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一片慘淡黃昏,牧笛聲如常飄落荒村。二十個殺手的刀光劍影,人頭落地,只在無人問津的河畔。
一片片布條,浸染著鮮血,或掛于枝頭,或落于亂石灘,年輕人們躍動著黑衣包裹著的軀體,打掃著戰場,好似一場對殘羹冷炙的殘酷饕餮。
他,其中的一員,手提利刃,正準備挑起亂草上的一片布條。忽地,草間的一陣窸窣,引起了他貓一般的警覺。悄無聲息地,劍尖撥開草叢,只見一個三四歲的女孩,穿著淡綠色的衣裳,披散著一頭柔發,自顧自地逗弄著一只螞蚱,嫩嫩的臉龐,白白凈凈,不染一絲塵埃,在身外這個嗜血的世界里,顯得無比圣潔。
感覺到人的靠近,她緩緩地抬起了頭,從容優雅。
他,愣住了,完全忘記了,自己手中的利刃在滴血。
女孩的眼神,冰涼到沒有溫度,似是一塊冰晶,帶著寒意的潔凈。她漠然地注視著他手中的劍,一滴滴鮮血,仿佛就如手中的螞蚱一樣,是這世界上最平凡不過的物體。
他感到冷,注視著那雙印著鮮血的眸子,他看見的只是平靜,靜得像一汪深潭,墨綠如一整塊翡翠,冷漠,高貴,難測;靜得如一片竹海,幽深,奇詭,侵肌;靜得若一彎新月,泛著清幽幽的冷光,高傲,沉寂,絕世。
這個女孩,無視剛才血雨腥風里的慘叫,直視現在正在滴血的劍刃,忽視面前兇殘冷酷的殺手,她用自己的冷,慢慢凍結著周圍的一切。
他,自愧不如,忘卻了要殺人滅口,鏟除一切不確定因素的行規,情不自禁地,緩緩地,走上前去,小心地蹲下身子,輕柔地撫摸著女孩烏黑的柔發:“小姑娘……”
夕陽下,十四五歲的少年,蒼白如紙;三四歲的幼女,冷若冰霜。天無聲,地無痕。牧笛聲悠揚飄蕩,散不盡孤傷流年。
“鉤子!你在干什么呢?”同伴在遠處大叫,敲碎這薄如蟬翼的輕夢。
他一邊用草擋住女孩,一邊慌忙回過頭去:“沒什么,只是一片血衣掉在了草叢里。”
提著劍,他跑向了同伴,一路上如踏棉花,神魂顛倒在方才的初遇。
“啊——殺人啦!”女人的聲音,撕心裂肺。
“啥?”男人匆匆趕到,看見的只是滿地的尸首,其中,有自己的妻子。來不及自保,來不及尖叫,殺手手起刀落,人頭落地,仍帶著一臉驚恐。
桌子底下傳來一陣可疑的沙沙聲,殺手冷面無情,只是一腳,把兄妹三個暴露在刀刃下。雪亮的刀刃,一刀一個,兩顆人頭落地,熱乎乎的鮮血飛濺,灑在女孩稚嫩的臉龐。
第三刀,本該狠狠地下去,干凈利落,此刻卻拖泥帶水,遲遲懸空。
殺手在發愣,繼而發抖。六七歲的小姑娘,嚇壞了三十好幾的大男人。
舉著刀,抖如篩糠,只因無法面對,那個冷漠無懼的眼神,犀利地,射出絕世無雙的寒光,飽經風霜的滄桑。
“老五,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
殺手語無倫次:“頭兒,頭兒……我……”
“不是讓你殺人滅……呃?”頭兒也呆住了。
十七八歲的殺手,臉上沒有一條刀疤,曾經殺人無數,換來了一個小頭目的頭銜。此刻,也必須呆住。
那個眼神,就是三年前。不用記得嬌小的體態,柔嫩的外表,只消記得這般漠然、沉靜。錯不了,就是她,六七歲的女孩,泰然自若,灑脫地向后一拋頭發,低頭開始玩弄胸前的掛件。烏黑的柔發在哂笑,靜靜的眸子在蔑視。你們這些家伙,真是無聊。自以為叱咤風云,其實惶惶然如離群之雁、失主之狗。
“頭兒……”一幫殺手都在請示。
“……”
“鉤子哥?”鐵桿兄弟斗膽發問。
