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白衣女子
還好不是白無常。狗雜種狠狠地松了口氣。
只是這樣一個貌美的女子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突然種種狐仙妖媚的傳說一齊涌上心頭,狗雜種投向那女子的目光已堪稱恐懼。
狐貍精可是要吸男子精元的!
狗雜種又是一陣膽寒。
狗雜種見她一具具挨個地翻檢那堆乞丐的尸體,雖面無表情,卻也能瞧出她行動中的謹慎小心,狗雜種見此撇撇嘴,暗嗤:真猶如佛堂內滿懷慈悲的活菩薩。
這世上還真有活菩薩不成?即便是菩薩也都是高高在上地坐在廟宇中享受人間煙火,卻擺著一副慈悲為懷的樣子眼睜睜地看著諸多人間慘劇發生。
狗雜種已無害怕,無聲冷笑一聲,干脆盤腿坐好。好整以暇地看向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的目光剛好轉到他身上。
狗雜種見女子望著他,朝她揚起個張狂的諷笑,調頭吐了口帶血的黃痰。
“你病了。”
耳邊傳來一把清冷的女聲,狗雜種的手腕立即被按住。
晶瑩清涼的指尖毫不介意地緊按在一只臟污不堪的腕上,那一瞬的清涼在他凍得木訥的腕上竟是暖意,順著脈絡鉆進狗雜種的四肢百骸。他不禁詫異轉頭。目光觸到女子微蹙的眉頭,往下是一雙清冷無瀾的眸子,那一眼能看到底的纖塵不染,令狗雜種幾乎是下意識甩開女子的手。冷嗤一聲道:“別費心力了,為我這種骯臟卑賤之人不值得。”
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口氣,全然沒有六歲孩童或作為一個乞兒的自覺。
女子卻無半點退卻的意味,解下身上的白裘,將狗雜種污穢瘦弱的身子團團裹在其中,在狗雜種錯愕的表情下,系緊了帶子。
“你這只是小疾,只要平日稍加調養。”
粉色的綢帶在女子白玉般無暇的指尖一陣穿梭,片刻間一個粉色的蝴蝶結便在狗仔中臟兮兮的下巴下結好。他感到渾身被前所未有的溫暖包裹,一股清苦的清香縈繞鼻尖。冷冷看著女子將前些天他們預備燃火的柴枝拾籠。暗罵一聲,蠢貨。
毫不吝惜地將白裘扯下,隨手扔在雪地里,挑釁地望著女子,道:
“你要扮菩薩嗎?我卻不是信徒。”
果然,女子放下手中的柴枝,目光投向這邊。
狗雜種抬手狠狠在狐裘上抓了一把,成功留下一個烏黑的手掌印。狗雜種看著不再純白的狐裘,臉上閃耀著無比興奮的表情,一種嗜血的近乎仇恨的快感。
名貴的白狐裘?
當他們前一刻還在生死線上掙扎,為著一根不存在的雞腿打得不可開交,他更是為了一丁點渺茫的希望,才剛從死人手中奪下一根光禿禿的肉骨頭。此刻卻看到一名尊貴無比的小姐眼不眨地將一件異常名貴的白狐裘披到一個臟兮兮的乞丐身上。
這世上有人在生與死的泥淖中掙扎,有人又能理所應當的高高在上,享受不受人間煙火侵擾的生活。
人,何其卑賤,又何其尊貴。
這世道何其不公!
他是瘋了吧,被死亡的恐懼折磨瘋了。狗雜種想,面對這樣天生最貴的人兒,他應當磕頭謝恩,千恩萬謝地領受她的施舍,他怎能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尊貴而美麗的小姐,知道我這樣卑賤的人不該出現在您的面前,污了您的眼,更不該同您說話,臟了您的耳朵,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您這樣最貴的人兒,天生就是世上最善良的人,求求您,發發慈悲,賞我點東西吧,我就要餓死了????”
