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雜種終于發(fā)現(xiàn)找的這個小金主毫不靠譜。
既沒有固定收入,也沒有可牟利的能力,最可怕的是他的愛好就是胡亂花錢,一點生活常識也無,被人當肥羊狠狠宰了還傻呵呵的。
雖身揣巨款(至少對狗雜種來說三十兩已經(jīng)是一筆想象不到的財富),花用起來卻全然沒有籌劃,顯然是吃了上頓不看下頓的人,若不是他在旁一再阻攔和幫忙還價,不說三十兩,即便是三百兩,也能被他花個精光。
狗雜種已經(jīng)能夠預計他以后跟著這個小金主后悲慘的下場了。為了不在到達陜西省之前淪為乞丐,他最終決定同自己的小金主開誠布公地談一場,希望他能考慮目前兩人的窘境,暫時壓抑住他奢侈的本性。
當然了,參加完食月教弟子篩選后,他即便想遍地撒錢也同他狗雜種毫無干系。而他自己,若是能有幸進入食月教自然再好不過,既能保證溫飽,還能學得安身立命的本事。若不能,他也再不想做回乞丐,他偏不信,這天下之大,偏就吝嗇于給他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嗎?
這一刻,狗雜種身上多年積壓的戾氣淡了那么一點,因為他仿佛看到了不一樣的人生,他眼里不再是常年被壓制在社會底層的烏煙瘴氣,多了一種被喚作希望的美好東西。
在談話開始前,狗雜種先將這整天的賬目捋順。買衣裳花了二兩零一百文,吃飯是一兩,住店壓了三天的房錢,一共兩間房,每間一晚是二十文,三天就是一百二十文。
這一整日已花出三兩又二百二十文。
縱然之前已有心理準備,狗雜種的心里還是忍不住再一次滴血。向他這種一次性見過的錢沒超過十個銅板的小乞丐,驟然讓他看到這筆巨款,他肯不得就此吃飯睡覺都摟著這筆錢到死,一文也不花出去。
三兩多的銀子,是白花花的銀子呢,不是三個銅板。
狗雜種這會兒更加堅定了要同那個不靠譜的小公子談一談的決心。
他敲開對方房間的門,心中卻心疼不已,不禁暗自盤算他們兩人其實可以住一間房,這樣每日就能省下二十個銅板。
而且他對一個人要穿一兩銀子一套的衣裳還各種不滿意的情況感到無言以對,像他一百文買下一套冬日里的衣裳,從里到外都齊全了,卻已經(jīng)覺得奢侈無比,而另一套棉衣就很好,沒花費多的一文錢,是附帶小公子買的那兩套天價衣裳送的。
當然,他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畢竟那些錢并不是自己的,他也只能坐在一旁干心疼了。
狗雜種在小公子的房中坐下來,首先奉上一個有史以來最真誠的諂笑,正兒八經(jīng)地說道:“公子,我剛才打聽了一番,聽樓下的店小二說,從慶陽城到陜西省少則一個半月,其中包括車馬費和衣食住行的,加起來少說要個二十兩,而我們到了陜西省后也要吃住的,這同樣要花銀子,我估計這一趟下來,沒個小三十兩是難對付的。”
這小公子,年紀看起來比狗雜種大個四五歲,雖說花起錢來不知數(shù),卻絲毫不愚鈍,狗雜種這番話明明說了些意思,卻又好像沒說什么,他卻已經(jīng)聽了個明白。當初決定同他一起逃出來,便是看他小小一個人難得的鎮(zhèn)定自若,好似心里已有了打算,如今看來,他很是聰明伶俐,又很有生活經(jīng)驗,而這些恰恰都是他最缺乏的,最重要的是,他懂得自己的分寸。
這樣一來,小公子不但沒因此生氣,反而有些高興了,便大大方方地將一部分的銀子交到狗雜種手里,說道:“你說的很對,我向來花用慣了,不知節(jié)制,然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家中,我確實該注意自己的行徑,阿爹也說過,出門在外,最忌諱露財,況且我們兩個年紀小,最容易讓人算計到頭上,這樣,一共三十兩銀子,我取其中十五兩,剩下的交給你保管,今后花錢時我們一人出一半,這也就是說,今后花錢須得你我兩人同意,并且覺得價格合適。這樣既可以防止我亂花錢,到時也能發(fā)揮你砍價的本領。可謂一舉兩得呢。”
狗雜種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這一趟不僅沒遇到任何阻礙,還得了這么大的好處,看著桌上的兩張五兩的銀票、一兩的現(xiàn)銀以及七百八十枚銅板,他唯恐自己尚在夢中。
往后他終于能高枕無憂了,這十一兩多的銀子已經(jīng)將兩人綁在了一起,誰丟下了誰也不能單獨成功到達陜西省。
此刻他們該考慮的便是如何安全抵達目的地。
兩人曾經(jīng)生活的階層不同,想出的法子自然也不同。狗雜種覺得可以利用城里的乞丐打探消息,每個乞兒兩三個銅板就能打發(fā),省錢。小公子則認為來往商客的茶樓腳店魚龍混雜,最易打聽消息,向店里的小二打聽消息最好不過了,省時省力。
兩人分別將各自的想法講出,得出兩個法子各有千秋的結(jié)論,最終決定兩人單獨行動。
狗雜種找來十個小乞丐,令他們在碼頭、車馬行以及鏢局附近轉(zhuǎn)悠,每日給三個銅板,若打聽到一條有用的消息便獎賞三文錢。