“……走吧。”輕輕慢慢,不見了以往的雷厲風行。
“可是……這一家人都看到了……”
“也就剩一個小女孩兒了,這么小,不會記得的。走吧。”
“你在這里干什么?”他盯著她,竟有些心虛。不是因為該殺的人還沒殺掉,而是因為直視他的眼神,冷酷在升級。
“小心啊。”無憂無懼的一聲提醒,十二三歲的小少女,不動感情。
他趕忙回身一擊,人頭落地,任務完成。喘吁吁地重新注視面前的小丫頭,故作淡定:“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哦,我來看看你們。”平淡無奇,似是多年的熟識。
“你知道我們在干什么嗎?”他有些好笑。
“在殺人,我知道。”
“殺人!是的。你不怕嗎?”他感到一股寒意從背后升起。
“什么叫怕?”她睜著一雙大眼睛,真誠至極。
“就是這樣!”他惡毒地一笑,抓住她的手幫著她使勁,把躲在暗處的偷窺者的脖子生生擰斷。
“哦,原來這就叫怕,‘咔擦咔擦’地,還挺好聽。”女孩沒心沒肺。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試圖穩住狂跳不止的心臟:“不是這個,那只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嗯?”女孩把玩著胸前的掛件,一如當年。
面對這靜默如初,他突發奇想。“小姑娘,你現在跟著誰過?”
“我的爺爺奶奶。六年前他們沒有死。”
原來你記得,他拭去額角的冷汗。“你叫什么名字?”
“蘇白。不過……你也可以叫我七七。”
“愿不愿意跟我走,去……”
“去殺人?”女孩很坦率。
“嗯……會給你報酬。”他勉強地笑著,空洞地提起嘴角,只為掩飾自己的慌張。縱橫江湖八九年,他只有面對她的三次,自亂陣腳。
“也就是說,殺掉指定的人,會是我的任務。”
“沒錯。”
“可是我已經有其他任務了。我要讓一個人愛我。”
“怎么會?”他真的笑了一下,“誰讓你這樣的?”
“每天夜里,都有個無面的老婦,她在夢里提醒我。”
“什么……”真的驚詫了,“不要胡說!”
“真的,那個人的名字,”她仔細看了看胸前的掛件,“嗯,是了,叫蘇白。”
“哈哈!”他笑了,“有趣的姑娘!你不就是叫蘇白么?難道你不愛你自己?”說完這句話,他忽然感到一種離奇和詭異。是了,她愛不愛自己,還真是個問題。
“嗯……”女孩拉長了調子,但絕不含猶豫,“我跟你們去了,你會幫我養爺爺奶奶嗎?”
“會啊,當然會的。”他真誠地點頭,似是在向上司保證自己一定會殺掉該死的人。
“那好吧,我跟你去。”
“很好,你可以叫我……鉤子。”在她面前,他像一個小嘍啰,亂了方寸,驚惶無措。
“鉤子?鉤子?你姓鉤嗎?做人要有名有姓,否則不完整。”女孩的聲音很脆,驚動了地下,那個面如冠玉的男子。他從夢中驚覺:“搞什么鬼!她好像還殘存著那天的記憶。”
“你說什么!”鉤子又開始冒冷汗,“好好好,我姓池,不嫌難聽的話,叫我池……鉤子。”
于是收拾行裝,老夫老妻徒勞地瞪大雙眼,大氣也不敢出;一群小嘍啰哂笑在心里,沒有膽子質疑。閱人無數的鉤子大哥,千挑萬選之后,只是帶走了年少無知的蘇白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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