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許憶薇說，我知道你是為了什么而來。

　　爸，我哽咽中叫他。

　　他卻永遠不會再回答我，一如既往的冷漠，他還是不肯原諒我。

　　我附在棺木上，試圖感受到他身上哪怕一丁點的余溫，然而指尖只能觸到一片生冷。他靜靜的躺在那里，仿佛從此以后，再與這茍且的人世沒有半分關連。

　　阿東進來，見我茫然的趴在棺木上，臉上寫滿痛苦。

　　姐姐，你沒事吧。他過來叫我。

　　我強忍著擺擺手，問他，他這些年，都是怎么過的。

　　自從我到家里來，就很少見爸爸開心過。阿東有些感慨的說，他總是在院子里種滿薔薇，但花開的時候，又將它們統統剪掉，然后一個人抱著你們的全家福坐在院子里，黃昏才進屋，也很少與人交流，也許也是因為心中郁結難解，最終才郁郁而終。

　　許老師的心結，是我么，是我令他在悔恨中度過一生。

　　他走之前，是否留下什么話。我又問。

　　阿東搖頭，他去世的那天，薇薇一直在他身邊，我并沒有聽她說過，只是聽她說，爸爸囑托她把你找回來。

　　是為了他留下來的東西？

　　也許是吧。阿東點頭，但并沒有多說，興許是許憶薇囑咐他不要對我多言，畢竟事到如今，我已然成為外人，這些年許老師與許憶薇相依為命，皆是我一手造成，她對我心存芥蒂，我能理解。

　　阿東把手里的孝服放在門口的木椅上，又將許老師照片兩邊的燭心剪短，這些動作輕車熟路，倒更顯許老師生前他們的親厚。

　　從靈堂出來后，我并沒有馬上換上孝服，而是循著記憶到廚房找許憶薇，幼時家中的院落中還很繁盛，各種植物生機勃勃，多年未歸，這才注意到院落的蕭瑟和破敗，全然沒有生氣。不免心下一凜，更生出不少的酸澀來。

　　許憶薇正在做飯，腰間系著圍裙，頭發隨意的挽起來，看她半佝著身子的背影，實在難以將小時候的模樣重疊，我站在她身后，感到些許突兀，也許我不該到這里來。

　　正準備要走，她已經轉過身來，見到我，并不感到訝異。

　　姐姐，你來的正好，可以幫我把菜摘了么。她問我，語氣親昵，仿佛從未與我分離過一般。

　　哦。我接過她遞來的菜，蹲下身細細的撿。直到飯做好，我們都默契的沒有再與對方說過一句話。沒有去探究這幾年各自的生活，也沒有旁敲側擊的問彼此這些年過得好不好，這樣的沉默中居然也不讓人感到那么尷尬，也許血緣就是這樣奇妙的東西。

　　吃飯的時候就只有我們三個，也許是打破了平日的習慣，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太自然，許憶薇朝我碗中夾了些菜。

　　我記得你小時候喜歡吃這個。她說。

　　你還記得？她那時候還很年幼，我以為很多事她已經不記得。

　　倒也不是全都記得。許憶薇笑了笑說，不過這些年爸爸一直做這幾道菜，你的口味多數也是他告訴我的。

　　許憶薇的笑容中有太多苦衷，我不敢深究，埋頭吃飯，余光看到許憶薇的動作，竟跟我一模一樣。

　　咳咳。阿東見我們都不說話，咳了兩聲，見我跟許憶薇都沒有什么反應，訕訕的端起面前的飯扒了兩口。

　　姐，吃完飯你能陪我出去走走么。許憶薇問，爸爸的事，我想跟你聊聊。

　　我點頭，心中與她有同樣的想法。

　　飯后阿東留下來收拾碗碟，我跟著許憶薇走到蕭瑟的院中，迎風而立，竟有種嚴冷的寒氣。許憶薇走在我前面，并沒有回頭看我。

　　爸爸這些年精神一直不太好，自從那件事情發生之后，他總是到這里來，從天亮一直待到天黑，就坐在那里。許憶薇指著不遠處的一張藤椅說，那椅子還是他們一起買的，你可記得。

　　薇薇。我打斷她，以前的事，都已經過去了。

　　是么。她笑，真的能過去么。

　　算了，既然你不想提，我也無需再多說。許憶薇見我不說話，哀哀的嘆了口氣。

　　我知道對于許老師，對于許憶薇，對于很多人，我都有所虧欠，蘇煙說的對，我滿身罪孽。

　　許憶薇說，我知道你是為了什么而來。

　　是的，我點頭，你既然知道，就該成全我。

　　好吧。許憶薇笑了笑，你想要的東西，我已經放在你房間了。

　　我與許憶薇血脈相連，因此她總能洞悉到我內心真正的想法，這居然讓我無端的心驚起來。

　　什么都不要說了。許憶薇滿臉悲傷的看著我說，你回去吧。

　　回房間之前，我曾回頭看到寒夜中許憶薇的背影，她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像一尊隨時碎裂的石頭雕像，也許她臉上鋪滿淚水，因為我的淡漠，使她感到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