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坐上這輛火車,是跟蘇煙一起,她那時對我充滿恨意,是我害她家破,害她沒有一個完整的人生,她身上的煙塵氣也是因為我,我害流連在這世間,卻無所依歸,我還搶走她所愛之人。
在她身上,我確實罪孽太深,難以償還。
然而這一切,我從來沒有跟蘇邵陽提過,在我剛找到他的時候,我曾以為我已經得到寬恕,失而復得,是多么厚重難當的事。
但命運,往往不如人所愿。
蘇邵陽的傷痛,不在他的腿上,不在這年年月月絕望的日常中,而在與我的重逢中,如果我不是非要留他在身邊,也許他也不會那樣痛苦。
我指的是他的心。
蘇邵陽的腿斷了之后,只能以乞討勉強維持生計,這些年他穿梭在這座小鎮的廢墟中,雖然艱難,卻從未像遇到我之后這般絕望。
他恨自己不能給我完整的生活,所以夜夜難以安眠,也不主動擁抱我,甚至我在碰到他的時候,他也會很突兀的躲很遠。他一定是見到了住在我心腔里那只冰藍色的蝴蝶,它總是傷害我身邊的人,他對它充滿恐懼。
我還記得找到他那天,夕陽仿佛要把整個世界分割成無數碎片,我站在鋒利的余燼中與他對峙,看著他空蕩蕩的左腿,眼中鋪滿眼淚。
蘇邵陽。我一遍遍的叫他。
你認錯人了。他低著頭不看我。
我沒有,我不會認錯人的。我扳過他的頭,不讓他閃躲。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他避無可避,但仍然矢口否認。
我擁抱他,他推開我,我叫他的名字,他不答應我,我無能為力,站在他對面,眼淚一直往下掉,他最終無奈,只能妥協,流下與我同樣灼烈的淚水。
我們仿佛回到小時候那條積滿雨水的巷子中,從來沒有分開過。然而時光變遷,世事早已改變。
你為什么不回來找我。我問他。
我這樣,早就回不去了。他嘴角帶著一絲苦笑,對我卻沒有一絲責怪。
你是否恨我。我又問,是我把你害成這樣。
我原本應該躲起來生活的,蘇邵陽搖搖頭,接著說,這樣對誰都好。
不。我看著他,蘇邵陽,你不要再離開我。
他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我。
也許是與他分開太久,他眼中長滿迷霧,我看不到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與蘇邵陽重逢后,我用全部的積蓄租了間房,又給他買了輪椅,但蘇邵陽還是不開心,他總在半夜的時候艱難的從床上下來,扶著墻壁走到窗臺邊抽煙,一根接一根,像要抽盡所有的愁苦。我并沒有熟睡,遠遠的看著他明明滅滅的臉,不敢叫他的名字。
你回去吧。他常常把我做的早餐倒在廚房的垃圾桶內,然后不用拐杖,半邊身子靠在墻上,倔強的看著我。
你是不是還在怪我。我一臉悲傷的回望他。
許初一,你不知道我這些年是怎么過的。他說,我不怪你,但我也給不了你幸福。
你胡說。我笑,我不需要你給我什么,我只要你在我身邊,永遠在我身邊就行。
許初一。蘇邵陽叫我,語氣中充滿無奈。
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再聽。
我從他身邊走過,重新給他做早餐,我們一直這樣,僵持,傷害,又無法分開。
冥冥中,許老師的死仿佛是一根掩埋至深的雷被點燃引線,將所有人都炸得粉碎,面目全非。
獨自坐上回去的火車,我突然對接下來的路途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和恐懼,并且,十分想念蘇邵陽。
我坐在臨窗的座位上,給他撥電話,一遍一遍,未接通,一遍一遍,未接通。
我知道,他不想接我的電話。
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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