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他們的車隊停在了一件客棧門前,這客棧與世間的其他客棧也沒什么不同,頂多就是比其他客棧房間大些,舒服些,菜賣得貴些,菜名也取得好聽些。
這卻不足以令狗雜種和蘇錦行二人歡呼雀躍至此。
這客棧與其他客棧真正的不同在于,它是陜西省夏陽縣龍門的一家離食月教分點最近的客棧。
自慶陽城出發至今已有一個半月,他們終于抵達目的地。
行程中所有的乏味枯燥皆被這一刻的欣喜暫時淹沒。
他們一行在客棧內住下,待簡單整理了行李,出房下樓時,正是大晌午,用晌午飯的好時機。客棧一樓大堂內各色江湖俠客滿座。
狗雜種和蘇錦行下了樓梯,恰巧見一名全身素白的女子坐在大堂的一角,她面前正放著張四方的木桌,木桌上有一個粗瓷制的茶壺,這茶壺放在一個黑色的圓形托盤中,托盤內還有四個粗瓷的茶杯,茶盤邊上放了一簍竹子削成的筷子。
那女子身后站著個鐵塔似的大漢,那大漢的目光時刻落在這女子身上,那是種謹慎又虔誠的目光。
兩個人中,一個似畫中的仙子,美得不像塵世之人,偏偏始終冷著一張臉,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另一個雖不至丑陋不堪,與那女子比起來也是粗鄙不看,兩人站在一處,可謂一個是天上的云彩,另一個便是地上的泥。可偏巧這樣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對著那女子露出無比尊敬的眼神。
這樣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組合在一處,又是在這樣大庭廣眾的場合。由不得狗雜種他們一眼就看到了他們。
然而他們第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眾人眼中粗鄙的壯漢,他便是佛桑,而這世間能令他這樣心甘情愿傾心守護之人,除卻那藏在珠簾后面的女子不作他想。
雖然曾見過一面,狗雜種初次在大庭廣眾之下見到她,仍就被狠狠的驚艷了一把。不過可惜的是,她仍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
這是蘇錦行第一次見到那女子的真實模樣,那三日近距離接觸都未能令他一睹芳容,那時他以為這女子并不遠令人看到自己的容貌,卻料不到她竟然這樣有恃無恐的在眾人面前露出了真容,她的美已遠遠超過了他之前所能設想的,同樣她的冷也是他始料未及的。走進來看,她的眼睛很黑,卻并非純黑,而是帶了點淺灰,故而目光流轉間便有華光閃爍。那原該是無比溫柔且和煦的光澤,偏偏被她眼里目空一切的冷漠給掩藏了。
她一身素衣,全身毫無點綴地坐在簡陋不堪的客棧內正等著飯菜上齊,端起這里粗瓷碗,用最普通的一雙竹筷子吃飯。
但這些絲毫不影響她與生俱來的優雅,那種高貴的氣質恰是從骨子里散發出的。
狗雜種毫不見外地在女子對面坐下,蘇錦行起先雖有過阻止的念頭,卻快不及他的動作,只好在女子旁邊的位子坐下。
三人坐定,小二便陸續將女子點的菜端了上來,不一會兒,便將整張桌子都擺得差不多。
想不到她一人吃飯竟然點了這么多菜!狗雜種和蘇錦行差異地對視一眼。
不過狗雜種立即很不客氣的讓小二再上兩碗飯來,舉起筷子便就著女子點的菜吃起來。蘇錦行卻不敢貿然端起面前的那碗飯,見他吃得歡暢,而那女子竟然也未曾出言阻止,終于忍不住拽狗雜種的衣角。
狗雜種迅速地吃完了一碗飯,見蘇錦行竟然傻傻的不敢動筷子,還不停拽著自己的衣角,一壁高聲喊小二盛飯來,一壁道:“反正這一桌子的菜她一人吃不完也是浪費,最后也不知便宜了那個阿貓阿狗,倒不如一開始就便宜了我們。好歹我們三個也算互相認得。”
話雖沒錯,但這樣做就未免太過失禮。
見狗雜種一味地埋頭苦吃,而十多年的教養告訴他這么做并不對,蘇錦行一時舉棋不定。
這時,便聽那女子對佛桑說:“他說的不錯,你也坐下吃吧,否則也是浪費。”
女子說話時一臉冷漠,似乎僅僅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
而這已足夠佛桑感激涕零,他立即順從地坐在了剩下的那個位置上,臉上的神情表明他對女子絕對的虔誠,仿佛女子每對他多說一個字都是無上的恩賜。
此時,客站大堂中進來兩列男子,那些男子一律的墨綠袍子,腰間別一把彎刀,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他們捧進來一條長長的紅毯,走到哪里就將紅毯鋪到哪里。最終將紅毯鋪到了一個空木桌的腳下才罷手,又都躬身立在紅毯兩側,似是靜等什么重要人物出場。
大堂內眾人皆被這一浩大的排場驚到,暗道:什么樣的大人物竟又如此大的排場,只是既然是大人物偏要到這樣簡陋的所在用飯。
這時也不知是誰驚叫出聲,“食月教。”
大堂內仍舊如開始一般喧鬧,然而眾人心中已默默地掀起了驚濤駭浪。
是了,綠袍彎刀,這正是食月教普通弟子的裝扮。只是不知這出場的又是教中哪個大人物!
