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須臾浮生 貳

慶儂在洛陽城中住了一千年，從唐朝時她就已經住在了這里，她也沒有朋友，沒有親人，自從失去邙南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失去了全部。

所以不管她在這里多久，也沒有人會注意。

在繁華熱鬧的老城一角，這里有著老城難得的清靜，因為這條古老的街道從頭到尾做的都是死人生意，什么賣壽衣骨灰盒的，賣花圈的和白事一條龍這里都有。

為了辟邪，人們特意為這條街命名為明，明街。

卻不巧和冥界諧音。

若是一個人類，晚上絕對不敢獨自一人走在明街上，時不時輕輕飄下來的紙錢就夠把人嚇得半死。連這里做死人生意的老板們都商量好一起早早關門回家，晚上不敢留在這里。

可是明街外一周卻燈紅酒綠，小吃攤的叫賣聲和汽車鳴笛源源不斷，閉上眼睛會仿佛身臨其境，若是能從上空俯瞰整個老城，明街簡直就像是一條黑色的蟲子趴在LED燈板上。

從明街轉彎，慶儂的家，就在轉角處。紅色的磚墻上鑲著破舊木門，門上掛著一串貝殼風鈴，門前是另一條古色古香的路，也是可以通往外面繁華世界的路。

門里有一方鋪滿青磚的院子，兩間不大不小的木屋，屋子南一座東一座，拐角連在一起，背靠淘寶大商城，左與壽衣店為鄰。

慶儂喜歡這里，她異常享受大隱隱于市的感覺，而且晚上這條街上空無一人，她想練練法術也是可以的，若是有剛死去的靈魂來這里徘徊，她還能陪他說說話。

只是和這些靈魂接觸多了，慶儂就愈加害怕生離死別。

每一個生離死別，都與她和邙南那么像。

她好歹和邙南相守了一億多年，而人類呢？僅僅只有短暫的幾十年可以擁有彼此，如何得夠？

她開始控制自己不去與人類的亡靈搭話，她能看見亡靈，亡靈也能看見她，但一般的亡靈認不出她是妖怪，也就把她當成一個膽子比較大的普通人類了。

因為前日從邙南山空手而歸，慶儂開始有些發愁，現在她能找到的山靈已經越來越少了，還滿身上那顆雖然很難得到，但她已經沒有機會挑剔了，找到一顆就必須得到一顆，否則隨著妖物一個一個死去，山靈也會一個一個隨之消失。

雖然還滿很在乎那個叫張揚的人類孩子，但是用張揚不一定威脅得了還滿，而且慶儂也不會真的殺了張揚啊！

到底該怎樣才能讓還滿心甘情愿交出山靈呢……

慶儂嘆了口氣，把裝著她收集回來的山靈的玻璃布丁瓶放進抽屜收起來，并封上獨門咒印，除了她誰也拿不出來，事實上，她在整個家的周圍都布置了結界，能不能防住厲害點的妖怪或神靈不說，起碼人類和妖靈一萬年以下的小妖肯定是進不來的。

如此周密的保護，應該是萬無一失了。

看看時間，現在正是中午十一點，慶儂脫下漢服長裙，換上現代人喜歡穿的體恤和牛仔短褲準備出門。

除了收集山靈以外，她和人類女孩一樣，最鐘愛的事情就是逛街購物。

她剛穿上鞋子就感覺手心一震刺痛，一道強光刺進了她的手心，這是結界的光，是有人強行破壞了結界才導致結界自己回到慶儂身體里。

她不禁微微皺眉，退到門口向外看去。

還滿瞪著眼睛，壓根緊咬，看見慶儂二話不說一爪子隔空劃了過來，慶儂迅速側身躲開，木門應聲倒下，門上留下四道貓爪印。

慶儂扇了扇揚起的灰，連忙去觸摸房子，為房子布上新的結界，再一揮手關上還滿身后的大門。

若不是慶儂反應及時，這里已經塌了，后面的淘寶大商城也要塌了！

她可不能讓這里塌掉，不然她又要去公安局解釋一堆她根本無法回答的問題，而且還滿進門不關門的習慣可不好，容易讓人類看見。

一旦被人類看見，肯定要拿手機錄像發到網上，慶儂可不想當網紅……

“喂！你發貓瘋啊！”

