的故事，記得哪首歌什么時候喜歡過。記得所有照片里的臉龐，好多，但記不住全部圖像和字符一直到老。其實沒有使用價值，只是會經常拿出來打開看，有時一個人看著看著胸口就疼，就空得慌。前一段時間練習打字，敲幾天之后手抽筋但終于有些熟練，開始趴在鍵盤上沉默。彼時她總說，寫作不敲字靠誰啊難道我給你敲一輩子。我原打算把它保存到老。很可笑幼稚的原打算不是嗎？U盤是銀色金屬外殼，掛著一個小小的艾菲爾塔的銅塑。代表在W中遇到的、做過的，還有…喜愛過的。有人說我很淡漠，因為什么東西丟掉都表現的不在乎。我嘴上常說丟失代表開始何其心口不一。阿千說，或許，真的該放下過去，不再想著自己寫過什么，而是應該寫新的故事。一下午都昏昏噩噩，還是想試試：如有拾獲，愿意買回。9.19

　　念及彼時的自己，不會為了交際而東奔西走參加各種各樣的相聚，不會下意識地取悅任何人，不會事情多得沒有聽音樂看電影的時間。我懷念遺世獨立桀驁不馴的日子，不被任何趨之若鶩的東西吸引。年華輕浮，身無長物，平凡渺小，卻，自己是自己的信仰。我懷念在書店和圖書室長時間的滯留，我懷念深夜默默無聞的寫作，我懷念不計后果的執著戀愛，我懷念被質疑問難后自己倔強的樣子，目中無人。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我更加珍惜如今的自己，毫無保留地付出行動。有更為清晰的辨別力故而從不會迷失，不怕選擇。我珍惜每個綻放的季候，我珍惜每一次獨自一人出行，我珍惜自己的歌唱，珍惜自己的心情。在筆會上的話其實講給自己聽，很多人問我，寫作有什么用？如果要回答，時間會記住我們的作品和榮譽，不會記住一事無成者的閑言和碎語。在看《追訪有情人》，在聽《煩惱歌》。9.20

　　過往的聆聽與觀察匯成的一切觀念與認知都不分巨細地了然于胸而隨時隨地拿出足夠寧靜自己，所以我不會說我輸了。我清晰地知道每次離別的成因，我有時只是暗自懊悔告別得太早。頌曾對我講：要想繼續就必須厚著臉，若清高死得早。當時沒懂得，以為他在教我圓滑處事所以嗤之以鼻。后來一次次遺憾后知道老人的真意。其實我們覺得不必要為什么事情去貢獻珍貴的尊嚴，其實尊嚴偏就是為了被侮辱而存在。上天就在那里看著你為了維護尊嚴而把一件件更可貴的東西舍棄。他一定慈悲而不加干涉。做夢了，夢到了頌的煙斗和小狼毫，他一直不說話，磨完一整塊墨就拄著手杖離開。我的生命里他匆匆路過且只留下一地煙灰和一盒干墨。去郵局寄參賽稿件的歸途天陰。我走著落了些柳葉的路。夜里去了操場，在氣喘吁吁的時候想起村上春樹的一句話，他說人生就是一場馬拉松。大汗淋漓，大口呼吸。出門后已沒有營業的餐廳，路邊買啤酒和燒烤的時候看著火焰，有些冷。風。和天空。9.22

　　夢想里的勝地種著一大片的紫羅蘭，不是具體的烏斯懷亞也不是京都。我站在邊緣看著這個用十數年委屈求全的糾結換來的處境感覺自己是一只鳥。孤獨而沙啞。利欲已經使世界上任何的地方打上墨守成規的世俗烙印，純凈太少，或者，純凈太傻。至少九成人愿意維持和信賴九成人的觀念。喧囂的不只是權勢甚至音樂、甚至文字。如果不明就里無知無覺的墮落無可厚非，那么一切精神產物都將被掩蓋，或者被侮辱。我清晰地記得那個曾經沒有離開J縣半步的懦弱的自己，總在自己的書桌前記著沒人知曉（也沒人愿意知曉）的日記。歇斯底里而無可奈何。后來翻開舊日的文章，忍受著接納彼時的自己。我曾和你們對抗過。出走時坐的是漆成紅黃兩色的出租車。當司機問我目的地的時候我無以回答。我們在J城繞了好幾圈我才決定：車站。司機只和我要了起步價。踏上離途時滿腦子是在家里走廊里怕人的安靜，他們剛剛和我爭辯。其實我只說了很少的話。印象中走廊里的盆栽長得很好。在白色瓷磚的映襯下，海棠精致，菊花未開。我站在冰冷而視野開闊的窗戶前流下自尊的淚水，外面一片汪洋的雨聲。經年累月的辯解帶給人的沒有絲毫勝利感反而覺得厭倦。所以學會了任憑你們。對抗的從來都是一整個時代。這個繁瑣的，享受的，空虛的時代，比以往更釋放人性的欲望。我寫作。我記得有人斥責，但從沒人敢撕毀我的稿子和書籍，因為他們都知道一點，我把那些看得比和他們可憐的關系、比我自己的生命重要，他們害怕我掀翻相安無事的處境。夢想不是夜夜笙歌也不是人模狗樣，更不是類似成功xx家的泛濫標簽，而是寫下去，為了心里的紫羅蘭。9.23

