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霧（2）

　　一聲驚天動地的響雷，伴隨著一道撕裂天空的閃電，在燕子灣濃密的山霧上空響起的時候，整個燕子灣似乎要被震碎了。

　　我驚叫著捂著耳朵，緊閉雙眼轉身撲到桐姑懷里。

　　豆大的雨點落在背上時，我慢慢轉過頭，院子里早已沒有了那個人的身影。

　　我急忙四下里尋去，蘇幺老太摸了摸撲在她懷里的燕羅的頭，瞇著眼睛看向桐姑，問道，“桐娃子，你認識那個人？”

　　桐姑搖搖頭，仰起頭以面迎雨。

　　蘇幺老太便瞧了瞧我，道，“你認識？”

　　我揉了揉鼻子，急忙說了一聲不認識，便學著桐姑的樣子，仰起頭，好讓穿過層層云霧遠道而來的雨，打在我的臉上，滑過我的臉，流過我的引以為豪的細長的脖子，流進充滿驚奇與興奮的胸膛。

　　隔著雷雨，我聽見蘇幺老太小聲范著嘀咕，她說，“你們都不認識，那他為什么說‘是我’……”

　　晚上和蘇幺老太躺在床上，一直想著那個怪人的眼睛，無論如何都睡不著。想要蘇幺老太給我講過去的故事，她卻說難得遇上涼快的好天氣，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爬起來跪在窗邊，趴在窗臺上，閉著眼睛，聽雨打在銀杏樹上的聲音，聽得久了，隱隱約約中似乎聽見雨聲里，夾雜著吹笛子的聲音。笛聲宛轉悠揚，略帶著淡淡的悲傷。

　　我一驚，想起了蘇幺老太平日里講的鬼故事，開始怕了起來，便在黑暗中摸到蘇幺老太的胳膊，晃了晃，她沒動，又晃了晃，她依然沒動。

　　我只好提著一顆心，躺在床上，縮到蘇幺老太的臂彎里，強迫自己閉著眼睛，不去聽窗外的雨聲，更不去細密的雨聲里，尋找隱約可聞的笛聲。

　　次日清晨被蘇幺老太從床上拽下來的時候，我正在做夢。

　　似乎夢到了我小時候，和爸爸一起在灣里的池塘里趕綠頭的鴨子。

　　夢里，爸爸看著池塘邊的榆樹，正要說話，我卻沒來及聽清楚，就被蘇幺老太的吆喝聲驚醒了。

　　以至于一邊不情愿地穿衣服，一邊小聲抱怨。

　　蘇幺老太聽了，癟癟嘴不以為意，等我穿好衣服后，讓我趕快去洗臉洗手，她自己則去了隔壁房間叫桐姑和燕羅起床。

　　吃過早飯后，蘇幺老太給了我十塊錢，讓我帶著燕羅去街上買兩個西瓜回來，剩下的錢隨便我怎么花。

　　我一聽，樂了。

　　立馬牽著燕羅上了街。在超市里買了兩個西瓜，一個特別大，一個小一些，大的我抱，小的燕羅抱，然后打算用剩下的零錢買了兩塊草莓味的冰淇淋。

　　考慮到抱著西瓜沒辦法吃冰淇淋，我便和燕羅一起把西瓜抱到燕子灣入口處的一塊玉米地里藏起來，讓燕羅躲在樹蔭下看著，我則快速邁著雙腿，跑回超市買了兩塊冰淇淋。

　　等我一陣風似的跑回去找燕羅的時候，他正和不遠處盯著他的人對峙。

　　“呀……你怎么又來了？”

　　我大吼一聲，跑過去將燕羅護在身后，盯著昨天出現在我家院子里的怪人，問道，“你來干什么？桐姑不在這里……莫非……”

　　我話沒有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他說，“燕子回來了……”

　　我愣了愣，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望了一眼藍得沒有一絲云的天空，道，“燕子早就回來了，這都七月了，再過幾個月，燕子就要飛回溫暖的南方去了。”

　　他嘆了一口氣，聲音里傳來淡淡的遺憾和憂慮。

　　說話間，燕羅從我手里接過冰淇淋，往后退了幾步，拉開和那個怪人以及我的距離，在自以為安全的位置，津津有味地吃著冰淇淋。

　　我見了，也退后兩步，撕開袋子，取出冒著冷氣的冰淇淋，咬了一口，才又開口，“你關心燕子做什么，我問你，你為什么要找我的桐姑？”

　　他學著我的語氣，道，“為什么要找我的桐姑……”

　　“我在問你，你老實交代，不然我就報警，讓警察抓你去坐牢。”

　　“不是桐姑，我找燕子……”

　　我又咬了一口冰淇淋，道，“找燕子找到我家院子里來了？你唬我呢。”

　　他搖了搖頭，抖了抖長長的衣袖，露出兩只雪白的手，撥開額前的頭發，露出一張和他的手一樣白皙的臉，細長的秀眉微蹙，一雙淡藍色的憂郁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我，道，“是我，雪亂。”

　　那是我第一次聽說他的名字，一個奇怪的名字。

　　我不知道這個擁有奇怪名字和奇怪行為的人，會偷走我十四歲以后的每個夏天。

　　如果我知道的話，就不會在第二次看見他那雙憂郁的眼睛時，遲疑著伸出手，用心愛的草莓冰淇淋指著他，道，“想吃的話，我就讓你啃一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