諸如此類的話,他每天要說千百遍,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卑微乞憐的那一套他早已使得得心應手,然而此時,他心中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憤懣。
方才那生死的瞬間,突然福至心靈,他好似有了種徹悟。
他大膽地想,人不該是這樣的。
女子拾起狐裘,淡淡瞥了狗雜種一眼,將狐裘披回身上,狗雜種試圖從她臉上、眉眼間尋出絲毫的嫌棄,而然他大失所望,她披起那衣裳,仿佛仍是之前的狐裘,不曾被污穢半點。轉身在潮濕的柴火上灑了些粉末,上面立即升起一層白霧,白霧過后,原本潮濕不能用的柴枝竟魔法似的全干了。
狗雜種一貫譏誚的臉上也露出了訝異,片刻又變做更深的嘲諷。
女子打開火折子,不一會兒便燃起一堆篝火。
一個蓬頭垢面的乞兒,一個白衣女子,一堆篝火。
女子走到那堆已經被凍死的尸身面前,對著他們灑了些什么,那堆肉身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一灘水。
狗雜種驚訝的看著她,準確來說是她手中的那個白瓷瓶,神情既恐懼又興奮。
“神仙樣美麗的小姐,我餓了整整三天,馬上就要死了,求求您行行好,殺了您那頭神駿的驢子吧,讓我們這些可憐的乞兒死前飽食一頓,來世也好投個好人家。”
狗雜種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雙目貪婪地盯在那頭驢子身上
神駿的驢子?
驢子有所感應的渾身一抖。
女子面上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不行。”
原該更加卑微些,以乞得這女子的憐憫,卻不知為何,狗雜種突然不想裝下去了,他撇嘴,作不屑狀,諷刺地說:“您不是天底下最美麗善良的姑娘嗎?怎么忍心不犧牲一下自己而救活我的一條命呢?尊敬的小姐,您不是在同我開玩笑吧。”
女子并未將他突然的變臉看在眼里,反倒一臉平靜地斟酌道:“殺了這頭驢子,我就沒了趕路的工具,但如果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可以給你一塊我平時吃的干糧。”
狗雜種一愣,竟然和他預料中的不同!不夠一聽有吃的,狗雜種又換了一副臉孔,歡天喜地道:“小姐您果真美麗又善良,您問吧,不過我不一定回答得上來。”
那女子略作思索,又道:“那好,如果你知道,就回答,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不許對我撒謊,我一共問你三個問題,只要回答出了其中一個,我就給你兩塊干糧。答對了兩個就給你三塊,若全答對,就給你四塊干糧,但若你有一個回答是撒謊的,我就一塊一個不給你。”
女子說完立即從驢身上解下一個布袋,從中取出四塊干糧餅,重新在狗雜種對面坐了下來,那兩塊餅就放在雪地里。
狗雜種直勾勾地盯著那四塊干糧吞口水。
女子卻視而不見,面不改色地開始了第一個問題,“前面是哪個城?”
狗雜種答:“慶陽城。”
女子又問:“城主姓甚名誰?”
狗雜種答:“這個我不知道,只知道城主姓展。”
女子最后問:“那城主的兒子又姓什么?”
狗雜種沒立即答,反而頗有幾分不解,城主姓展,他兒子卻和被人姓了?突然一段關于城主的傳聞浮現腦海。據說現城主并非老城主之子,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養子,后來現城主長大了,很是不凡,老城主又恰巧老了,仍未生出兒子,膝下只一女兒,便將女兒嫁給了養子,并將城主的位置傳給了他。聽說現城主對老城主很是尊敬,決定讓第一個兒子隨了老城主的姓氏。只可惜他夫人第一胎生的卻是個女兒。
三四年前,城主的千金出生,這事也不知從哪里傳了出來,滿城傳得沸沸揚揚的,只是這些年傳言也淡了。卻不知道城主何時悄無聲息的就生了個兒子。
