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章

　　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終于完成祖業實現了六國統一，史稱始皇帝，上國號為始皇二十六年。

　　雍城蘄年宮里，始皇嬴政端坐于九龍盤金龍御座上，底下滿是跪拜的臣子，一聲聲“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如雷貫人。兩側的內侍官各捧著六國國璽，嬴政凌冽的眸子掃過大殿，即今日起他就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坐擁整個天下，他們都是臣服于他的子民。

　　想到這里，他內心涌現出的酸澀之情卻遠遠超過了此時的喜悅，他忘不了，二十二歲的那場宮變，從此讓他的人生充滿了仇恨和質疑。他之所以將此次的祭典選在雍王宮而不是祖廟大抵也是這個原因，他想讓那些人看清楚，唯有他才是他們真正的王。

　　他對這個地方恨之入骨，也惟有恨才能讓他活得更為真實，他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因為沒有人能真正體會他的痛楚。

　　眾大臣剛落座，隨都城來的舞姬先后按照四角方位的順序魚貫而出，大殿之內頓時爆發出滿堂喝彩。嬴政突然感覺一陣眩暈，忙喚來貼身太監趙德，附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后便步出殿門，直到呼吸了新鮮空氣方才感覺到舒暢。

　　嬴政回到寢宮換好了便服，蒙毅已命人進來通傳，嬴政半倚在御榻上斜瞇著眼睛看著蒙毅畢恭畢敬地走進來，行君臣之禮。蒙毅起身后不經意間瞥見嬴政兩鬢斑白的銀發，喉嚨里微微發澀，道：“啟稟皇上，宮內一切安好。”嬴政睜開瞇著的雙眼，微點頭，道：“繼續打探。”

　　“臣遵旨！”蒙毅退下去后嬴政已經起身出了寢宮，又獨自一人來到櫟陽宮，只是左腳剛一踏進宮門，頭便疼了起來，越往里走越是疼的厲害，沒辦法最后只得在回廊一處的石凳上坐下來休息。昨夜的一場雨已經讓滿院含苞待放的桃花初見花蕊，但看在嬴政眼里竟是前所未有的孤獨。不過這種孤獨感很快消失了，因為他看到一個身著湛青太監服的瘦小身影從西側暖閣里鬼鬼祟祟的出來。

　　嬴政機警地走到小太監身后，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問：“你是何人？”

　　許是院落太過安靜，才顯得嬴政的聲音有些突兀，小太監打一冷顫，回過身來，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嬴政好一番，覺得不似高貴之人，也就大起膽子，道：“亂喊什么，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說著將手放在胸前順了順。

　　嬴政盯著小太監好半天，問：“你不是宮里人？”

　　小太監并沒料到嬴政會如此一問，一雙烏沉眸子流光轉動，道：“怎么不是，我是都城來的，等祭典結束后還是要回去的。”說話底氣不足顯然有些心虛，他看著嬴政也好生奇怪，不由問了句：“看你這裝束倒也不像是身份人，你是哪個宮的？”

　　嬴政穿了件黑色錦緞袍子，而以往腰際間的絳紫織錦白玉扣帶也因隨意沒有扣戴，只有袍子左側垂著的雙龍玉佩是他唯一的裝飾。這枚玉佩自打出生起就戴在身邊從未離過身，也難怪小太監辨不清他的身份。

　　“我？”嬴政望著眼前瘦弱的人，隨口說了句：“和你一樣。”他自然不相信小太監的話，不只是這里的人，就連整個咸陽宮里的人都知道櫟陽宮是整座雍城的禁宮，除了他以外任何人不得入內，顯然這位少年不知，所以他不相信。盡管如此，他卻沒有拆穿他，僅一句’和你一樣’足以說明他同他一樣沒有說出實話。

　　小太監沒有他縝密的心思，自然對他的話信以為真，莞爾道：“原來你也是咸陽來的，我叫離兒，你呢？”那笑容在陽光照耀下顯得格外燦爛，嬴政看的險些失了神，脫口而出：“政……”

　　他已經許久沒見過一個人如此開心的樣子，時間久了也就忘記了還有笑這一表情。

　　小太監因走得匆忙，袖袍里的手帕不知何時掉了出來，嬴政走過去彎下腰撿起攤放在手心上，潔凈的帕子上繡著一大朵的白玉蘭花，叢間還有赫然的三個篆體小字‘洛錦離’。

　　洛錦離，想必就是她的閨名，嬴政牢記心間。

　　雍王宮曾是秦朝舊都，趙太后在世時曾在這居住過一段時日，自從趙太后暴薨后也就此空了下來，直到這次祭典才初見生氣。

　　錦離離開櫟陽宮后一路小跑至御花園的假山處，那里還站一妙齡女子，一襲的翠綠輕紗曳地長裙，腰際間環佩相繞發出清脆悅耳的叮當聲。

　　見到來人后她步子輕盈地迎上去，嗔怒道：“離兒，你不好生在家呆著，怎么跑到雍城來了，竟然還進了宮，這要是被人發現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錦離對她的嗔怪倒也不在意，反而走到方寧右側，挽起她的玉臂，嬌俏的臉上笑意更濃，說：“上個月就聽爹說皇上要來雍城祭典，我想如此隆重的場面定少不了舞姬獻舞，所以便跟了過來看你，我認識一個同鄉的小太監，是他帶我進來的。”

　　“真是拿你沒辦法。”方寧伸出手指輕點錦離的額頭，問：“對了，我娘病情有沒有好轉，上次你信中提及她的病情復發，我一直憂心著，又奈何出不了宮，就是想在她床前盡孝都不行。還有小包，可憐他年幼就扛起了家里的重擔，我這個做姐姐的除了托人給家里稍些微薄的生活費外，什么也不能做。”說到這里，她忍不住拿出帕子輕輕拭淚。

　　她同錦離自幼相識，只因家境窮困再加上娘親臥病在床，所以才在去年樂府招收舞姬時報了名，同樣因為天資聰明、舞技超凡被錄取入宮，有時候會給各宮獻舞，但大多時候是在清韻宮里排練。

　　錦離寬慰道：“方寧姐，你不必責怪自己，大娘的病情已經有了好轉，再說，小包雖然年歲小，但他一直是個懂事的孩子，他們都知道你的艱難無奈，只要你在宮里好好的，日后等放出宮再和他們團聚也不遲。”

　　方寧看著長得越發嬌俏的錦離，她僅比錦離年長一歲，可感覺自己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兩姐妹又話了會兒家常，直到前面望風的宮娥阿茵過來跑過來她們停下來。方寧順勢幫錦離整了整冠帶，道：“離兒，此地不宜久留，你今晚去櫟陽宮休息，聽掌事的說那座宮殿已經荒廢許久，不會被人發現的，等明日回咸陽的時候再想辦法出宮。”

　　錦離來的時候就被同鄉的小太監藏在櫟陽宮里，所以她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她握上方寧的芊芊玉手，眸子里散發出清澈的光芒，道：“方寧姐，你多加保重。”

　　“離兒……”方寧喊住還未走遠的錦離，含嬌細語道：“切記以后萬不可再魯莽行事，萬一……你讓洛老爺怎么辦？你是他最寶貝的女兒，就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他想想，聽到沒有？”

　　自從洛夫人去世后，洛老爺一直將她視為自己的命，只是無奈三天兩頭忙于生意才對她疏于管教，但心里始終系著她的。對于這些錦離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會這般胡鬧，她知道洛老爺不會放任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