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說了再見

　　她說，我總在向前走著，可卻總也趕不上你的步伐。

　　第一次見他的場景早已隨著記憶的更替模糊不清。只記得真正看清他的臉，記下他的樣子，是一個有著陽光的午后，她剛睡醒，眼前一片朦朧。

　　她看著他走進教室，穿過桌椅，走到她前面的位子坐下，一件白色襯衫完美的展現著他的帥氣。

　　她透過他的后背，看著他坐在前排低著頭翻看書頁的樣子，看著他拿著筆在本上沙沙書寫牽動手臂擺動的頻率，看著透過窗竄進室內的陽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身上。

　　時間，場景，畫面，一切都是那么美妙！

　　她想，我該早注意他的，至少比這次再早一點。

　　可……愛不就是在恰好的時間恰好戀上嗎。

　　經常，她也會為自己曾經的疏忽畫上這樣的解釋。

　　況且，現在他已經是她的男朋友了。

　　盡管他從未說過一句我喜歡你或我愛你，可他總在她下課的時候等著她，在她生病的時候給她買去藥，在下雨天為她送把傘，二十四小時為她開著機。

　　這樣的美好對于她來說已經很足夠了。因為有他陪伴的日子她每天都像活在蜜里一樣的快樂著。

　　初冬，一季的干燥好像沒有終點一樣，感冒之風就這樣席卷著北方，她因為體質弱也無能幸免的感冒了。

　　當他帶著一堆吃的和藥趕到她宿舍時，她看見他額頭上的汗跡，笑了。那一刻，身上的所有病痛一下子消失了。

　　為什么不照顧自己。他有點生氣?？缮鷼饫锸菬o限的擔心和焦急，他拿出體溫表幫她夾到腋下，警告她乖乖的不要動。

　　在他聽到她說的，我總在向前走著，卻總也追不上你的步伐，所以我想讓你停下來等等我。時。

　　他第一次吻了她。

　　當他冰涼的唇觸碰到她因發燒而炙熱的唇時，一股暖流透過他的唇部貫穿到了他的全身。

　　這一刻是美好的，對于她亦或是他。

　　雖然現實的畫面比她想象的畫面更加浪漫，她把她的初吻給了他，可這感冒并沒有像想象中那樣過早地離去。

　　她的高燒一直不退。

　　只能去醫院，盡管她從小就無比的討厭醫院，認為醫院雖是生命初始的地方，卻也是生命終結的地方。

　　可礙于他的嚴肅目光，無奈之下，她只能任由他帶著去往醫院。

　　從出租車上下車時，看著她面色蒼白，虛弱無力的模樣，他一把將她抱起來，用寬大的手臂托起她的身軀。她竟這樣瘦小，這是他擁她在懷里的第一反應。

　　身體這樣瘦小，那時她又從哪里迸發出那么多能量。

　　他想起了她的表白。

　　他一直記得那天，盡管是十月，但北方白天的天氣還是有點炎熱，從學校圖書館出來，頂著陽光他徑自去了教室，下午還有一節選修課，他的書早已替他占著位子，他本可不必去這么早。

　　你來了，睡眼朦朧的她，眼睛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間閃耀出一種光芒。

　　有事？他一臉迷茫，他雖常在選修課上見過她，卻從未與她說過話更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打開書看看。她用手指了指他的書，一臉微笑。

　　難道是情書？這是他最討厭的事。

　　他翻開書沒看到情書，卻看到一件比情書更可怕的事，她竟然在他的書頁上赫然地用黑筆寫著：康加楠，我于惠姍要做你的女朋友！

　　他一臉憤怒，拿著書準備質問她，她卻一臉微笑地指著書說，我故意寫在左上角的，那是心臟在人體的位置。

　　那天他第一次認真地觀察了她。自然的咖啡色中發，傾垂直肩膀，烏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會笑的唇角，帶著一彎酒窩。與之前那些向他表白的女孩相比，她長得并不漂亮?？墒撬砩纤l的靈動活力讓他整個人的天空都亮了。

