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須臾浮生 伍

還滿張大瞳孔，時刻警惕地盯著那人。

他認得那人，而且他手中的那本書，正是還滿最害怕的東西！

他叫八蓮子，是個捉妖人，也是當代唯一一個捉妖人。

八蓮子已經追捕還滿兩百年了，還滿在山上布置了一個人類看不見的草屋，就是為了防他！

誰想到這才離開草屋沒多久，就被他找到了！！不過好在有黃小芳在，他不敢在人類面前收妖。

這是他的祖訓。

黃小芳聽他說能讓張揚留在人世，一時間把所有恐懼和困惑都拋到腦后，連忙詢問道：“高人，你有什么辦法？！”

八蓮子走上前，手中的妖書發出了泠泠聲，這聲音刺得還滿頭痛欲裂！

他瞥了一眼還滿，湊到黃小芳耳邊神神秘秘地說：“你去前張莊的祠堂，挖一碗香爐里的灰，用莊子里那口有五百年歷史的井井水，和在一起，讓他喝下，他的亡靈便不會散為空氣?！?/p>

黃小芳仔細聽著，雖然她不知道亡靈要在十日之內找到新生兒投胎，但她看見過有亡靈變成空氣消失，她害怕張揚也會消失，所以顧不得太多，道聲謝謝之后撒腿朝祠堂跑去。

還滿一愣，原來八蓮子是想支開黃小芳，方便他收了自己。

他反應過來，連忙趁八蓮子不注意時竄出屋外，直撲到黃小芳腳上喵喵直叫！

在八蓮子把妖書舉向還滿的同時，黃小芳把還滿抱起來，看見八蓮子的舉動，疑惑地問：“高人，有什么問題嗎？”

八蓮子嘴角抽了抽，無奈把妖書撤回，咳嗽一聲解釋道：“咳，沒……沒什么，你快去吧，再不去來不及了?！?/p>

黃小芳摸摸還滿，說：“你是不是也想救張揚，那我們一起去吧?！?/p>

說完，抱著還滿徑直朝祠堂跑去，留下八蓮子一人無語地站在風中。

妖書遇風，會發出妖鈴，還滿被妖鈴鬧得暈沉，半晌才徹底清醒過來，這時，他已經被黃小芳帶到了祠堂外。

祠堂有巫?？词?，非前張莊人無法入內，黃小芳只好從屋頂偷偷潛進去。

幸好祠堂后面有一顆很高的梧桐樹，她爬上梧桐樹，再一點點爬上祠堂頂，從祠堂頂順著房梁跳下，成功進入到祠堂。

還滿輕輕松松地跟了進來。

八蓮子交給黃小芳的方法他也知道，但根本不像八蓮子說的那樣能永遠保護亡靈留在人間，只能延長時間而已，而且一旦用了這種方法，就意味著亡靈來世投胎不會是個健全的人。

還滿在思考，如何阻止黃小芳給張揚喝香灰湯。

那邊黃小芳已經用手帕取好了香灰，接下來要去取古井水，可是……她進來的時候可沒想過怎么出去??！

可是再不出去就來不及了，張揚應該馬上就要醒了！

黃小芳咬咬呀，把香灰放進口袋里，打算從正門溜出去，她躡手躡腳地行走，生怕驚醒睡在門口小房間里的巫祝。

可是這木門怎么這么舊！她才輕輕開了一點兒縫，就發出了一陣吱吱呀呀聲音，還沒等她去想會不會吵醒巫祝，巫祝就已經出現在了她身邊。

“誰！干嘛的！”

黃小芳撒腿就跑，身后的巫祝大喊：“有人偷祠堂了！！”

他這么一喊，附近的村民瞬間涌了出來，將弱小的黃小芳團團圍住。

“哪來的丫頭！進我們祠堂干嘛！”

“小小年紀怎么就學會偷東西了呢！還跑到祠堂里偷東西！祖先怪罪怎么辦??！”

“你說話?。∧阃盗耸裁矗?！”

黃小芳欲哭無淚，害怕得直抱頭蹲在地上，她本就害怕陌生人，更不要說這么多陌生人圍著她質問了。

村民們見她不說話，直接搜身，將香灰搜了出來。

“好呀，你竟然偷香灰！是不是想詛咒我們村?。。　?/p>

“這種人得教訓！”

他們二話不說，特別是婦女們，揚起拳頭和指甲就朝黃小芳砸去撓去。

還滿慢慢從祠堂走出來，糾結要不要去救她，可是萬一救了她她又想辦法給張揚喝香灰湯怎么辦，算了，還是不管她吧。

不過，那些拳頭和指甲終歸是傷害不到黃小芳，一陣強大的氣流以黃小芳為中心噴出來，將她周圍的村民全部擊倒在地，一個一個都暈了過去。

還滿轉頭瞧去，心里一直懸著的石頭終于可以放下了。

黃小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直抱著頭在顫抖。

許久，她感覺身邊突然安靜無比，才緩緩抬起頭，看見一個身著古裝漢服淡綠色長裙，年級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站在她面前，并朝她遞來一只修長纖白的手。

那是慶儂的手。

慶儂雖然看上去不茍言笑，說話還有些刻薄，但就是給黃小芳一種可以信任的感覺。

“八蓮子的話你也信！”

黃小芳一邊把手給她，一邊問：“八蓮子是誰？”