若傳言無誤,城主的這個兒子應當就隨了老城主姓。
但為了謹慎起見,狗雜種先將這段傳言講了一遍,才道:“如若這段傳言無誤的話,老城主姓鐘,那城主的兒子應當也是這個姓氏。”
狗雜種答完三個問題,一壁吞口水一壁眼巴巴地等著那女子做最終裁決。
女子一點頭,將四塊干糧餅按照原先的約定遞到狗雜種手上。
那干糧焦黃的模樣,入手硬邦邦的,然而那只抓著干糧的手卻潔白如美好無暇的碧玉。
狗雜種粗魯地奪過干糧餅,縮在篝火的另一頭,拿起其中一個猛啃起來。
吃完一小半,他便很自覺將另一大半和另外三塊完整的干糧一起珍惜地藏進胸口。這一次得來食物的過程看似比往日困難實則簡單多了。
他心安理得吃完半塊干糧,心中的悲憤也因此平息大半,反倒打量起對面的女子來。
不得不承認,她是他迄今為止見過最美的女子,每一處瞧上去都仿佛老天最大的杰作,偏偏她整個人和她的衣裳一般,冷冰冰的,若非方才聽她說過話,他將以為瞧見了仙女。狗雜種忍不住一再偷瞧那少女。
只覺她一舉一動都高貴無比,他們二人同為人,卻一在天,一在地,一個是天上白云,另一個乃是地上污泥。
狗雜種不由打量自己一番,他便是那最低賤渾濁的泥。
如此想來,他早已麻木的心也激蕩起來,那胸內升起一股戾氣,將原本對女子贈食的感激沖出九霄云外,心中不由恨毒想道:這雪也不知多久能停,便是有這餅我也終究要死,只是因何我要天生低賤,受萬人踐踏,最終拋尸荒野,而她注定高貴地活在這世間?倒不如一起死在這夜里,有她如此之人為我賠命,也算這世道還我一遭。
如此想來心內既悲恨又驚恐,他瞅準時機,將女子撲倒在地,死命掐她脖子。忽然只覺頸上一麻,渾身氣力驟竭,如爛泥般癱到地上。
女子推開他,捂著脖頸狠咳一番,眼中也泛起淚光,只是在旁人身上看來狼狽之態,于她卻只有雪蓮銜露的美態。
狗雜種卻如鼠怪般,兀自在地上撲騰,卻如何也聚不攏力氣,悲憤之際,口中語無倫次地亂嚷起來。待停下,見那女子側臥在地上睡覺。
他略等了等,見她全一副不再管自己的模樣,不由道:“你不殺我嗎?”
女子睜眼瞧他,道:“不殺。”
狗雜種便道:“那你放了我。”
女子道:“我雖無殺你意,你卻有害人之心,今晚你便如此睡一晚。”
狗雜種難得紅了臉,轉頭瞧她仍閉了眼,不由問:“你會武功,那你是武林中的俠女嗎?”
女子再次睜開眼,看他一眼,道:“我不是俠女,更不會武功,”
他越發好奇,又問:“那你怎么使我不能動的?”
問完便后悔不已,想來應答一句便不勝其煩了,她這樣人等,如何甘愿同我這種人多說。
那女子仍道:“我略通醫術,又隨身帶了金針,遂以金針刺你軟麻穴。你自然動不得了。”
什么醫術穴道他自然聽不懂,亦不關注,只聞金針二字,便如聞到有活龍從天而降一般,雙眼直冒火,急問:“那金針刺在哪里?雖說乃是我先生害你之心,你卻好好的,無半點損傷,反倒我被你刺了,渾身不能動彈,說不定今夜就冷死在這雪地中,這金針如今既到了我身上,自再無還回的道理。”
女子似乎料不到他小小人兒竟說出這長篇的大道理來,雖說的竟是些歪理,只他如此年紀,也難為他了,不由多瞧了他兩眼。狗雜種察覺她的目光,自是強作鎮定,回看她去。
那女子這時卻點了點頭,道:“好吧,那金針便贈你。你滿篇雖全無道理可言,卻叫我知這金針在我身上不過順手趁便之物,與你卻格外不同。如此來,只得與你方恰如其分。”
說完便閉目睡了。
狗雜種狠呆了呆,他原本不過由著平日性子胡亂發揮,哪料得這女子卻認真考慮他所言,并果真將金針贈與他。他雖不懂她口中所言,心內也免不了升起莫名觸動,不過這觸動只是一時,被狂喜淹沒,喜了一時又憂愁起來,這大雪不知何時能了,說不定明日他就死在這荒山野嶺,即便有一百根金針也是無用,想來黑白無常不受人間賄賂,不能暫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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