　　你答應嗎？看著他的憤怒，她小聲地詢問道。

　　不答應！

　　那我下次就在你所有書的封面上都寫上這句話。

　　他拒絕，因為他從不接受命運給他的任何選擇。

　　可當他發現他的拒絕、冷漠、冰冷，都阻擋不了她追逐他的心時，他發現他同她竟是同一類人。

　　他們在一起了，很自然的。

　　他說，跟著我會很辛苦，我給不了你豪華的浪漫晚餐，給不了你時尚的服飾包包。

　　她說，我喜歡吃學校食堂的飯，干凈衛生又好吃，我喜歡買打折的衣服和包包，那才能證明我聰明不輕易上當。

　　暑假，她陪他留在學校沒有回家。

　　白天他去學校附近的小區里做家教，她就在小區樓下的咖啡店，做小時工。

　　一小時十二，還能品嘗不同口味的咖啡和甜點。她說，你看我是不是賺到了一個大餡餅。

　　她心里是充滿陽光的。他知道，現在的他已經慢慢地被她的光芒填充著，只待他真正被填滿的那一天。

　　因為是小時工，一天里，他們自己也有不少空閑的時間。午飯后，他們會去學校旁邊的堆山公園轉轉，看看風景，爬爬山。

　　她說，聽學校的學姐說，這個山是垃圾堆積而成的，你看它竟成為了城市的一道風景，多美啊。

　　那我以后就經常帶你來。山腳下，他拉起她的手，踩著一塊塊石板鋪就的山路往上走，走到山頂之后，他們看到了城市的全景。

　　他拿著手機給她拍照，看她在鏡頭里搞怪嬉鬧，看她把一個帶著尖頂的樓房捏在手里，看她作勢去親吻一個摩天輪。

　　看著那些高樓建筑，在鏡頭里和她的完美結合，第一次，他竟出奇的笑。她說，以后你要經常這樣笑哦，你笑起來的樣子很溫暖。

　　有嗎？他第一次心里沒底，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思緒有點混亂，第一次害怕自己會離不開她。

　　和他在一起后，她并沒有像最初的死慘爛打那樣讓他喘不過氣，相反，她給他足夠的空間，總在他需要她的時候出現，關于其他女孩給他寫的情書，她會一封一封地幫他保存起來，她說，那是一個女孩最好的夢。

　　看到有女孩和他當面表白，她會輕輕地走過去，悄聲地在女孩耳旁說，他已經有女朋友了，那就是我，不過作為補償我會幫你追到比他更好的男孩。

　　她總有這樣的魅力，讓本應成為她情敵的女孩，都瞬間轉換成了她的好友。

　　臨近畢業的時候，他們都各自忙碌自己的論文，一周里見面的時間也就一天。

　　那段時間，他第一次見到了她的母親，一位看起來溫柔和善的婦人。

　　畢業典禮結束那天正趕上她二十一歲生日，他決定帶她去烏鎮游玩，那是她一直眷戀的地方。

　　到烏鎮的那天，天氣不太好，空中稀稀拉拉地飄散著一些雨絲。西柵兩邊的房屋看起來更加地美輪美奐，富有詩意。

　　她頭上戴著一個紫色與粉色相間的玫瑰花圈奔跑在細雨里，她回眸對他歡快地微笑，她像一個失去翅膀的天使，在尋找飛翔的自由。

　　他想她的母親是對的，這樣讓她到處飛翔的自由，他是給不了的，為了生計，為了家庭，他很可能將她捆綁在城市的牢籠里，無休無止的當賺錢工具。

　　他想，他該放她離開，讓她去尋找那個有能力帶她自由遨行的人。而自己也去接受那個命運強加給他的那位。

　　在烏鎮的她是快樂的，如果她知道這快樂是建立在離別之上的，那么她死活是不會來的。

　　康加楠走了，在離開烏鎮回去的第四天，她看到了他的短信。

　　加楠，你什么時候回來啊，伯母想讓我們快點訂婚呢。

　　——發件人：葉小染

　　訂婚？那一刻，這個詞在她眼里分外的扎眼，她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個小丑一樣，滿身傷疤的站在舞臺中央，讓所有的觀眾觀看自己傷疤下的殘破肌膚。

　　擔心觀眾看得不過癮，她還得準備鹽巴和辣椒水，不定時地撒上一點。

　　好痛，真的好痛，為什么要這樣折磨我？她握著手機的手開始發緊，她需要解釋，她需要有人告訴她，這是幻覺，不是真的。

　　可……

　　你看到了。他站在她對面，看著手機屏幕上黑色的字體。

　　是的。她微笑著，她在等他下面的解釋，她想他是愛自己的，至少在以前的日子里他是愛過的。

　　也許我們最初的相遇是個錯誤。沒有解釋，他的一句話把曾經本該值得眷戀的美好也給否定了。

　　錯誤？她一臉驚詫，你認為那是錯誤？

　　是的。他心里本該填滿的陽光被他親手掩埋了。是個錯誤。

　　他從她手里搶過手機，轉身離去，不帶一絲感情的，留給她一席決絕的背影。

　　淚無聲地蓄滿他的眼眶，劃落她的臉龐，他們這是在互相說著再見！

　　可說了，就真的能再見嗎？

　　她緊跟在他離開的背影后，不呼喊不祈求他留下，她只是緊緊地追趕著他的步伐，因為她相信她總會趕上他。

　　可……她的相信真的能如她所愿嗎？

　　街道的拐角，她與他的距離越來越遠，直到她的視線里再也看不到他。

　　可即使這樣，她還是不愿放棄追尋的腳步。

　　幾天里，她走過她印象里每一個他會去的地方，宿舍、教室、操場、堆山公園、博物館、城市圖書館等等。

　　沒有他，一切關于他的印記好像都隨著畢業、隨著他的離去而消失不見了。

　　霓虹燈里，她蹲坐在堆山公園的山頂上，看著夜色里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車輛，竟然有點厭煩，她想回家了。

