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時候跟唐到離出版社不遠的酒吧里喝酒,唐喜歡點扎啤,他說這樣喝酒不易醉,喝下去不灼烈卻很刺激。有多少煩惱,就喝多少酒澆愁,喝得越多,煩惱越少。
唐的煩惱,與他的愛情有關。他在愛情里患得患失,他愛上一個無法看透的女子。
這讓他覺得不安全。
酒吧的駐唱是個滄桑的女子,她穿著印花的大擺長裙,頭發散散的搭在肩上。裸露的腳踝上系著一根紅色的腳鏈,并紋著一個小小的刺青。這樣的女子媚俗,卻也讓人難以抗拒。她一定是個有故事的女子,然而在這世間,人人都有著不同的故事和面目。
唐似乎很喜歡聽她唱歌,她低啞的聲線直直穿透每個人的心腔。暗夜里燈光腐爛,連人也一樣。
唐高高的舉起杯子,做了個干杯的姿勢,然后仰頭把杯子里的酒一干而盡。酒吧太吵,我聽不見他喉嚨滾動的聲音。一曲過后,唱歌的女子端著高腳杯走過來。
你朋友?她握著酒杯的手朝著我的方向示意。
我助理。唐回答她。
她看起來不太適合這樣的場所,你把她帶壞了。她說。
唐笑。沒有說話。她也笑。
我叫阿煙。她看著我說。
我點點頭。
她叫許初一。唐等了一會,見我不說話,便接過話去。
呵。阿煙輕輕的笑了一聲。
喝酒吧。她說。
我不喜歡她的笑,太媚俗。但又不太討厭,我天生就對美的事物缺乏抵抗力。
他們似乎很熟悉,她很自然的把手搭在唐的肩膀上與他說話。唐俯身過去,竟然異常登對。
身邊有人走近,是個肥胖臃腫的中年男人。他端著酒,右手無名指戴著一顆碩大的金色戒指,說話時帶著濃重的地方腔調。他跟我說話時,有一兩滴口水噴到我的鼻尖上,我有些想吐。
阿煙說得對,我也許真的不太適合這樣的場合。
費了很大的氣力才打發了身邊的男人,我有時候對語言感到厭倦,再要對一個無法溝通的人說話,更是耗費氣力。
可唐與阿煙卻雙雙不見。
我知道我本該坐在原處,等著唐回來尋我。然而我卻實在無法控制我的腳,它迫使我在人群中找尋他。
拐到后樓梯口的時候,我看到他們兩人糾纏在一起。那是個很丑陋的姿勢,我清晰的聽到他們沉重的喘息聲。幾分鐘后,唐推開她,靠在墻上抽煙。
我不敢再看,急急的轉身。
那天晚上唐獨自開車離開,在這個城市某一個地方,有一個人正在等待他。我一個人走在大街上,不想打車,有時候行走并不是一件壞事,沒有盡頭的道路讓人異常的清醒。
我又看到了阿煙,她與一大群男女在一起,他們張揚而肆意的說笑,她指尖還燃著一根細長的煙。她似乎也看到了我,歪著頭跟身邊的人說了幾句話,然后朝著我的方向走過來。我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她走到我面前,抬起指尖的煙抽了一口,透過霧氣我看不到她的眼睛。
我認識你,許初一。她說。
我們剛剛在酒吧見過。我說。
不。不是。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她又說,我叫阿煙,蘇煙。
她似乎認錯了人。又步態輕佻,大約已經醉了。我并不記得與她相識。她說她叫蘇煙,連名字都這樣風塵。
你喝多了。我皺眉。
沒有,沒有。她使勁搖頭。你真的不記得我了么。
她眉眼間有些失望,但又很快笑起來。從包里摸出口紅,把手心遞到我面前。
許初一。把你的地址和電話給我吧,我沒帶手機。她說。
我無法拒絕她,她是媚俗而美麗的女子。
她的朋友站在遠處叫她的名字,她轉身匆匆離開,像一只撲騰著翅膀的蝴蝶,快樂而肆意的,穿過層層塵埃。
再見。跑了很遠之后,抬起手頭來與我道別。
與蘇煙分開之后,我又獨自走了很長的一段路,走到腳跟發疼,走到路燈一盞一盞的暗下去,走到無路可走。
心腔里的蝴蝶肆意的撕裂著翅膀,鮮血灑落一地,詭異的散發著腥味。我打開雙手,任由它一點點的從指間滑落。
空氣中傳來遙遠的聲音。許初一。許初一。一聲比一聲清脆。
出版社的工作有時候實在是枯燥,唐總是很忙碌,上一任總編匆匆離職,留下很多問題。除了偶爾到酒吧喝酒放松,唐幾乎都在加班。多數時候他的心情都不是太好,總是一個人關在辦公室里抽煙。我每次去找他的時候,都能聞到濃重的煙草味,它們吸附在衣服上,久久不散。
總編,她的狀態似乎一直不太穩定,字里行間都讀得人悲痛。我邊幫唐把窗戶打開邊說,上班的時候我不叫他的名字,我習慣公私分明。
你不要管這些,只要做好我交代你的事情就行了。唐沒有抬頭,看不到他的神色。
嗯。我點點頭。上次我們見到的那個叫蘇煙的女子,后來我又見到她了。
哦。是么。唐不緊不慢的說。他似乎并不在意蘇煙的事,也是,有些東西只存活在夜晚,但凡是直面白晝,都沒有什么完整的面目。
唐其實是個寡言的人,多數時候安靜空無,很難察覺到他的情緒。這一點倒與我很像。
在我關門的時候,我聽到唐的聲音。
許初一,你把她的稿子送進來吧。
那天晚上唐沒有回家,后半夜的時候他給蘇煙打電話。我知道很多事情一定會發生,它們不受控制。
回家之后,耿夜已經熟睡,我點了一根煙,坐在窗邊開始寫郵件。
藍。我知你不快樂。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給一個陌生的女子寫信,很多時候我都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無力。
我沒有收到回復。
后半夜,我伏在鍵盤上昏昏欲睡的時候,感到后背一陣溫暖,耿夜給我披上外套,我沒有睜開眼睛,強迫自己昏睡下去。
耿夜把我擁在懷里,他的懷抱太灼烈,它灼傷我的每一片肌膚,我知道我一定會萬劫不復,但縱使是萬劫不復,我也只能就此沉淪。
混沌中,我聽到他含糊的叫著一個人的名字。
他懷中的我,心里酸澀,卻沒有一滴眼淚。
醒過來的時候耿夜已經不在家,我一個人躺在床上,陽光灼熱似火,它灼傷肌膚,卻照不進心腔里去。我在這灼熱中死去活來又走投無路,死去活來又走投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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