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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夜人·子夜  文/孑玖

第二十七章

  那家畫廊啊,畫好不好我倒是不知道,不過能確定的是你們是無法再去看那些畫了。因為——掛滿了贅肉的下巴微微揚了揚,周林澤和聶倩的目光很自然地向后看去,又是那個十字路口,一些車輛在此刻停下,一些車輛在此刻緩慢地穿行。拉扯得冗長而拖沓的尾音在將周林澤和聶倩吸引過去之后滿意的收束,從而像是揭秘一樣延展出下一句話來。那個畫廊就在街對面拐角的位置上,不過我相信你們過來的時候一定沒有認出來吧。那里啊,在不久之前剛剛經歷了一場大火。中年服務員的微微前傾的身軀在說完之后緩慢地靠到了椅背上,滿意的神色像是一條巨大的豆蟲在那張寬大的臉上自在地游蕩著。

  失火了?聶倩裝作渾然不知地說道,雖然她感覺自己面前的這個老婦人滿面都是令人厭惡的神色。

  是啊,連這件事你們都不知道,也難怪會到這里來。中年婦女帶著一些埋怨不滿的語氣說道,仿佛與她同坐的是屬于她的兩個孩子。

  是啊,之前也沒怎么了解,不過現在進去看看應該也能發現一些什么吧。周林澤懊惱地說著,坐在他對面的聶倩拼命忍住了心中的笑意。

  我跟你們說,現在可不能進去,倒不是以為那松松垮垮的警戒線,而是——肥胖的身子又向前傾了下來,下巴上垂掛著的松垮贅肉快要貼到桌子上。周林澤和聶倩有了剛才的經驗,此刻誰都沒有任何的言語,只是等著她冗長的尾音結束。人到中年,往往對別人的反應敏感了許多,當她發現周林澤和聶倩并沒有被自己設置的懸念所吸引,于是她只好收起那自覺滿是誘惑的長音,繼續說了下去。而是那里有一個詛咒。你們或許不知道,那個畫廊的前身其實是一個大畫家的家,那個畫家之前也是因為火災喪了命。前陣子的那場大火,當時火還沒有撲滅,就有人說那個姓許的老家伙一定出不來了,應該是姓許吧……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個老板是姓許……這就是詛咒啊,不知道這兩人是做了什么孽,讓他們都在一場大火中死去。這個地方啊,本來就不該搞什么藝術,搞那種東西能弄出什么來,還不是都在一把火就全沒了,這就是對不務正業的報復啊……這就是個詛咒啊……那中年女人嘴里的話逐漸變得混亂無章,不知道是對周林澤和聶倩說,還是在兀自囈語。

  好了,我們也吃得差不多了。請您讓一下,好嗎?聶倩看了一眼桌面上被掃蕩一空的食物,只剩下那些干癟的包裝無力地躺在桌面上。

  呃,好的。嘴里的囈語很快止住,空洞失神的雙眼重新亮起正常的黯淡光亮。

  周林澤和聶倩從各自的座位抽出自己的身體,在將要走出店門的時候還聽著那個聲音從身后緊緊追來。你們千萬不要去那里,會被詛咒的。

  我們剛從那里出來。周林澤一只手撐著門,轉過身子來對她淡然說道。

  什么!啊……那個中年婦女突然失聲尖叫起來,整個人直接癱坐到了地上。

  周林澤沒料到她會有這么大的反應,趕緊把身子從店內抽到了店外,雙手把玻璃門用力地合上,發出“咣”地一聲巨響。

  你干嘛要說那句話。聶倩看著滿面驚惶的周林澤,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說些什么。

  我怎么會知道她有那么大的反應啊。周林澤快速地邁了幾步,把自己和那扇玻璃門拉開了一段距離。

  聶倩透過玻璃門回望了一眼,發現那位中年服務員似乎沒什么大礙,柜臺后的那個小伙子已經把她扶在了一旁的座位上。聶倩回望的時候,那顆一直低垂著的頭顱,卻突然抬了起來,兩顆圓睜的眼睛嵌在蒼白如紙的面容上,嘴邊的涎水黏連不清地向下滴落著。聶倩驚恐地倒退了兩步,止住身形之后她揉了揉雙眼,再看過去的時候那張面容又歸復了常態。玻璃后是那樣一張溫和的面容,臃腫的臉上掛著松松垮垮的贅肉,雙眼在那張溝壑縱橫的面容上深深地下陷,看起來如同兩個空無一物的洞窟。