恰在此時,他們聽到一串鈴鐺撞擊發出的聲響。
“叮——”
“叮——”
鈴鐺聲漸近,不緩不慢的,可見帶鈴鐺的主人并不急著趕路,但每一聲敲在眾人耳膜上,仿佛在訴說他主人并不急著取他們的性命,他們還能多活一時半刻,讓人只覺震耳欲聾,心神欲裂,那人每一步都想踏在他們心尖上,逼得人幾欲發狂。
何音裊聽到鈴聲,似乎有些訝異,也停下了進食,目光落在門口。
一時間客棧大堂像個四方的木質胸腔,里面十幾顆心臟猛烈跳動,只聽到“砰砰”的心臟撞擊聲,大堂倒顯得詭異的寂靜。
但那腳步聲仿佛永遠貼在人耳邊走,那人卻永遠走不到他們面前。
那鈴聲卻突然停下,狗雜種也早已扔了筷子,眼巴巴地等著那人出現。
這時,客棧內終于跨進來一個穿白衣服的人。
這世上不乏穿白衣之人,如狗雜紅身邊的女子便將一身白衣穿出目下無塵的意味。同樣的白衣若穿在一個俊俏的十七八歲少年的身上,我們此時或許會贊一聲“好一個翩翩濁世家公子”。
然而這身白衣裳穿在來人身上只令人感到說不出的怪異和滑稽。這人不僅長得丑陋無比,同俊俏全然搭不上邊,他的個子也極小,不過三尺來高,倒是很可以和狗雜種稱兄道弟一番。最要命的是,他的頭發特別長,竟然比他身高的兩倍還長得多。只是他這么個奇丑無比的人竟然長了那么一頭烏黑濃亮的頭發,竟是這世上大多數女人們也比不上的。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分明是個侏儒,卻偏偏穿著一身高大成年男子的白衣裳,那衣裳有一半都被他踩在了腳下,他的兩條胳膊正藏在寬大的袖子里,而那袖子有一大半落在了地上。
偏偏他脖子上掛這了串金鈴鐺,走起路來“丁玲”作響。
此時,滿客棧的人都只覺得好笑,這人同可怕全然沾不上邊,倒像個錯穿了大人衣裳出來的孩子,不可怕卻恰恰很是可笑。
而他們確實也笑了起來,不知誰開的頭,大家都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便聽人道:“???原是個侏儒。”
又有人笑得直拍腿,喊道:“這侏儒人還沒頭發長。他是光長頭發不長人吧。”
立即引來連聲附和。這時笑聲更大。
只聽一人道:“我家那臭小子如今七歲,看著比這侏儒長些。”
“你看他那雙腳,比翠仙樓的小翠仙的三寸金蓮還要小巧,也不知兩人站在一起同時行走,那個屁股腰身扭得更動人。”
那侏儒也不見發怒,反倒齜牙咧嘴地朝眾人做了個奇丑的鬼臉,同時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利的怪笑。
那笑聲傳入耳中便是一陣尖銳的刺痛,那痛有如千萬根針扎著人的耳膜。
這時,一眾人都笑不出來了。
再看向那侏儒的眼神已無輕視。
這邊是江湖中的規矩:強者為尊。
然而那侏儒卻并不罷休,反倒笑嘻嘻地問:“方才誰先發笑的?”
