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紅色的行李箱與我一起僵直的立在堂屋里,黑色的陳年桌椅一如既往的沉默。我看著端著一個青花白底的瓷盤立在桌子另一端的男孩,懷疑是眼睛花了,便揉了揉眼睛,視線再次在那個男孩身上聚焦時,他開口了。
他微笑地喚了我一聲姐,將瓷盤放在桌子上,對我身旁的桐姑說,“媽,你去洗洗手,馬上就開飯。”說完,便折身走進廚房了。
桐姑沖我笑笑,道,“司徒,把箱子放在堂屋里,先洗手吃飯,一會兒讓羅兒幫你把箱子拿到閣樓上去。”
“他就是羅兒?”
見我滿臉狐疑的表情,桐姑反倒一臉茫然,問我這是怎么了。
“羅兒才十三歲吧?”見桐姑遲疑地點點頭,我接著說出了一走進屋子就縈繞在我心里的疑問,道,“十三歲的孩子居然和我比我這個十七歲的人還高。才十三歲而已,怎么可能就一米七?開玩笑吧!”
桐姑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色,道,“灣里人都覺得奇怪,說不可能十三歲就長這么高,不過我倒是覺得挺好的,這孩子越來越像那個人了。”
我問桐姑那個人是誰,是不是燕羅的父親。
桐姑卻豎起食指擋在兩唇之間,神秘地笑了笑,拉著我道后院洗手。
整頓飯吃到最后,我一直盯著看起來已經十七八歲的燕羅,總覺得這之間一定有什么不對。
三年前我離開的時候,他拉著蘇幺老太的手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硬是要蘇幺老太把我留下來,那時候,他不過在一米一二,怎么說也不可能三年就一米七了吧。
可能是我的眼神讓燕羅有些不自然,他停了停筷子,秀眉蹙了蹙,薄唇輕啟,卻欲言又止。
估計后來實在是被我的眼神盯得吃不下飯了,這才張開他慢慢嚼著米飯的嘴,夾了一塊雞蛋放在我的碗里,道,“姐,你不是喜歡炒雞蛋嗎?怎么不吃,難道是我做的不好吃?”
桐姑聽了,夾了一塊雞蛋放進嘴里,嚼了嚼,道,“我覺得挺好吃的,雖然比蘇幺老太還差了一點點。是吧,司徒?”
被燕羅和桐姑這么一問,我急忙夾起碗里的雞蛋嘗了嘗,炒得又嫩又滑,明明就和蘇幺老太外焦里嫩的不是同一種風格嘛。
“好吃,反正比我媽做得好吃多了。”
聽完我這話,燕羅咧嘴一笑,道,“你喜歡就好。姐,多吃點吧,反正一直看著我也看不飽不是。”
微笑著說出這話的燕羅讓我頓時覺得無比尷尬,只好一邊答應著,一邊回之以笑。
吃完飯后,燕羅收拾起碗筷,鉆進了廚房,隨即廚房里傳來沖水的聲音。
這時,桐姑突然開口,冷不丁地說了一句,“有時候,我倒是覺得,光是看著羅兒,就能看飽呢。”
我沒有回答,抬起頭望著呼呼轉動的風扇,默默喊了一聲蘇幺老太,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她離開這個世界后,她的桐娃子和羅兒過著怎樣的生活。
坐了沒一會兒,燕羅便從廚房里出來,繞道我身后,提起行李箱,要我跟著他去,說是帶我去我的房間。
蘇幺老太去世后,她的房間便被燕羅整理出來,作為他自己的房間了。
這座閣樓從前是沒有的,聽燕羅說蘇幺老太考慮到他長大了會沒有房間住,桐姑又不愿意把畫室騰出來,所以就在爸爸以前住的房間里,加了一層隔板。
隔板下面依舊存放著爸爸和桐姑學生時代的書籍和校服。隔板上面,就是所謂的閣樓了。
今年夏天,我便要在這座長四米,寬高各三米半的小房間里度過。
閣樓里的燈是上個世紀的鎢絲燈,上樓的地方有一根五彩絲線編成的繩子,往下一拉,閣樓里便會亮起柔和的鵝黃色的燈光。
同樣的絲繩,閣樓的雕花窗戶旁邊也有一根,因為窗戶下面就是我的床。
說是床,其實就是鋪在地上的棉絮,睡覺的時候鋪開,不睡覺的時候可以疊起來,和去京都參加夏令營時住的民宿倒是有幾分相似。
燕羅將我的箱子放在閣樓的木質地板上,問我要不要睡午覺,要的話他就離開,不的話,他想和我說會兒話,雖然他也不知道說什么。
說這話的時候,我看見燕羅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忍不住笑了出來,捏著他的臉,道,“可愛的小燕羅,我離開的三年,是不是特別想我?”
