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須臾浮生 叁

張揚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還滿四只爪子一前一后地跟著大隊伍走，走過的地上滿是白色紙錢，大隊伍的人都穿著白色喪服，一邊哭泣一邊哀嚎，兩邊的人在吹奏暗黑般的樂曲，陰風(fēng)沙沙而過，將紙錢卷得漫天飛揚，白幡更是肆無忌憚地呼呼作響。

最前面的黑色棺材里，就躺著張揚。

還滿最后一次看見張揚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死了。

他渾身血肉模糊，一動不動地躺在自家院子里，眼睛不知道被誰合上，神情還算安詳。

聽人類說，是車禍。

司機(jī)肇事逃逸。

前張莊布置的監(jiān)控拍下了整個過程。

還滿不知道什么是車禍，更不曉得誰是司機(jī)，情急無奈之下才沖動地跑去找慶儂撒野。

慶儂說的，“救”張揚的方法需要時間準(zhǔn)備準(zhǔn)備，讓還滿先回來，回來務(wù)必找到張揚的靈魂。

可是還滿跟在喪事隊伍后面走了這么久，為什么一直沒有看到張揚的靈魂？

正納悶間，他看見一個身著紅色吊帶裙，綁著麻花辮的女孩兒行跡異常鬼祟，她一動不動地站在路邊看喪事隊伍走過去，頭隨著隊伍的移動而移動，眼神空洞無物，如木偶一般。

待隊伍完全從她面前走過去，她的眼里才有了一點神。

她匆匆跟過去，跟在隊伍后面。

還滿故意放慢步子，跟在女孩兒身后。

反正他只是一只野貓，沒人會注意到他。

女孩兒跟了沒多久就拐進(jìn)了田埂中，沿著田埂匆匆向前張莊后山走去。

還滿眼睛微瞇，越來越覺得這個女孩兒有問題，于是跟了過去。

女孩兒進(jìn)來的這個后山也屬于邙南山一部分，傳說這里住著一朵會吃人的虞美人，所以人類都不敢輕易進(jìn)山。

其實這不是傳說，這里真的有一朵會吃人的虞美人，她不是食人花，她是很美的姑娘，但……

算了，以后再說吧。

還滿倒是不怕虞美人，只是那紅裙女孩兒怎敢一人獨自進(jìn)山？

女孩兒熟練地穿梭在灌木從中，裙擺上不慎粘了一大片刺球。還滿身上也早已被刺球沾滿，真像是一只躲在草叢里的刺猬！

女孩兒來到一座破舊的小平房前用力甩裙子，但是作用不大，只甩掉了幾棵刺球。

屋里的人聞聲前來，卻驚了還滿一跳！

張揚端著一盆水走出來，他看上去完好無損，一點傷都沒有，就是臉色有點白，不像正常人該有的氣色。

他將水盆放在一邊，跳下臺階在紅裙女孩兒身邊蹲下，一顆一顆為她清理刺球。

還滿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那個看上去活生生的人就是張揚的靈魂吧，只是……那個女孩兒竟然也能看見人死后的靈魂？！

還滿把視線轉(zhuǎn)到紅裙女兒臉上，看見她滿臉洋溢著幸福的光，溫柔而純美。

但那淺淺的悲傷還是被還滿發(fā)現(xiàn)了。

張揚清理完刺球之后站起身子，笑了笑，什么也沒說，笑容有些牽強(qiáng)。

女孩兒先開口了，聲音甜得像蜜一樣：“怎么了？你不高興？”

張揚連忙擺手否認(rèn)，他就是這樣，明明表情都寫在臉上卻為了不讓別人擔(dān)心而死不承認(rèn)。

“沒有沒有，我沒有！”

紅裙女孩兒甜甜一笑，走上前一步握住張揚的手，溫柔地說：“那我們開始準(zhǔn)備晚餐吧。”

張揚尷尬地把手抽出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到底怎么了？”

“小芳，我……我該回去了……”

小芳？黃小芳！！

還滿想起來她是誰了！她是孤兒院的，從小有一雙陰陽眼，能看見人的靈魂！

從小，她就一直默默喜歡張揚。

不過最讓還滿驚訝的倒不是這位黃小芳，而是張揚，他貌似……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

