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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昨天收到20歲的第三封情書。

　　里面什么都沒有，信封上沒有郵戳，沒有寄件人，只有她的名字---晴子。

　?。?）

　　在20歲生日前的最后一個晚上，晴子離家出走了。

　　她什么也沒有帶，只帶了一雙她媽媽從義烏小商品市場偷回來的紅色漆皮高跟鞋，那不是她的鞋子，不是她的碼數，太大了，她也完全沒有想要穿它。

　　事實上，這也已經不是她第一次離家出走了。第一次偷跑出去，是在她7歲的時候，她被人強暴，她媽媽看著她被強暴的。

　　那天晴子哭著問她媽媽，為什么不救自己，她媽媽，捧著滿是眼淚的臉，笑得很無奈，她和晴子說：

　　....我連自己都救不了....

　?。?）

　　晴子的出生是意料之外的，她媽媽在懷她的第三個月，還在煙花柳巷的曖昧燈區里，顛鸞倒鳳，無可奈何。

　　后來，舊巷子被拆了，變成了如今人聲鼎沸的歷史文化名街，而曾生活在那里，做著白天見不得人的事的那批女人，也連同那些被強拆的老房子一同死去。

　　強拆隊伍對所有頑抗分子都采取了強硬的手段，有些人不知怎么得都在同一天晚上，莫名其妙的死了，身上頭上都像是被棍子打過，大條大條的血印，皮肉都綻開了，血淋淋的模糊的可怕。

　　某天晚上，晴子媽媽還聽見有挖土機的聲音，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房子只剩下左邊一小半了，周圍都是廢墟，像是經歷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地震，一夜之間，所有的房子都被推到了。晴子的媽媽甚至還看見露在磚塊里的一條男人的腿，不知道是左腿還是右腿。

　　晴子媽媽，光著腳跑走了，她嚇壞了，嘴里嘀咕著地震了，是地震啊，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炫目之下昏暈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就被人告知說懷孕了。她想打掉孩子，可醫生卻和她說，不可能，孩子已經成形了。

　　晴子媽媽甚至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和她同床的男人也從來不由自己。

　　晴子的媽媽，前半輩子，從自己出生到晴子出生，這一路從來都活得無比被動，有太多的選擇不由自己決定。4歲被拐賣，賣到貴州山村，人家嫌棄是女孩，長到六七歲被收養人丟在田埂上，被一個老頭子給糟蹋了，老頭又轉手把她賣給了窯子，這一呆就呆到了30歲。

　　那天，她看見晴子被強暴，都恍惚得以為是那年小小的自己。她害怕，她不知道要該怎么辦。

　?。?）

　　后來，晴子長大了，讀高中，第一次被人說漂亮，第一次被告白，第一次愛上一個人。

　　那個男孩叫川風，人長得很白，很喜歡在人前微笑，溫暖的就像冬天里的太陽。他很愛干凈，喜歡穿黑色的修身休閑褲，藍灰色的襯衫。他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現得那么完美，著實讓晴子羨慕。

　　是男孩先和晴子告白的。

　　他說喜歡晴子的眼睛，干凈而又神秘。

　　他對晴子其實不好，但是在其他人面前他總是對晴子很好。

　　他每天早上會很早等在晴子宿舍下面。然后和她十指緊扣，慢慢地走向食堂，他知道晴子不喜歡吃香菜，不喜歡吃辣，他也知道晴子最喜歡吃土豆燉豆腐?？荚嚽八麜煤芮逍愕淖郑谇缱拥谋咀由蠈懴隆凹佑汀?，為晴子加油鼓氣。

　　在晴子被別人欺負的時候，他總能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拿著磚頭，明明緊張到死，但還是會很大聲的指著對方說，別碰我的女人。下雨的時候，他會在晴子的背后撐起傘，擁過她的肩，小聲的說句，我為你擋雨吧。

　　但是，他在沒人的時候，只有他和晴子的時候，他不怎么愛理晴子，常常會喝酒，有時候會拿起板凳和棍子砸向晴子的身體。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拿晴子出氣，就算在學校，他也會打晴子，只要沒人看見，他就會動手。

　　晴子想要離開他，可是晴子卻離不開他的關心。

　　沒有人像川風這樣關心過晴子，就連她媽媽也沒有。她媽媽發現她背上的傷痕，也從沒有問過發生了什么。

　　晴子高中時期的兼職也是川風介紹的。也多虧了這份兼職晴子和她媽媽才不至于餓死街頭。

　　但也正因如此，川風總是在拿晴子出氣的時候，大聲呵斥，你現在沒死都是因為我。

　　川風罵晴子的時候，用過所有惡俗的話語，每一字都足以讓一個正常人暴跳如雷。

　　但晴子沒有，因為她愛眼前這個揪著自己頭發，呵斥著自己怎么還不去死的男孩。

　　愛就是有這樣的魔力，明明被折磨的半死不活，卻有無限種理由告訴自己，我很幸福。

　　（5）

　　就在晴子19歲最后的幾個月里，高考結束了。

　　當然同時結束的還有晴子的愛情。

　　分手也是男孩先提出來的。男孩沒有給晴子任何理由。只是在分手后的幾個月里，晴子總會收到一份沒有署名，沒有內容的書信。

　　只是每一封信的角落每次都有不同的不規則圖案。像是英文字母，又像是什么字的筆畫，又或者是哪個動物的某個身體部分。于是，晴子總是很小心地把它收藏起來。

　　晴子的媽媽最近開始夜不歸宿了。每天晚上6點出門，凌晨4點回家，倒頭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的傍晚。晴子怎么叫都叫不醒她。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大概有1個月，直到有一天，有個自稱是催債的人帶著家伙和團伙找上門來。