  怎么了?周林澤轉過身來看著受到驚嚇的聶倩,不知道又發生了些什么。

  沒什么,這里可真是個奇怪的地方。聶倩回過神來,又看了看玻璃之后那張肥大的臉,好在這次沒有出現什么不同。

  沒什么就好。周林澤嘴上說著,但還是循著聶倩的目光看了過去,發現玻璃后的那張面容并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還是先去警局吧。聶倩扯了扯自己的領口,讓剛才那些突然而來的不安稍稍緩解。

  嗯。周林澤抬起手在自己的嘴邊蹭了一下,一些沙拉醬在自己手上留下了一道模糊的痕跡。

  哎,給你。走在前面的聶倩回身遞給周林澤一張衛生紙。

  你身后長眼睛了?周林澤一邊擦著自己的手,一邊說道。

  還長了不少呢。聶倩沒有好氣地說道。

  好吧,你這個怪物。周林澤自然聽出來了聶倩的情緒有些不對,不過他也知道這種情緒并不是針對自己。

  兩人在終于在到一個正常的路人之后問清了警局的所在,在一段感覺相當漫長的跋涉之后,兩人的腳步終于在一幢灰蒙蒙的建筑之前停住了,如果不是那些停放在門前空地中的那些警車,周林澤還以為自己只是站在普通的民居之前。

  警局居然還有這么破舊的。聶倩看著這面前的一片灰,感覺像是西北的沙雕一般,輕輕的一口氣都能剝下它的幾層皮肉來。

  看來是把精力都用來發展文藝事業了。周林澤不無諷刺地說道。

  一番打量之后,兩個人也不多說什么,徑直走進了午后懶散的警局。聶倩在進門之前遲疑了一下,稍稍擺弄了一番手機之后才走進了警局。門邊的警衛室里,一個衣襟大開的警員卻大聲把兩人吼住,過來登記一下。粗魯的聲音聽起來十刺耳。兩人不知道還有這種程序,只得走了過去把證件從窗口遞了過去。陽光照在年輕警衛渾身精干的肌肉上,折射出古銅色的光亮,手里的煙卷騰起一股柔軟的白煙。走近了的周林澤和聶倩不禁皺了皺眉,不知道一個警局為什么會容忍這樣的人存在。

  好了,沒什么問題,別惹事。兩張身份證隨著一口白煙一并從窗后飛了出來。

  兩個人對著窗口稍一點頭,這才真正地走進了警局之中。

  請問兩位有什么事情嗎?兩個人剛走進警局的前廳,一個體態臃腫的警官放下了手中正在接水的茶杯,問道。

  我們想來了解一下……周林澤話還沒說完,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臂傳來一陣劇痛,即刻明白了聶倩的意思,便把剩下的話全都吞入腹中。

  我們想報案,呃……是失蹤案……我的父親姓許,我們最近聯系不上他了。想到他年紀也比較大了,我們擔心他有可能走失了或者發生了什么意外。聶倩的嗓音哽咽著,眼里逐漸泛起層疊的波紋。