“誰讓你偷香灰誰就是八蓮子，只有他才會這么缺德！”

說著，她忽然把頭轉向還滿，破口大罵道：“你怎么不攔著??！”

還滿沒想到自己趴著也能中槍，翻了個白眼翹著尾巴走開。

黃小芳把張揚交給慶儂，不是因為她覺得慶儂可信，是因為她實在沒有其它辦法了。

可當他們回到黃小芳家里的時候，張揚不見了。

床上只留下了一張紙條，上書：把那只貓交給我，我就放了這里的人類亡靈。

想想也知道是八蓮子做的好事，他一心想提高道行，最好的選擇就是用古貓獸火煉金丹，這世上早已沒了古貓獸，自從他得知這邙南山上還有最后一只古貓獸的時候，就一心要抓到還滿。

他和還滿糾纏了兩百年，這毅力也是夠讓還滿佩服的，畢竟他是個人。

還滿其實并不是懼怕他，也不是打不過他，就是他太纏妖了！還滿對他只能是抱著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態。

可是慶儂惱了。

“張揚是我先找到用來威脅還滿的人！！他竟然敢搶！！”

黃小芳早已泣不成聲，一直在責怪自己沒有保護好張揚。

慶儂嘴角卻突然揚起一陣奸笑，壞壞的眼神瞟向還滿，把還滿看得背后直發涼。

黃小芳看著布置好陷阱的慶儂，有些于心不忍，勸道：“這樣不好吧，萬一小白真的被八蓮子抓走了怎么辦？”

慶儂拍拍手上的灰，前言不搭后語地反問道：“他明明是黃白相間的貓，你們為什么要叫他小白？這名字也太俗了！”

還滿拼命喵喵叫，卻無奈被慶儂四肢綁起吊在樹上動彈不得。

慶儂點了點他的鼻子，壞壞地說：“不會讓你白受委屈，只要八蓮子一出現，我一定打得他跪地求饒?。　?/p>

還滿惡眼瞪她：拿我引誘八蓮子，為了張揚，高貴的古貓獸就忍了！不過這筆賬我記住了！！

黃小芳微皺眉頭，看還滿被吊著，打心里覺得他很疼。

“堅持堅持，為了你的主人……”

慶儂不屑地冷哼一聲：“你別管他，他可是古貓獸，怎么會連這點兒苦都受不了！咱們去河邊，河邊有我布置的紅線鈴，只要這里有動靜，那邊的紅線鈴就會響。”

時間已經過了四點，張揚北上的火車已經駛出洛陽，奔向他夢想的城市，只不過他不在車上。

“為了完成父母的期望，他一直想去北京。他說過，等他實現了父母的愿望，他就可以去追尋自己的夢想。”

慶儂坐在河邊石床上，抱著膝蓋咬蘋果。

“你們人類真脆弱！”

黃小芳的眼淚又控制不住流出眼眶，她站在水淺的河邊，讓河水洗刷她的鞋子，就像第一次見到還滿時一樣。

“是啊，好脆弱，他好不容易可以去追自己的夢了，卻……早知道，不如趁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p>

對于慶儂來說，時間根本不是一個概念問題，她不會死去，會一直活在人世間，她不需要去思考未來，所以根本體會不到錯過的時間不可挽回。

她吐掉一顆蘋果核，又啃下去一口，聽黃小芳哀怨地嘟嘟囔囔。

“人的一生，真的好短，好短，這么短的一生，能做多少事情呢……”

慶儂依舊沒有感覺，也不想再聽她嘟囔碎念了，于是一邊嚼蘋果一邊問道：“你喜歡張揚？”

黃小芳微微低頭，臉有些羞紅：“嗯。”

“那你為什么不和他一起去北京，我也有喜歡的人，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從來不會和他分開，除了……生離死別……”

最后那一句慶儂說得極小聲，不知道黃小芳有沒有聽見，應該是沒聽見吧。

“可是我們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他能去的地方，我只能仰望。”

這句話，倒是讓慶儂心里震了震。

一億年前，她只是一塊碑石，而邙南是整座大山，她對邙南也是仰望的，一直都是。

“他是狀元，我甚至，不識字……”

“那有什么關系。”

黃小芳苦笑一聲，搖搖頭：“這種差距，注定了我只能在他背后望著他發光，陪在他身邊的人，也應該是個身上有光環的人，不是嗎？”

“當然不是！你才是陪伴他走過最孤獨時光的人？”

“我也只能在他孤獨的時候陪陪他。”

慶儂把蘋果丟進河里，水花濺到了黃小芳的紅裙。

黃小芳猛然心生一陣莫名的感覺，回過頭，看見慶儂斂容屏氣，神情莊重地站在她面前，說：“我能救張揚，還能讓他永遠存在，能讓他不再被人生短暫而折磨，但我需要用你的命做引，你愿意嗎？”

黃小芳將慶儂的話一字一句聽得清楚明白，她沒有感覺到恐懼或者絕望，甚至很淡然，有些欣喜，她默默在心里認定，要是真能救張揚，讓她付出什么她都愿意。

能認識張揚并和他度過青春年少時光，黃小芳已經很滿足了，她已經實現了夢想，而張揚還沒有……

若是這樣，她突然覺得，人的一生并不是很短，她的一生有一大半都和張揚在一起，這，也足夠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