他不說話,往后退了退,揉著被我捏紅的臉蛋兒,別過臉去看著窗外的銀杏樹。
“這是害羞了嗎?”我說著,坐在地板上,仰視著和我比我高出一個頭的小男孩,想著,也許燕羅還是當年的燕羅,重逢時的陌生感正在退去,我拍了拍地板,道,“你也坐吧,我又不會吃了你。跟我說說,你這三年都干了什么?”
燕羅聽話地面對著我坐下,臉上的紅暈散去,恢復了平常的白皙,一本正經地問道,“你呢?你先說。”
“我嘛……就是念了高一,念高二,念了高二念高三,現在高中畢業,不知道高考成績,就回來燕子灣了。”
從他的表情可以明顯看出他對我的高度概括相當不滿,雙唇緊閉,又別過臉去看銀杏樹。
我故意咳了咳,清清嗓子,接著道,“高一的時候我基本就是學習,有時候和朋友出去看電影,或者一起去逛書店。高二的時候交了一個還算不錯的朋友,她很愛玩,每次玩的時候都會叫上我,所以我高二的時候去了很多地方,除了上海本地,還去了蘇州,南京,哈爾濱和內蒙古的呼倫貝爾大草原……對了,我帶了相冊,你等等。”
我拿出相冊,將這三年的照片翻出來給燕羅看。
然后又告訴他我高二玩得太多,成績下降,以至于高三的時候為了考上好大學,不得不展開魔鬼式的復習。
復習計劃全都是我爸爸制定的,媽媽則一邊上班一邊監督我計劃的實施情況,但愿高考的結果不會讓我們一家三口失望。
說到這里,燕羅抬起頭看著我,道,“姐,不是一家三口,是一家五口,還有我和我媽。別看我媽那樣,她經常打電話問伯父伯母你的情況,但是又怕影響到你,所以從來不跟你說話,也不讓伯父伯母告訴你。”
“真的嗎?”
這樣的事情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因為是第一次,所以又驚喜,又陌生。
等我說完這三年的情況后,燕羅卻半瞇著眼睛,說他太困了,要去睡一會兒,讓我也休息休息。
說完,便起身朝樓下走去,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慢慢回過頭指了指枕邊的淺灰色遙控器,道,“姐,那是空調遙控器,忘記跟你說了。”
等我再次回過頭來的時候,樓梯口已經沒有燕羅的身影了。
我掩上窗戶,打開空調,躺在地板上,看著白色的天花板,天花板的背后就是房梁,房梁應該上釘著許多又細又長的木板,木板與木板之間蓋著自家燒制的青瓦。
說起來,整座房子的材料,都是蘇幺老太和爺爺一起準備的。三年前聽蘇幺老太斷斷續續地說過好幾次“一磚一瓦”。
那時候,她的眼神總是望著我不知道的地方,似乎,她的“一磚一瓦”不是說給近在眼前的我聽的,而是說給那個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的人聽的。
透過窗戶,我望著外面的驕陽似火,以及戰士般佇立在院子里的銀杏樹。
以前從來沒有在這種角度看過銀杏樹,不知道從這樣的高度看過去,在樹上樂呵呵地晃著雙腿的雪亂,還是不是記憶中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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