  是這個情況啊,你先不要著急,過來慢慢說。警官把端起只有一般茶水的被子,臃腫的身材如同一塊搖動的五花肉在周林澤和聶倩的面前走著。

  三個人穿過了一條窄而短的走廊,走進了一間狹窄的辦公室里。

  坐吧。體型肥大的警官隨意地甩了甩自己的手掌,示意兩人在幾個為數不多的座位中隨意挑選幾個。

  好的。周林澤不覺不覺皺了皺眉頭,感覺又免不了一番周折。

  他是從事什么工作的?微微上揚的詢問語調,伴隨著嘩啦嘩啦翻動本子的聲響。

  是開畫廊的。周林澤說道。

  開畫廊的?坐在書桌后的警官重復道,臉上的臃腫瞬間緊巴巴的皺成一團。

  嗯,是的。這里開畫廊的人應該不多吧,應該比較好查吧。聶倩略過了他臉上倏忽而過的表情,仍舊作出一副焦急的樣子。

  我看看啊,姓許對嗎?粗壯的手臂在堆疊整齊的檔案中一陣翻找,最終抽出來一個泛黃的舊本子。

  你……不能用電腦嗎?周林澤看著那本被翻來翻去的舊本子,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哦,對,你看我這都忘了還有這個家伙。雙手把那個陳舊的本子倉促地仍在一旁,臃腫的身子便吃力地彎下去,再吃力地直起來的時候桌上的屏幕才緩慢地滾過開機的畫面。周林澤和聶倩耐不住性子,已經湊到了書桌一旁看著這臺老舊的電腦。

  開機畫面之后是漫長的卡頓,周林澤打量著外殼已經發黃的老式電腦,心里揣測這臺電腦的年紀估計不會比自己小多少。

  戶籍系統的界面在一番折騰之后終于出現在三人面前,那雙臃腫的手敲出一個許字之后,屏幕上便彈出不多的條目。

  一個一個打開看看吧。周林澤雙眼一亮,說道。

  都要看?你們不知道確切的姓名嗎?身子陷在座椅中個胖警官卻沒有著急動作,粗短的脖子把頭顱揚起,目光中充滿了懷疑。

  嗯,是這樣的,我們只是想都看一下,以免留下什么疏漏。站在身后的周林澤連忙解釋道。

  會有什么疏漏,這里的系統不會有任何問題的。臃腫的警官打量著面前的兩人,手上仍舊沒有任何的動作。

  你的意思是我們根本就無法查,對嗎?聶倩瞪著雙眼看著陷在座椅中的那一團肥膩的肉,口氣不覺之間也加重了幾分。不過聶倩還沒有失去理智,一只手默默地溜進裝著手機的那個衣兜里。

  如果非要這么說的話,是這樣的。肥大的雙手在面前無力地攤開,溫和的語氣突然變得十分堅決。

  這可是生死攸關的事情,我覺得你是不是應該再考慮一下。周林澤雙手按在桌子上,身子壓迫性地向前探過去。

  我覺得不用考慮了。胖警官說著站了起來,你們說不出失蹤那個人的全名,又無法證明和他是什么關系,我可不能把其他人的隱私泄露給別人,至少作為一個警察,這不是我應該做的。寬大的面容上此刻只剩下一臉僵硬的嚴肅。

  周林澤和聶倩一時竟然啞口無言,那個警官的目光如同一條甩動的長鞭,此刻正鞭笞這這兩人快點從自己的面前消失。汗水透過細致的毛孔,在兩人的眉間集聚成一條蜿蜒的水流潺潺流下。面前那張肥胖的面容上已經浮現出勝利般得意洋洋的淺笑,優雅的嗓音很從容地在兩人的耳邊展開,如果還有什么能夠幫上二位的話,我愿意效勞。

  你是知道許老板的事情,但是什么都不愿意說,對吧?聶倩沒有理會他的言外之意,徑直在桌子上坐了下來,擺出一副你不說我便不走的姿態。

  什么許老板,我認識的姓許的人多了,可就是沒有一個做老板的。臉上的表情仍舊是那般溫和,只是在眼角和皺起了一些細小的皺褶,像是煩躁和不滿的情緒在自己的臉上緩慢而有力的扭動著。