　　她沒有東西可帶，只能帶著滿是傷痕的自己。

　　到A市的時候已經是夜里兩點了，空蕩的出站口除了來接家屬的車輛，根本看不見其他。她沒有給任何人打電話，所以只能沿著出站口向外走，也許外面會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鋪能為她提供一席棲身之地。

　　姍姍。一輛白色奧迪車在她面前停下，探出頭的那個男孩是她的發小，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曾有一段時間，她和他已經準備好要出國留學的，可臨行前的一個月，她變了卦，因為遇到了康加楠。

　　楊毅，她望著他，眼眶里滿含淚水，她無力詢問他為什么在國內，無力詢問他為什么在這里。連續幾天來的奔走讓她無比勞累，那種心靈上和精神上都頻臨到極點的困乏，讓她無比需要一點溫暖來救濟一下。

　　上車吧。他拉著她，將她溫柔的塞進溫暖的副駕駛，為她放了首舒緩的歌，那是她的催眠曲，她的面容看起來太疲倦了，她需要大量的睡眠來恢復元氣。

　　到家的時候她父母已經睡醒，在廚房幫她準備早餐，而且還給她準備了她愛吃的荔枝酥，那一頓早餐讓她覺得分外的溫暖，可溫暖之后，她便更加的思念康加楠，她在想他是不是正在和那個叫做葉小染的女孩準備著訂婚需要的東西。

　　一想到這里，她看著電視的眼睛便開始迷離，慢慢的她不再說話，不再歡笑，每天魂不守舍的吃飯看電視，像一個木頭人一樣度日。

　　自從回家之后，楊毅經常來陪她，可即使他這樣每天陪著她，每天和她說話，給她講她最愛的冷笑話，她依然打不起任何精神。

　　直到有一天，父母把重新給她補辦的出國留學手續放到她的面前，她才稍微有了點反應。

　　她看著父母懇求的眼神，她知道他們希望她離開，她答應了。

　　但她希望離開前，能最后在見加楠一面，至少讓她對他說一聲再見！

　　平水縣是一個被樹木環繞的小縣城，她下車第一眼看到這個地方便喜歡上了。

　　她想，加楠早該帶我來看看的。

　　楊毅跟在她后面，看著她像一個久渴的魚終于看到了水源一樣歡喜，他開始想是不是他帶她走是錯了？

　　可……愛情不是都會自私嗎？他想做的也是簡單的想留她在自己身邊。

　　她不知道加楠家在哪？她只能每天那樣一條街一條街的尋找，她想她也許下一秒就會遇到他。

　　但是，她已經游蕩五天了，她從一條歡喜的魚，變成了一條憂郁的魚。

　　她看著這個小城，竟然覺得好大好大，大的將要把她吞噬掉。

　　母親打來電話督促他們趕緊回去，不要錯過遠行的飛機。

　　她祈求著，再待一日，一日就好。

　　最后一日她起來的很早，坐在床邊看楊毅收拾東西，她從不會收拾東西，在家時媽媽給她收拾，和加楠在一起，加楠幫她收拾，而現在，是楊毅了。

　　她想，就這樣吧，既然終究是抵不過命運。

　　她打起精神，對著鏡子開始整理自己，她想，既然要走了，一定要美美的、帶著微笑的離開這里。

　　她讓楊毅幫她照相，站在小城最顯著的商場門口，站在小城最高的樓層頂端，站在小城唯一的中學門口。

　　她想，也許現在她站過的位置，曾經他也站過。

　　這是她送給自己的關于他的最后記憶。

　　夜幕來臨了，她要走了。楊毅拿著行李開始往出租車上放，而她卻一步三回頭的不愿離去，她想，竟然看不到他，就讓我再看看他生活的地方吧！

　　加楠，她竟意外的看到了他，他站在對面街區的拐角處，看到她看他，他竟然轉身要走。

　　不要啊，她在心里呼喚著，她開始向著他跑去，她的身子開始在人群里奔跑，然后在車輛間奔跑，所有人都吶喊她是瘋子，所有車輛都瘋狂地按著喇叭，可她不管，她要追上加楠，她只想輕輕地和他說聲再見！

　　“彭……”她感到她的身子飛起來了，她看到自己離加楠越來越近了，但為什么她覺得好疼，骨頭都散架了一樣，又覺得好累，好想大大的睡一覺。

　　看著她的身子重重地落地，看著血在她身旁綻放出一朵最美的花，加楠痛哭地把她抱在懷里，他懊惱極了，他該知道小城是沒有紅綠燈的，他該停下來等等她的。

　　可……一切都晚了。

　　醫院急救室里，他們靜靜地看著她，醫生說，她有最后的遺言要說。

　　她費力地睜著眼睛看著他們，她想，她的命到底還是要給醫院的。

　　她說，加楠，看來這輩子我是趕不上你了，下輩子……下輩子請你一定要等等我！

　　好的。

　　她說，楊毅，一定要找個愛你的女孩，找你愛的太苦了，我不愿你再苦！

　　好的。

　　她說，媽媽，答應我一件事好嗎？妹妹的愛情和婚姻讓她自己選擇好嗎？

　　好的。

　　原來……原來所有的一切她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