還滿的瞳孔在陽光下瞇成一條豎直線，一只閃著藍光，一只閃著紅光，頭上卜咚一聲跳出來兩只貓耳，指甲和頭發慢慢變長，變長的頭發在風中張牙舞爪。

他一言不發，微微低頭，直惡狠狠瞪著慶儂，就像一只要發威的狼。

仔細看，他嘴角邊還有兩顆若隱若現的獠牙。

慶儂一陣后怕，若是剛剛他就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那么她身后的房子和大商城恐怕已經是一堆粉末了。

這就是還滿發怒的樣子啊！慶儂以前只聽邙南口頭描述過，卻從未見過，還滿雖然壞，但脾氣很好，很少發怒。

這次，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讓他變得如此瘋狂。

“說話啊！不會說話了？那你喵一聲也行啊！”

還滿慢慢抬起手，五指拼命張開，喉嚨里發出了咕咕聲。

慶儂冷冷一笑：“呦呵，要發威了？不過你發威之前能不能先把話說清楚，我招你惹你了！！”

還滿根本不聽，完全喪失了理智，一蹬腿朝慶儂撲了過來，慶儂輕松躲開：“我讓你把話說清楚，你聽見沒！！”

還滿好像真的沒聽見她在說話，把爪子從房子結界里抽出來，一轉身又朝慶儂撲去，還齜牙咧嘴地露出兩顆大白獠牙！

慶儂無語翻了個白眼嫌棄道：“丑死了！”

她這次不打算躲，雙手在胸前施法，待還滿撲過來的時候一手用法力擋住，另一只手直接一巴掌呼他臉上：“你有完沒完！！”

還滿一下子被打倒在地，慶儂趁機封住他的右手無名指，這里是控制妖怪怒性的地方。

這一封怒性，還滿果然平靜下來，頭發和指甲都變回原來的樣子，獠牙也縮了回去，就是那雙貓耳還支在頭頂上。

他捂著臉爬起，見慶儂朝他走來，像孩子害怕嚴厲的父親一樣連忙避開：“離我遠一點！”

慶儂噗嗤一笑：“呦，你竟然也有這么慫的時候？！”

還滿雖然控制住了怒性，但心里的怒火依然還在，他還是用充滿憤怒的眼神瞪著慶儂，呼吸急促，瞳孔忽大忽小，忽圓忽扁，一副不吃了你我就不當妖的表情！

慶儂終于認真起來，放下嘲笑的模樣轉成嚴肅：“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

“你做的好事，難道還要我說嗎？！”

“我這幾天一直待在家里哪兒也沒去，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你把話說明白。”

還滿一邊嘴角翹了翹，諷刺道：“你做什么需要離開家嗎，遠程控制一下不就行了。”

慶儂性子急，受不了他總是不挑明了說話，氣得她狠狠指向大門吼道：“不想說就給我滾！”

還滿抬高下巴挺了挺胸，惡聲惡氣地說：“我今天是來殺你的，不殺了你我絕不離開！”

“你要殺我先給我個理由啊！算我求你行不行，你說清楚我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情！”

“好，你說，是不是你殺了張揚！！”

慶儂一愣：張揚……死了？！

原來是張揚死了他才發瘋成這樣，但慶儂沒有做任何不利于張揚的事情，看來是還滿找人報仇，但找錯人了。

“我沒有害他。”

“那他怎么死了！除了你，還有誰想要殺了他！”

“你腦子有病吧！我只是拿他的命要挾你，又不是真的想殺他！況且我把他殺了，以后拿什么要挾你，我才沒你那么蠢！”

