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櫻樹光禿禿的枝椏,看著櫻樹布滿歲月痕跡的樹干顏色,我有種比任何一個人都了解它的感覺,我有種將之抱入懷的沖動。
我走上跟前,伸出手,猶豫了一會兒,終于將手放到樹干上撫摸它,粗糙、冰冷、僵硬,仿佛一具死尸,亦或是等待王子到來的睡美人。一陣風(fēng)過,吹落樹枝上的積雪,落雪如天塌,仿佛要將我埋沒。積雪的落下,或許是因為我的撫摸搖晃,而我不自知。我沒有躲避,我似乎感受到了它所守護的東西,哦,是某人寄存于此的對于某人的思念和愛意。
落下的積雪令我視野模糊,模糊之中,我似乎看到了一副副畫面,同時,下落的積雪發(fā)出似有似無的聲音,沙沙如曲,有些像黃健為的《Over The Way》。
畫面中,那是一個雪后的夜晚,昏黃的路燈亮著,花園中偶爾有結(jié)伴而行的少年走過。一位少男跑到櫻樹下,左顧右盼的,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又跑來跑去的,似乎要找一個可以藏身之所在。他找到了,他躲在距櫻樹八九步遠的一叢灌木之后,一雙激動萬分的眼睛望著某一個方向一動不動。只是過了一會兒,少男已經(jīng)滿是焦急,似乎這么短的一會兒時間是他的半輩子。
終于,一位少女從少男所望方向翩翩而來,手里還提著什么東西。少男第一眼就看到了少女,立馬低了低頭,屏住呼吸,生怕被她發(fā)現(xiàn)。少女來到櫻樹下,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看手機,便等待了起來。少女正好背對少男。
這時,少男小心翼翼的從灌木叢后出來,又躡手躡腳地向少女偷偷靠近。終于,少男悄無聲息的來到少女背后,如愿以償?shù)奈孀×松倥劬?,同時在其耳畔說了什么。要反抗的少女聽了話,又安靜下來,笑著說了什么。
兩人都是對方要等的人。少女將手里的東西遞給少男,少男沒接,滿臉喜悅的好像在問這是什么。少女張開袋子,不好意思的回答了,然后似乎要回去。少男不管少女的反應(yīng),拉她的手要將她挽留,卻用力過度,少女撞進懷中。少男一個趔趄,地滑,二人倒地。四目相對,少男吻了少女。
距離化為灰燼,二人靠著櫻樹,吃著少女帶來的東西,說了很久很久的話。有一道手電筒光束向這里逼近,二人急忙跑開。少男拉起少女的手,帶著她轉(zhuǎn)出了花園。
少男少女所說的話和相互之間的思念和愛意,都被櫻樹記下。許多年過去,不知少男少女可還記得當(dāng)年的思念和愛意,櫻樹現(xiàn)在告訴了我。這些畫面進入到我的腦海,沒有引起我腦海的半分抵觸,少男少女左拐右拐的徑直來到我的記憶儲存空間,一直來到深處才停止。
看啊,他們竟是如此的輕車熟路,簡直比我這個做主人的還要熟悉路途,就像他們才是主人一樣,而我只是個冒牌貨。
看啊,他們在做什么,竟然在我的地盤搭起了茅廬,這是要在這里安家,準(zhǔn)備長久居住。啊,為什么你們不經(jīng)過我的同意就要安家,這可是我的地盤!啊,為什么我的記憶管理員不出面制止他們這種違法行為?我忘了我的記憶管理員不能說話了,我還在我的腦海里呼喊記憶管理員。
記憶管理員沒有出現(xiàn),卻有他的聲音傳來。他虔誠地說,“我的主人,您知道我早已病入膏肓,為什么不幫我找回丟失的我,不讓我能有一天康復(fù),還要我花費力氣去制止我的歸來。看啊,主人,我感覺我好了許多,不再是奄奄一息的模樣。我現(xiàn)在又可以用語言向您表達我的忠誠了。”
聽到久違了的聲音,激動的我竟然有些不信,“你怎么會說話了?你不是喪失了說話的能力么?你說的是真的?!”