黃小芳的臉?biāo)查g耷拉下來，神情有些委屈，但語氣卻時刻那么溫柔：“可以，再陪陪我嗎？”

“明天我就要去北京了，再不回去來不及收拾了！”

“可是，我救了你，你就不能……”

她連無理取鬧都是溫柔的，眼中淚水汪汪，楚楚可憐，任何一個男人在她面前都不會不動容的吧，偏偏書呆子張揚就是不懂憐香惜玉！

“我知道是你救了我，不然我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被大卡車撞死，但……不能晚了報道啊……”

還滿大致已經(jīng)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張揚出車禍的時候，黃小芳應(yīng)該就在附近，她趁張揚靈魂還沒醒就把他帶來這里，騙他說他還沒有死。

黃小芳或許是出于好意，但她不知道，人的靈魂如果在十日之內(nèi)沒有找到新生兒投胎的話，將會化作空氣，消失在人世間。

可憐的張揚……

二人忽然陷入一陣沉默，周圍的空氣里全部都是沉甸甸的尷尬。

黃小芳也想去北京，和張揚上同一所大學(xué)，但她是孤兒，有誰會供她讀書？又有誰會送她去上大學(xué)？她能活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奇跡，若不是因為喜歡張揚，她早不知自殺過多少回！

可她畢竟是溫柔的，去北京上大學(xué)是張揚為了報答父母一定要實現(xiàn)的夢想，她不會頑固地堅持要求張揚留在村子里。

“好，吃完最后一頓晚飯你就走。”

張揚有些愧疚，弱弱地點了點頭。

“謝謝你給我的愛和溫柔，我衷心祝福你將來能有一個好的歸宿。”

黃小芳苦澀地笑了笑，什么也不再多說，拉著張揚進(jìn)屋子里去。

還滿跳出草叢“喵”叫一聲，成功讓張揚注意到他。

“小白！你怎么在這里，你是不是餓了？哎呀怎么突然瘦了這么多！！怎么這么多刺球啊！！”

那不是瘦的，是和慶儂拼命的時候靈力耗費過度了。

還滿被張揚抱進(jìn)屋子里，余光看見一旁的黃小芳滿臉詫異，由于貓的聽力比人類強(qiáng)，進(jìn)去后他還聽見黃小芳在原地嘟囔了一句：“難道貓真的也能看見鬼？”

這間小平房是黃小芳的家，是她死去的家人留下的，還滿聽張揚說過，黃小芳的爸爸和爺爺也能看見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是遺傳的陰陽眼。

不過還滿可不信，因為根本沒有什么陰陽眼，普通人類絕看不見靈魂！既然他確定黃小芳是人，所以一定是她的祖先與妖怪有過接觸，才將能看見靈魂的特異遺傳下來！

還滿不明白的是，黃小芳既然答應(yīng)讓張揚離開，那該怎樣讓張揚以為自己活著呢？又不是誰都能看見他，一見到其他人，就暴露了。

晚上黃小芳做了滿滿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全部都是綠色蔬菜，張揚連夸她做的好吃，不過趴在他腳邊的還滿知道他是為了不讓黃小芳傷心才這么說的，因為亡靈沒有味蕾，根本嘗不到味道，所有的菜在他嘴里都是平淡無奇的開水味。

黃小芳夾了一塊土豆放在張揚碗里，輕柔地說：“等會兒去河邊抓幾條小魚給小白吃吧。”

張揚看了看外面天色已晚，本想直接回家，可是看還滿還餓著肚子，于是傻乎乎地答應(yīng)下來。

還滿無語地喵了一聲，他真的是一點兒情商都沒有嗎？難道他看不出來黃小芳不是為了給小白抓魚吃，而是為了制造和他在一起的機(jī)會嗎？！

書呆子！！

晚上的小河河水反射著天空中的月牙與星辰，波光粼粼，宛如一條曲曲折折的發(fā)光彩帶盤在山間。

張揚挽了褲腿，赤腳淌入小河里，用漁網(wǎng)攔在水流湍急的地方，等待著魚兒鉆入網(wǎng)中。

還滿慵懶地躺在石床上，且看黃小芳到底想干嘛，反正只要不防礙他和慶儂的計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