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安靜了,感覺不到浮躁,也感覺不到沉悶。
林間斷斷續續傳來了啄木鳥的聲音,就像在京都的淺春三月,深夜里聽見的神社里傳來的聲音一樣。
讓?科克托在《鴉片》中說,最明智的方法,就是在最值得的時候變成瘋子。說不定,在京都的時候,我就時常跟著啄木鳥的節奏,尋找變成瘋子的契機。
雖然我一直都沒有找到。
東山先生說,這種事情和死亡一樣,急不得,要是太急了,便會演變成強迫自己去做某件做不到的事情,意識會中斷,靈魂也就殘缺了。如此一來,便也無緣繼續在藝術的路上走遠,因為一個強迫自己瘋掉的人,在瘋掉的那一刻,就喪失了為人的資格,更無須談及藝術了。
藝術是瘋狂的,藝術家卻需要清醒。
我感覺到某種來自遠方的莫名的召喚。
隨即笈著拖鞋,穿過客廳,順著依舊散發著仲夏氣息的樓道一路跑下去,又穿過竹林間的青石板,獨自走在無人的香樟樹覆蓋著的白下路。沒走多遠就能聽見汽車鳴笛的聲音,以及行人交談的聲音,還有路邊小販叫賣的聲音。
帶著無法言表的喜悅走了半個多小時吧,感覺肚子有些餓了,便在路邊的小攤上買了一盒帶著牛奶清香的榛子酥,拿在手里一邊吃一邊踱步在微涼的夜風里。
腦子里交替出現去多模糊的印象,多半與畫無關,與我無關。
不知道手里的榛子酥什么時候吃完的,甚至不知道手里的空盒子被我丟在了什么地方。只知道停在一個有些陌生的公交站,看著公交車停在站臺,一些人從車上下來,又有一些人上了車,然后車門關上了。我也上了公交車,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無心聽車上的人談論著自己的喜怒哀樂,單純的側著臉,看著窗外的行道樹鬼魅般一閃而過。
給父親打了電話,他說此時的故鄉,天空中正掛著一輪朗月,母親正端出一盤自己烘烤的花香月餅,要和父親在院子里一邊聊天一邊賞月。不知道這是否是故鄉的傳統,總之每年的中秋節,父親和母親都會在種滿山茶花和以薔薇做院籬的院子里擺上一盤月餅,就著一瓶母親自己釀的果酒,兩個人說著一些只有彼此才能體會的話,亦或者心照不宣地看著月亮,似乎朦朧的充滿傳說和神秘色彩的月亮里,有一切關于他們想說和想聽的甜言蜜語。
那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是多余的,父親和母親的世界似乎不需要我,他們融合得天衣無縫,以至于這種念頭產生后便無法擺脫,這也是我要在遠離他們的地方工作的原因。
掛點電話后,又獨自在公交車上坐了一會兒,在白下路站下車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目送公交車離去,估計這是末班車吧,司機師傅也該回家和妻子團聚了吧。我又想起了陽臺上那幅沒有畫完的畫,就取名做“團圓”吧,盡管那是一幅暗色調的風景畫。
晚上如約又夢見了那雙星辰般的眼睛,和誰約定的呢?大概是和夢里的那雙眼睛吧,我清楚地意識到,它在呼喚著我,抑或是在誘惑著我,它似乎說了很多,雖然我卻只聽見了“云深”二字。在蟬鳴聲中醒來的時候,氣溫已經在一夜涼風習習的夢中回到三十度,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經十點多了,從昨晚三點多完成那幅畫算起,也睡了七個小時了。
起床刷牙的時候,看著鏡中那個亂糟糟的人像,覺得有些好笑,說不定等九月份開學見到阿魏的時候,我也和他差不多留了一頭長發,嘴邊長著邋遢的胡子。那時候他一定會說無比開心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慫恿著辦公室里的同事們為我從內到外完成藝術家的蛻變出去慶祝一番。學生們大概也不會在年度最受歡迎的老師中投我一票了吧。