　　原來，晴子的媽媽最近都到黑市里賭博，輸的最慘的一次是，差點被剁了3根指頭。

　　催債的人，從來都不是善茬，更不用說是黑市里的人了，他們沒一個是講理的人。他們一上來就把晴子推搡到一邊，直接朝著晴子的媽媽怒氣沖沖走去，一把手就把晴子的媽媽打醒，揪著她的頭發問她什么時候給錢。像是吸食了鴉片的她，耷拉著眼皮像是還在夢里沒有醒過來，沒有說話，催債帶頭的那個大胡子，急眼了把她拉甩到地板上，抬腳就是一下，沒有保留任何力氣，正中晴子媽媽的腹部。

　　這時晴子也被大胡子拉到一邊，連腳帶踹，扇了好幾個耳光。大胡子像是抽打陀螺一樣輕松嫻熟，緊跟著一大群人也沖了上來，手打腳踢，連拖帶拽得直到母女兩都動彈不得，才放了狠話說，要是還不了錢，打死了再喂魚，明天還來。

　　那一天，晴子媽媽倒在地上，默默地留著眼淚，眼神飄忽的像是看見了前半生的自己。她覺得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晴子。自從晴子被強暴以后，她就沒有原諒過自己，明明自己最不想要發生的事情，卻讓它順理成章地發生在自己的女兒身上，而且自己還袖手旁觀！

　　這么多年來自己一直都在拖累晴子，也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晴子，和晴子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你怎么還不去死。

　　最該死難道不是自己嗎？要不是晴子，這樣頹廢的自己都不知道死了幾次了。

　　晴子從門旁邊艱難的用整個身子挪動到媽媽跟前，用最大的力氣，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想給母親擦淚，母女兩都哭著，但彼此都沒有說話。

　?。?）

　　那一晚，是晴子最后一次為媽媽擦淚。

　　后來晴子暈倒過去，再醒來的時候，身上蓋了毯子，媽媽卻不見了，原來的位置只有一灘血跡。晴子勉強支撐起自己的身子，剛起身卻又昏死過去。

　　等到再睜開眼的時候，晴子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旁邊是鄰居張阿姨。

　　“你終于醒了，你已經睡了五六天了?！?/p>

　　“張阿姨？我...你怎么會在這里?。俊?/p>

　　“唉！你啊。那天我瞧見你家房門沒關，我偷偷往里瞧了一眼，正好看見你倒在血泊里！嚇得我趕緊沖進去，還好當時門沒關啊，要不然你死了都沒人知道。”

　　“張阿姨，我媽...她回來了嗎？”

　　張阿姨臉色頓時變了，霎時斂起笑意，囁嚅著整理著晴子的被子，邊整理邊說，

　　“你媽媽，她，她死了，前天尸體找到了，就在我們說的黑市旁邊。殺她的人啊，也找到了，是一個大胡子的男人，你放心，你媽媽的尸體，我和你張叔已經幫著處理了，后天就能去殯儀館處理事情?！?/p>

　　晴子有些愣神，她以為自己會很傷心的大哭，但她發現她沒有，原來有些傷心，連眼淚都沒辦法表達出來。她只是覺得喉嚨里像是卡著一口氣，怎么也咽不下去，排不出來，心里頭不是傷心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懼和內疚。

　　（7）

　　晴子捧著她媽媽的骨灰盒回家，在自己家的門口發現已經堆了五六封信，還是一樣每張信的角落都有一個不同的圖案。

　　晴子撿起信封，卻一不下心打翻了骨灰盒，就在整理骨灰的時候，晴子發現信封的圖案好像可以拼貼。于是，她慢慢擺弄起信封，就像是小時候和她媽媽唯一一次一起玩的拼圖一樣。

　　只是，如今陪她的只有母親這不到30厘米的骨灰盒了。

　　在擺弄了一番以后，晴子發現這些圖案拼接起來的是3個字。

　　雖然缺了3個躺在她抽屜里的3個筆畫，但晴子足以看出是哪3個字。

　　“對不起”

　　對不起三個字，紅紅的字體，安安靜靜地躺在晴子的眼前，晴子知道是誰寫給她的，那個曾經和她母親一樣揪著自己的頭發，大聲問她，怎么還不去死的男孩。

　　母親的骨灰，淡淡鋪散在筆畫缺失的角落里，像是在彌補著自己還未向女兒說出口的那句“對不起”。

　　此時的晴子，卻笑了，哭著笑了，不是快樂，也不是悲傷，是一句還沒來得及，再也沒有機會當面說出口的“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