被慶儂這么一說，還滿覺得好像是這么個理，畢竟慶儂在人類社會生活了一千年，而還滿只是個住在深山老林里的野貓，比用人類的方法思考，慶儂自然比還滿懂得多。

“可是，可是他為什么死了？”

還滿的眼神終于和平了一些，語氣也變得和緩，可他那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去用腦子思考，只知道在頭頂掛個問號等著別人告訴他的樣子還是有些讓慶儂不喜歡。

彈就算不喜歡，她還是很耐心地為他解答，因為今天這個為了朋友不顧一切，竟然敢跑來找她拼命的還滿，和她從邙南嘴里聽說來的還滿不太一樣，他這么勇敢，雖然是蠻勇，卻也讓慶儂刮目相看。

而且一談到生死問題，她除了傷感，也擠不出什么其他情緒了。

“人類是很脆弱的，他們只有一百年左右的壽命，而且會各種死于非命，所以……節哀順變……”

還滿顯然不是一點兒都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只是不愿意承認罷了。

慶儂看得出來，她慢慢靠近他，輕輕撫摸他蔫著的貓耳，安慰道：“人不是妖，他們的壽命雖然短暫，但是他們可以輪回啊，等張揚轉世了，說不定你們還能遇到。”

她把手抽回來，看著貓耳一點點縮回到蓬蓬的頭發里，這就代表著還滿此時的心情已經完全平靜下來。

慶儂這才松了一口氣，要是這貨真的發起狂來，她自保沒問題，可是周邊的人類就要死的不明不白了。

還滿一直低著頭，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這樣思考了好久之后，他緩緩抬起空洞的眼睛看慶儂，悶聲悶氣地問：“慶儂，你這么厲害，你能復活人類嗎？”

慶儂一愣，嘴角情不自禁地抽了抽，他這算是在求她嗎？那她可不可以提條件呢，是不是只要復活張揚他就會把山靈交給她？

這么好的機會！可惜她復活不了張揚……

“你開什么玩笑，世界上誰能復活人類啊！我想復活山神還得費九牛二虎之力收集山靈呢！”

“為什么？”

“這是人類祖先自己選擇的，在一次長生和無盡次的輪回之中他選擇了輪回，既然選擇了輪回，就必須遵從自然規定，死了就要輪回，不得重生，除非……”

還滿本來已經心灰意冷，可聽慶儂說還有除非，他的眼睛瞬間放光：“除非什么？！”

慶儂故意頓了頓吊他胃口，轉過身去繼續說：“我的確有個辦法，不過我要你的山靈，你給嗎？”

還滿撅撅嘴，就知道不能求這個女人，一旦有求于她，她就會趁機奪取山靈。

不過還滿有其他辦法說服她幫自己。

他繞到慶儂面前，表情有些諂媚還有些賤，說：“不如這樣，你幫我救張揚，我幫你收集山靈，怎么樣？”

慶儂眼珠在眼眶里打轉：這倒也行，畢竟我離開了邙南山一千年，很多地方都不如他了解得多，讓他幫我去收集別妖的山靈，或許能事半功倍。

只不過……

慶儂斜眼懷疑地看向還滿：“你的話我能信么……”

“干嘛不信！你要是幫我救了張揚，那你就是我的恩人，我可是個有恩必報的妖！”

慶儂露出一陣壞笑，踮起腳把手掌放在還滿頭頂上空，手中慢慢顯出一個符咒。

“我呀，別的大本事沒有，就是跟邙南師父學了不少咒法，這個是踐諾咒，你今天在踐諾咒下承諾，我幫你救張揚，你幫我收集山靈，說，你承諾。”

還滿歪頭看了看踐諾咒，其實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還是小聲嘟囔了一句：“我承諾……”

“很好！”

慶儂滿意地將手掌摁下去，將符咒摁進還滿身體：“這樣你就沒辦法耍賴了，到時候就算你想耍賴，踐諾咒也會控制你讓你踐行諾言的！除了我和邙南，誰也解除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