  有什么不可告人事情讓你這樣難以啟齒呢?周林澤一邊說著,一邊緩慢地走向那個胖警官。

  這里可是警局,我勸你們還是不要亂來,如果你們不想被拘禁24個小時的話。并沒有任何示弱的表現,看來是這類的場面沒少經歷。

  我們只是來尋求一些幫助而已。聶倩在書桌上隨便翻找著,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既然如此,我們就敞開天窗說亮話好了。胖警官躲開周林澤戳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又坐回到了剛才座椅上,從抽屜內掏出一根煙來含在嘴里,等到打火機吐出的火焰讓干燥的煙葉發出“咝咝”的聲響,才接著說下去。許老板的事情,在一片兒可算是人盡皆知了,可我就不知道,因為有人讓我忘掉了。所以我現在什么也不記得,這樣說你們滿意了吧。如果你們沒什么事情的話,按我說你們還是趕緊離開吧,我們的那個門衛脾氣可不是太好,我可不想這里發生什不好的事情。兩道刻薄的目在兩個人單薄的軀體上掃來掃去,微微皺起的嘴角寫著一絲狠意。

  這樣的話,你可能會后悔的。聶倩卻微笑著說道,她聽到這個胖警官書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終于松了口氣。一直插在衣兜里的手把手機抽了出來,屏幕上不停滾動的磁帶示意錄音功能仍處于開啟狀態。聶倩把手機在那張肥大的面容前搖了搖,那張肥臉上垂掛著的贅肉此刻卻全都擰成了一團。

  小張,進來一下。胖警察并沒有過多的慌張,而是抓起了手邊的電話低聲說道。

  我勸你先撥個120,要不然一會可就來不及了。聶倩敲了敲桌面,臉上掛著戲謔。

  你還有最后一點時間把手機交給我。伸出的手掌在聶倩的面前展開,吐出的每一個字仿佛都緩慢地凝成了鋒利的劍刃。

  真是不知死活。周林澤心里嘀咕道。他聽著走廊中沉重的腳步聲,身形一一便站到了辦公室的門前。粗糙的毛玻璃逐漸浮現出那個高大的人影,結實的胸膛緩慢地在周林澤的眼中一點點放大開來。周林澤緩慢地繃緊了自己的右腿,心里默算著那個人打開門的時機。那一邊,兩個人悠閑地坐著,仿佛事不關己,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門打開的瞬間周林澤的腿也甩了起來,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動作電影中借以炫技的慢動作。小臂的前端隨著逐漸打開的門探入屋內,套著軍靴的腳向屋內邁了一大步,然后是那張刻滿了兇狠的面容。周林澤甩起來的腳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重重地踢上他的面門。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高大的身體在一聲悶哼之后便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如果所有的動作都連貫起來的話,其實也不過是電光火石間的事情。

  坐在椅子上的那個胖警官微微一怔,不知道從何而來的一把匕首出現在掌心,臃腫的身形竭力地朝著坐在桌子上的聶倩撲了過去。聶倩眼尖,身形靈巧地轉到了書桌的另一邊,胖警官撲了個空的同時自己也重重地摔到了桌子上,聶倩則從桌子上一躍而下,雙手把他的兩支胳膊緊緊地鎖在背后。

  你現在認識許老板了嗎?周林澤一邊說著一邊彎下身去,把那把做工精致的匕首撿了起來。隨手一扔,匕首穩穩地落進辦公室的垃圾桶里。

  你們這算是襲警……胖警官的半截身子帖在桌面上,肥大的腦袋憋成了豬肝般的通紅,出口的話也是斷斷續續,似乎喉嚨變成了一個乏力的氣泵,此時只能斷斷續續地抽出一些不多的殘留。