　　S鎮的老院子里，土墻上白堊剝落而形成詭異的圖案，有的像一張地圖一樣有歪歪扭扭的海岸線似的邊界。院子中央有一個小菜園，有時開滿蔬菜的花。旁邊是一棵衰老的杏樹，琥珀色的樹膠像眼淚垂滿樹干，附著著無數黑色的蟲卵囊和上百條蜘蛛網。已經有兩年沒有結出杏子。在一個對酸溜溜的生杏都感興趣的年紀，我總在雨后把出土的蚯蚓踩爛。尸體是粉紅色，水分在陽光下閃。靠近院墻的地方有幾棵洋姜植株，它看起來很像向日葵卻比向日葵的野心大。超強的繁殖能力使它在兩年內長進了土塊質地的墻里。祖父贊揚它瘋狂的成長卻還是把所有植株都挖掉導致我想看到植物毀倒一堵墻的憧憬破滅。窗格子上糊的皺紋紙因久曬而統統變成白色。每年年前的窗柩新貼綢紙的五彩斑斕對于我來說是愉悅的感官享受。后來看慣霓虹，漸漸不再被顏色打動。我曾那么匱乏。然而無論走到哪里我都時常夢見S鎮屋檐低小的老房子，夢見炊煙細微的味道，夢見我站在房頂看暮歸的牧人，夢見我坐在滴水石上背父親布置的一首首唐詩。每次和別人談到地域差異時我不和人辯解。可能你們長大在游樂園，但彼地是我心里的樂園。后來去過很多地方，見識使我承認我是匱乏的，但我的故土那么厚。所以除了那里，別的地方我不會屈膝。你不懂。9.25

　　突然想起幾年前徘徊在一座陌生而遙遠的城野無以依賴的悲傷。為了節省幾十塊旅費多走一些地方而企圖借宿。在一個站牌附帶的椅子上磨蹭到余暉火紅時才徐徐緩緩地起身尋找棲息之所。我最終沒有得到接納，那些維族人聽不懂我說的話。我假裝很有方向地在不熟知的街邊行走而不再嘗試著敲門，人到困境會特別在乎別人的看法。最后我找到一個有哥特式風格的汽車站，但在夜幕籠罩的時候突然要關門。我饑餓而寒冷，內陸的溫差像一枚硬幣，有陰面和正面。當一切回到溫和，我特別珍惜有固定吃飯和睡覺的地方。我用顛簸換得對浮華的不屑一顧，但我始終沒有擺脫社交的怪圈。別人的眷顧是對我靈魂的侮辱。遙遠的喀什以及荒蕪的羅布泊，在一次次秘密而孤寂的出行時，受到她們嚴格的教訓。我的遠行最后一次睡眠在站牌的椅子上，裹蓋著所有攜帶的衣物，枕著裝滿雜物的咯得頭生疼的背包。第二日陽光如金我搭上便車，在歸途中日夜兼程，千里迢迢都被時間抹去。我找不到比一顆懦弱而柔韌的心更好的旅伴，我習慣了。所以我從不曾對庸俗的停步起居抱有希望和熱情，他們的誠惶誠恐趨之若鶩只會讓我覺得可笑而可憐。我希望我鄙夷的不是你！9.26