小公子則混跡慶陽城里大大小小的茶樓腳店,從小二口中探聽一些現(xiàn)成的消息。
這日下晌,小公子帶回了三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說是同樣準備去食月教拜師學藝,三人穿得同小公子一樣的光鮮亮麗,手中各一柄裝飾華麗的寶劍,見到狗雜種的第一反應都是客氣而疏離地略一點頭。
據(jù)他們所說,江湖中已很有一批有志之士準備參加此次拜師學藝,畢竟食月教的實力有目共睹,是中原武林大多門派拍馬也難及的。雖然曾經(jīng)食月教為中原武林所不齒,但絕世武功的魅力更大。
這些人已經(jīng)在全國很多地方設立據(jù)點,于據(jù)點集合,一同出發(fā)趕往陜西。而他們說,距離慶陽城最近的據(jù)點是安陽。
送走了這三個少年,小公子頗為尷尬地撓頭,對狗雜種說道:“對不起啊,我事先也不知道他們會這樣,我開始向他們介紹你是我同伴時,他們還挺熱情的,沒想到見到你后,他們就格外冷淡。”
狗雜種無所謂笑笑,道:“這種人我見多了,我不在意。”
看上去明明不過六歲稚童,臉上卻出現(xiàn)這種諳熟世態(tài)炎涼后的冷漠表情,阿爹說,一個真正的男人,就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從前他總是信誓旦旦地以為那并沒什么難的,所有他阿爹的要求,他都能在長大后完成。然而從今日看來,他離阿爹的要求還遠遠不及。而對面的小男孩,方才被那樣徹底地無視過后,仍能面不改色的用飯,臉上眼里找不到絲毫的不滿和怨懟。仿佛早已習慣了這世間的世態(tài)炎涼和人情冷暖。
終究是世事教給他太多的冷漠了嗎?
小公子忍不住去握他的小手,勸慰道:“其實你應該先將名字改了,我覺得他們就是聽了你的名字才瞧不上你的。”
狗雜種稍稍考慮一番,才道:“不必了,這個名字也沒什么不好。”
他說話是一貫的云淡風輕,但小公子從中聽出了冷漠和堅持。雖然很想替他換個好聽的名字,興許往后行走江湖便不會因名字遭到嘲笑了,然而這卻是狗雜種自己的事,他規(guī)勸過了,卻不能再干涉了。這些阿爹講與他的道理,往常只覺得空洞遙遠,不想這一出門,條條都成了金玉之言。
又聽狗雜種道:“我今日得到消息說慶陽城城主邀食月教中人替少主看病,病人看好了,但那名醫(yī)者自己卻病倒了,偏巧趕著回教中,城主便請了全國最大鏢局慶陽城分局護送北上,后日便要出發(fā)。若不同那三人一行趕往安陽,我們可以隨鏢局直接北上至陜西省。”
小公子立即看到了此舉的益處,偏偏又先答應了三位少年,一時左右為難起來。終究不肯放棄后者帶來的機會,便道:“不如我們下晌先去問問具體情況。”
狗雜種自然沒有意見。商定,兩人便加快用飯速度。
二人去之前想得很美好,然而他們在偏廳等了一個多時辰,也未能等來鏢局的負責人。都懷疑因為年齡而被人小看了。
小公子恨不得像以往一般拿銀子砸瞎那些人的狗眼,偏偏他此時也是個窮人,只能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更奇怪的是,只在最開始有人引他們?nèi)胱笏麄冊贈]看到一個人的影子。
及至未時末,鏢局內(nèi)突然喧鬧起來,仆人們進進出出,好似有什么大事發(fā)生。
兩人也不再廳里呆了,循著聲音的源頭找去,便見一片足夠容納幾百人的空場地,場地內(nèi)上百個體型彪悍的大漢正齊齊舉著兵器附和最前頭的一名中年男子講話。
那中年男子留著兩撇八字胡,站在體型可觀的前頭訓話,又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偏偏那些大漢們又仿佛很聽他話的樣子。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中年男子終于訓話完畢,讓那些大漢們下去準備了,至于準備什么,狗雜種和小公子偏偏又不清楚。
兩人趕緊趁著解散這會混亂,沖上前去。
“大叔好,我們聽說你們明天要護送食月教中人北上陜西,而我們正好想去食月教拜師學藝,不知能否搭我們一程。”
小公子禮儀周到,將大家公子的良好教養(yǎng)發(fā)揮的淋漓盡致,期盼能因此博得對方的好感。
那中年男子正是鏢局的頭目,偏偏是個極厲害的笑面虎,等將兩人的底細探聽得七七八八了,也不肯給個準話。
小公子急得滿頭大汗,偏偏道行不夠,只能被人耍的團團轉(zhuǎn)了。
此時一名絡腮胡子的魁梧大漢走了過來,那大漢身長八尺,體型壯碩,靜杵在那便好似壓了座巨山,若是動一動,都給人以地動山搖之感。先頭也不做聲,單聽著小公子同那男子周旋,他們也只以為是這鏢局中的鏢師。
然而那大漢的目光在狗雜種和小公子之間逡巡了一遍,兩人頓時感到冷風刺骨,背脊竄出一陣陣的涼意,狗雜種偏頭看向那人,臉上霎時有了冰刀割骨般的疼痛。
那大漢的一雙眼竟如電閃雷鳴般驚人,眼中含著刀劍拼殺。
突然,這名大漢問中年男子,“這兩個就是那意圖搭乘順風車去陜西的兩個小子?”