正在烤面包的時候,成璧在門口一邊敲門,一邊叫著我的名字。
對此我多少有些意外,學期結束前她明明說要參加一個短期訪學的項目,現在應該在愛琴海沿岸的某個沙灘喝著加冰的泛著綠光的雞尾酒才對,可事實卻是她正站在我家門口,不怕擾鄰的大聲疾呼著我的名字。
“你怎么在這……”
我話還沒說話,她就撲過來摟住我的脖子,隨之傳來的是一股范思哲浮華傳奇的香味,從認識她開始,她就只用這款意大利的古老香水,她偏愛意大利,沒有根據的偏愛著。按照她的說法,她對范思哲的偏愛,如同對我的偏愛,沒有理由,卻情不自禁。
我靜靜地站在門口,被她親吻著,也回應著她的親吻,像最親密的朋友一樣。可我到底是明白的,我和她不是最親密的朋友,甚至連朋友都不是,我們認識了接近兩年,從一年前開始肉體的接觸,可悲的是我竟感覺不到愛。
畢竟愛情是要講究道德的,所以有時候我也在猶豫是否應該告訴她我的感受,但是她并不給我這個機會,單純的親吻以及觸碰似乎就能讓她得到想從我這里得到的一切。她絕對是個聰明的女人,每當我想要跟她說分手的時候,她都會用令人無法拒絕的吻,抹殺掉令她不高興的念頭。
在所有認識的人眼里,我們都是幸福的,男才女貌,天作之合。盡管愛情這件事情多半如魚飲水。
“愛你真是永遠都覺得不夠呢……”她像貓一樣跳下床,撿起丟在地上的衣服,面對著我,一邊穿衣服,一邊微笑著,“我想你了,所以就飛回來了,凌晨三點的飛機再飛回去,我只跟院長說要去逛街呢,他大概還在納悶為什么我逛街也能逛三四天吧……對了”,她抓起床單丟給我,然后轉身拉開窗簾,“我們去超市買點菜吧,給你做點好吃的,然后走之前我們再來一次……”
沒等我回應,她便去了浴室。無力地躺在床上,看著窗戶外面明亮的世界,覺得就算不拉上窗簾也沒有關系,從窗戶望出去,只有一片渺遠的深藍色的天空,除了偶爾飄過的云,撲楞著翅膀飛過的鳥,根本不會有任何注視的目光。
佛雖然在云層里,但大概對人間的男歡女愛之事沒有興趣吧。
和以往一樣,這次我也把她那雙狐貍一樣笑著的眼睛想象成夢里的那顆星辰,可我依舊失敗了,在她給予的溫柔里,我沒有陷進去,而是沒有根蒂的漂浮著,帶著被釋放的快感,以及些許慚愧,些許不安。
曾經無數次入睡前都想著成璧的眼睛,甚至讓她躺在我的枕邊,我們就那樣注視著彼此,直到其中一方先進入睡眠。
可即便是做到了這種程度,夢里的那雙眼睛,依舊不屬于成璧。
床單無聲的滑落在地上,我起身走進浴室,抱著成璧,讓她呼喚我的名字,一直不停地呼喚,直到我覺得夠了才可以停止。她先是有些愣了,隨即隔著噴頭灑下的溫水,露出一絲心領神會的微笑,小聲說,“好,云深……”
然后我們便躺在浴缸里,她的呼喚夾雜著水聲傳進我的耳朵里,似乎來自遙遠的萬水千山之外。在氤氳的水汽里,我能清楚地感覺到身體上的重量,感覺到她的親吻,也感覺到了眼角源源不斷的淚。
“成璧……”我摟著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常些,“成璧,我好像失戀了,我現在才明白,可我確實已經失戀好些年了……成璧……”
“嗯”,她溫柔地回應著我,依舊在我鎖骨上落下深情的吻,“我在,我都聽著。”
“成璧……”我第一次認真地捧著她小小的瘦瘦的臉,在漂浮的水汽里,感覺到她臉上的淚,便忍不住緊緊地抱著她。
“我愛你哦,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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