　　致W：依舊是陰天。擺脫了無數的會議和事務后我多么快樂。做夢都沒想到我做著自己最不屑的事情，用特立獨行之我的死去換了在一群功利人中玩手腕、拉關系的嬉皮笑臉之我，為了虛無縹緲的安逸未來和為了最想得到的自由。我自己不喜歡對所有人都畢恭畢敬的樣子。從城最東到最西一直走不覺得累，為什么在侃侃而談的會場會待不了十分鐘就厭惡不已。我在堅持的夢想是否需要向你們討好？我以為我會在圖書館里，我卻在辦公室磨嘴皮；我以為文字住在心里，我卻讓它屈居世俗；我以為我能高傲下去，卻還是發現自己卑微的潛在。足跡焉？公園里擺放的盆栽閑得無比諂媚而做作，樹木經過修剪而中規中矩地呆立，湖水因為被游樂船攪動而煩惱到胃疼。發現被遺棄的鐵塑，上面依舊殘留舊日的小廣告。一……二……三，我和阿汪扯著嗓子喊，忽然間看著雕塑殘裂的底座心里平靜。記得有人對我說過，幸福就是站在很高的地方向下眺望。但我卻選擇在摩天輪行至最高的時候卸下偽樂的、自作坦然的面具，只覺得痛。在嘈雜而飄著小炒香味的街邊我若無其事地說，今天開心哦。阿汪說，個二百五！9.28

　　夜空中沒有最亮的星。跑步在操場里偶爾聽見低吟。等到半小時后，我已到操場另一邊，人已稀疏，該散的卿卿我我都漸次歸舍。我敢肯定歌聲從那里傳來——穿著白衣服的女子。不遠處撲來的聲線清冽而凄凄：“全都是泡沫……”素如無妝的聲音傳遍一整個操場，擴散在樹影子里，反彈在建筑上。不知是奔跑后的勞累還是被撼動的內心讓我停止不行。站在操場邊的高臺上聽完她高聲唱完一整首《泡沫》后獨自推著單車往宿舍走，H院明明滅滅的夜景中間掩蓋過多少癡心的悲傷。我一直希望開導年少人的情感之結而走在寫作的路上，盡管很多人看不懂我在講什么，我寧愿相信他們是未曾經歷絕望到如同死過一次的成長所以輕薄我的堅持。而我一直堅持。不但傻里傻氣，而且冥頑不化。因為懂得，所以希望我們憂傷而安之若素地繼續走。秋涼如扇，各色燈光打在我面具一樣的臉上，心里在唱歌。經過黑暗、人群與風，忽然之間寂靜到無法呼吸。不管嘆息在哪里，我都聽得見。9.30

　　早晨誤點后不想再走。父親在電話那邊指導我退票換乘以期我盡早回家。無奈坐了一輛沒空調的小快客，而且要轉站。到達W城破舊不堪人員嘈雜垃圾滿地的西站，找了一家還算干凈的餐館吃東西喝茶等待發車時間。盯著自己的行李箱看了半天。然后拉著它出門在四處亂逛，輪子噠噠噠地響。我夢想著有一天有一個女孩對我說你可不可以不再漂泊。后來我問阿千，我是個怎樣的人？她說：“孱弱而強大，瞳孔和頭發在光里是咖啡色，手指很適合寫作。由于以前喜歡穿白色的衣服和鞋子而在任何光里都會發光，依舊害怕孤獨雖然你習慣了，很自尊，在人世中又自私。很少對什么感興趣。認識你的時候就是這種印象，這么多年可能都沒學會承認自己的軟肋，但起碼學會了與生活周旋吧。”一封電郵里沒有多余的話只有對我問題的回答，甚至不會說祝你快樂。有時候會看見她的背影匯入人群里，有時候會想起初識阿千時她說“我是逃出來的”那話時的坦然和倔強。三天的旅伴教給我一輩子夠用的東西：出行的意義。雖然我時常還是會把旅行與漂泊的定義混淆，但我已經能分辨真誠的同行與虛偽的陪伴。那么，祝妳快樂。10.1

　　這是真實的素稱堅定的自己。向僧侶雙手合十作揖時會看得到他們的笑容，聽到他們雜七雜八的方言說的問候。吃簡單的齋飯，開始反省以往對它物的挑剔和抱怨。聆聽與皈依雖然是兩碼事。既然知道怎么放縱就應該知道怎么找回，既然知道怎么耽擱就應該知道怎么挽救。感覺在哪里都只是被收留。而收留者未必知道我的故事。說實話，在添燈油的時候想：下一刻該去哪里？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