得到肯定答案后,又一臉欣慰地看著他們,而后厚大的肉掌各在兩人肩頭拍了一下,道:“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這等小小年紀,很是有志向,劉某人今日就幫你們一回,只是將來若是有了大出息,可要回頭來請你劉大哥喝酒啊。”
那大漢看著就比先頭的中年男子好說話,也是個能主事的,性子直爽,為人仗義,偏偏說話嗓門大得很,一嗓子吼出來就好似悶雷滾滾,那一人一巴掌下來,幾乎將兩人的小身板拍個粉碎。
狗雜種和小公子在一陣嗡嗡的耳鳴后,終于聽明白這個好消息,其中歡喜自不必說。也就不在意那大漢的冒失之舉了。
這時,又聽那大漢如驚雷般的嗓門在耳邊響起,“不過,我只能厚著臉皮替你們搭個線,若是我家姑娘不同意,我也就沒辦法了。姑娘急著回教中,改了行程,今日下晌就走,她人恰巧就在鏢局外頭的馬車上,我?guī)銈兩锨罢f說。”
能看出來,這大漢也是個說風就是雨的人,這話音剛落,將急匆匆地帶著狗雜種和小公子兩人出了校場。
兩人被帶到鏢局的正門口,便見鏢師和馬車已然就位,一副整裝待發(fā)的樣子。
大漢將他們帶到最大的那輛馬車前,他的動作和聲音突然就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只見他小心再小心地敲了敲馬車的雕花木窗,用盡量溫柔的嗓子說道:“姑娘,這里有兩名男童,想去你們食月教拜師學藝,欲附我們的車去,不知可否?”
狗雜種和小公子一臉驚恐地互相對視一眼,眼中的意思再分明不過:好詭異啊。
這時,馬車內(nèi)傳來一陣的咳嗽聲,那大漢的神色愈發(fā)拘謹起來,溫柔小心地盯著雕花木窗。
過了片刻,他們終于聽到了馬車內(nèi)傳來回應,是個少女的聲音。
“多大年紀的孩子?”車里的女子如是問。
大漢立即柔聲答道:“小的不過五六歲,大的怕是有十歲上下。”
這次,狗雜種和小公子再不覺得這大漢的聲音如何矯揉造作,因為他們聽那女子的聲音雖有些冷冰冰的,卻斷斷續(xù)續(xù),好似總是喘不過氣來似的,可想那女子如何的嬌弱,好似稍不留意一個大嗓門下來就能將她驚個魂飛魄散。只是不知道食月教怎會有這么個嬌滴滴的女子呢。
馬車里的聲音停了片刻,不一會兒又是一陣咳嗽聲傳來,大漢聽得一臉緊張兮兮的,忙詢問:“姑娘,要不要見見這兩個孩子,我看他們都機靈得很,待會兒你若看中他們中哪一個,還能讓他陪你在路上解解悶兒。”
馬車內(nèi)的女子冷冰冰的聲音再次響起:“讓他們下去吧,我不需要人解悶。”
然而這名大漢似乎一點兒都不為車中女子的冷淡感到難受,反倒一臉與有榮焉,好似能多聽她說一個字就是天大的恩賜般。
狗雜種和小公子兩個人已然顧不得旁的了,他們已經(jīng)聽明白,這時同意他們搭乘了。
兩人興沖沖地坐進了安排的馬車里,還是狗雜種最先想起來,便問那大漢:“劉叔叔,我們的包袱還在隆鑫客棧呢,不過包袱里也只有兩件衣裳,待會兒中途停了停,讓我們?nèi)ツ脗€包袱可好?”
這次姓劉的大漢便做主同意了,只是囑咐他們倒是快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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