“是的,我的主人,我說的句句屬實。您何曾記得我欺騙過我的主人您?”
“那他們……?!蔽乙呀?jīng)相信了他的話,但我不由自主的想要再次確認。
“是的,他們是您早已失散遺忘的記憶?!?/p>
啊,這少男少女是我的記憶。那個少男不就是我?那……那個少女不就是我的初戀女友么?我竟然記起來了。
我的內(nèi)心激動萬分,又有了焦急,因為我想看清初戀女友的面容,卻只能看到地面積雪映著路燈的昏黃。我不舍的將這段來之不易的記憶連續(xù)回放到我們接吻時的親密無間時刻,全神貫注的我還是看到了這般地面積雪映著路燈的昏黃,似乎因為我太認真了,我的眼前甚至有了些空白,只有她淡淡的體溫讓我確信自己摟著她,只有這種令人心動神移之感越加明顯清晰。
這段記憶是少年的我刻意讓自己記住的情景和感受:包括那時路燈明亮程度,腳下積雪的厚度和夜里的冷暖度數(shù);自身的情緒波動,呼吸節(jié)拍的快慢和每一個細胞分裂的速度。這都是經(jīng)過認真記錄的,是刻骨銘心的,這是希望自己在以后回憶時,能如當(dāng)時一樣身處美好之中。但事與愿違,刻骨銘心的程度太深太重了,似乎骨和心都承受不起,最后崩潰成模糊,甚至成空白。
可我的初戀是真實存在的,這一點不需確證,僅僅因為我曾青春年少。若我曾青春年少,我就有過初戀,她居住在我青春的深處,永遠存在。而我卻不能看清她的容顏。
我感到身體一陣冰冷,就如同我們跌倒時那種感覺,卻又各不相同。一個是興奮,一個是惆悵。是身上融化了的積雪從我的衣領(lǐng)貼著我的肌膚流過,這種感覺有如水流流過沙漠,是的,干燥炎熱的我需要潮濕的安慰,需要冰涼的冷靜。冰冷,卻是一劑有效的止痛藥,外用,不用讓人品嘗到苦澀,或許還有焚燒。
抬頭。樹枝上還有許多的積雪,被風(fēng)吹落或被我撼落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少數(shù)。風(fēng)沒有再來,我可以撼樹,讓更多的積雪落下,完成它們的旅途,結(jié)束它們的生命,也讓自己看到更多畫面,得到更多遺失的記憶,但我終究沒有去做。無力的時候最怕迷失,我怕自己因為迷戀這些美好而迷失自己,在這個無力時候。這是最容易消耗人的精神和力氣的,還有勇氣,我怕自己因承受不住而就此瘋癲。若瘋癲,我就不能保證可以將這一屆學(xué)生送出校門,若瘋癲,我就不會記得自己寒假還要去江南找我的現(xiàn)任女友,若瘋癲,我就不能愛我所愛的人和接受愛我之人的愛,總之,我不能現(xiàn)在瘋癲。把這份美好藏在心里,以后再來慢慢尋找慢慢記起,可以一個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慢慢咀嚼慢慢消化,或許這得十年,或許一輩子。不管怎樣,我都不會棄之不顧,都要一一找到的,盡管女主角不知所往,也遺忘了容貌,但她依舊會真實地居住在我青春深處的櫻花樹下。理由看似冠冕堂皇,卻只是我懦弱無能的借口。
我收回已冰冷的手,手收的卻是有些不舍。盡管我已經(jīng)說服了自己,但還是有些留戀,這或許是人類的本性在作怪——接受青春的哺育,卻不給青春養(yǎng)老。
青春啊,我不得不由衷贊嘆你的魔力是如此的偉大,你的乳汁已化成我的骨骼和內(nèi)臟,讓我無法與你算得明白。
我想尋一個可以轉(zhuǎn)移我注意力的事物,哪怕暫時的也行,一轉(zhuǎn)頭,便看到了一雙眼睛。
我敢保證這是令我一生難忘的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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