此話一出,大廳內頓時鴉雀無聲,一時間無人敢站出來承認。
江湖中人雖多意氣用事,喜歡以殺止殺,他們卻也不全然是些不長腦子的草莽,一味的向前沖,趨利避害的道理大多人都還是知道的。
“有膽笑卻沒膽承認,這就是中原武林?看來不過是群縮著腦袋的烏龜王八蛋罷。”這侏儒個子小,說話的口氣卻不小,一句話下來就將整個中原武林眾人都罵到了。
突然,一聲沉沉怒喝,廳內一名滿頭白發,雙頰凹陷的老頭慢吞吞站了起來,手扶一根四尺長,碗口粗的玄鐵拐杖,杖身幾股扭曲纏繞,白發老頭扶著拐杖才慢慢直起身,雙眼突瞪,一眼利劍般射向那侏儒,另一眼卻白森森地翻著白肉,有如死魚目,又似乎有知覺的,盯在人身上。
狗雜種被他那只肉眼盯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恐懼欲逃,卻敵不過觀看武林械斗的誘惑。只能忍著心里的不適,往下觀望。
只聞那白發老頭慢吞吞地道:“他們年輕人怕你,我獨眼龍是個將死之人,卻不怕你。”
這老頭便是五十年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杖紅”,他二十五歲以一根玄鐵拐杖出名,拐到之處,死傷一片,血紅十里,無一活口。故江湖人稱“一杖紅”——一杖過處,遍地生紅。
“一杖紅”行走江湖四十多年來,鮮有敵手,直至三年前,在無稽崖之上與食月教左護法蘇羽,食月教雖一直在武林中存在,但因原在關外,中原武林人士少見。也不曾發生爭端。自古正邪不兩立,“一杖紅”同蘇羽狹路相逢,當即大打出手,之前一杖紅在江湖上可謂所向披靡,未曾敗下陣來,自然不會將初出茅廬的蘇羽放在眼里,原以為不過手到擒來的事,結果卻大出一杖紅意料,他那玄鐵杖笨重堅硬,一般內功薄弱之人覺吃不了他一杖,而蘇羽的兵器卻是條軟銀絲,那銀絲細如毛發,看似吹彈可斷,卻堅硬比金剛石,韌性極好,可隨意曲折或轉變方向。銀絲中央綴一枚活動銅鈴,可根據著力點在銀絲上隨意滑動,打人穴道。平日蘇羽將這絲線繞在腳踝之上,因而蘇羽所到之處,首先傳來的便是銅鈴之聲。那一戰,蘇羽以收放自如,無孔不入的一根銀絲纏飛一杖紅的兵器,同時銀絲穿眼而入,毀了一杖紅一只眼。他倆的冤仇自此結下。蘇羽之名也因這一戰打響。
滿堂豪杰被一杖紅說得黑臉透紅,滿目愧色。已陸續幾名血氣方剛的漢子撿起兵器,拍案而起,叫道:“我呸,老子自入江湖開始,就沒想過活著出去,能活到今天,老頭賺了。”
又接二連三站起一批豪杰,各個滿目怒色,蓄勢待發。
卻有兩個角落陰影里兩人未動。一個書生模樣,青袍方巾,兩肩分留兩縷細發,滿頭烏絲,唯獨鬢前兩縷根尾皆白。身背竹簍,雙目緊閉,倒像個趕考的書生。
另一個短小精悍,身形瘦小,一對三角小眼中精光暗斂,背負一把冰蠶絲穿成的金質長型算盤,每顆算盤珠子皆赤金打造,,共一百零五顆,以七根極罕見冰蠶絲連綴而成。
兩人分坐陰暗雙角,皆端坐如初,似并未注意到場中劍拔弩張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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