  我問你現在認不認識許老板了!周林澤一把將倒在桌面上的胖警官拽了起來,臃腫的身材讓周林澤的胳臂一陣吃緊。

  認識……認識……我認識……胖警官喘著粗氣說道,嘴里的酸臭撲面而來。

  認識就好。周林澤感覺差不多了,便松了手上的力道。臃腫的身軀如同一團油膩的肥肉凍滾到了他的座椅上。

  我……記不起來那個時候的事情了,檔案室里有當時的記錄。我去給你們取。肥大的手松了松自己的衣領,像是經久沒有嗅到過空氣的味道。

  嗯,你最好只是取個檔案。聶倩看著胖警官一臉狼狽的樣子,恨不能再打他兩拳。

  胖警官沒有理會聶倩的話,在感覺自己的呼吸順暢了一些之后,便扶著桌子掙扎著站了起來。他的腳步搖晃著向門外走去,周林澤和聶倩不敢怠慢,兩個人緊緊地跟在他肥胖的事身軀之后,生怕他還會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胖警官走到門口的時候用力的朝地面啐了一口,一口濃痰重重地砸到了那張仍處在昏迷中的臉上。沒用的家伙。嗓音中略帶沙啞,濃濃的厭惡從他身上的每個毛孔散發而出。周林澤和聶倩對視一眼,卻誰都沒有多說什么,他們現在可無心想什么世態炎涼。

  矮胖的身軀在走廊中踉蹌前行,精致打理過的頭發此刻散作雜亂的條縷,其中一綹還軟塌塌地爬在他的額頭上。狹長的走廊里嵌滿了看起來同樣陳舊的門,沉重的腳步在一扇門前停住,褪了色的標志牌上刻著三個字“檔案室”。門鎖打開的咔噠聲像這個世界上任何一扇門那樣普通,潮濕的氣味卻如同大海深處那般咸腥。周林澤和聶倩站在門外打量了一眼,都沒有進去的想法,墻壁上那面狹窄的窗戶再加上兩層重疊的防盜窗,兩人估計以那個警官的身材是跑不出去的,所以兩人只是站在房門外,聽著屋內翻動檔案的聲音透過門縫窸窸窣窣的傳出來。

  不一會兒,一個九成新的檔案袋從門縫瑟瑟縮縮的探出身子來,緊接著,那具臃腫肥胖的身體也從屋內擠了出來。

  你們最好快點看。要不然午休時間結束,我的同事們都回來咱們誰都解釋不清。胖警官抻了抻自己的胳膊,看了眼手腕上那塊破舊的手表。

  嗯,知道了。周林澤接過檔案袋,轉身又走向了那個胖警官的辦公室。聶倩也沒再理會面前那張狼狽不堪的面容,緊跟著周林澤回到了那間辦公室里。兩個人把所有的資料傾倒在那張辦公桌上,現場的照片和所有的文字記錄為他們還原著現場,許老板的確如同周林澤在畫廊時所猜測的那樣,死亡的時候保持著一種怪異的姿勢。法醫的鑒定報告也明確地寫明了喉嚨處的傷口是致命傷,只不過尸體在在大火中被損毀得比較嚴重,無法提取到更多有價值的線索。還有一些嫌疑人和附近居民作的筆錄,看起來都沒有什么價值。不過總算是證實了周林澤此前的猜測。兩個人很快便把手里的檔案瀏覽完畢,體態臃腫的警官站在一旁焦躁地看著表,倒在地上的那個身子還不時扭動一下,低聲的呻吟間或從他的嘴里悄悄溢出。

  倩兒,我突然有個想法。周林澤放下了手里最后一頁檔案,似乎突然想起來了什么。

  什么想法?聶倩翻看著手里的檔案,對周林澤的話不以為意。

  我們一開始認為許老板是在辦公室中受刺,然后在辦公室的門外支撐不住然后死去,是這樣的對吧?周林澤感到焦慮如同一萬只身體熾熱的螞蟻,在自己的心里爬來爬去。

  對啊,有什么問題嗎?聶倩說著把手中的檔案又嘩啦翻過去一頁。

  那是誰把門鎖了呢?周林澤說著,目光也沉下來。

  聶倩翻動檔案的動作停在一半,雙唇輕微地顫了顫,喉嚨里卻只涌過一陣尖銳的疼痛。

  兩個人幾乎是在同時放下了手里的檔案,身體猛地向辦公室的門口沖了過去,站在一旁的胖警官怔怔地看著這兩人沖出去的身影,走廊里的腳步聲緊湊而密集地震蕩著,他不知道剛才兩人的對話有什么問題,只得在重重地吸了口氣之后走到自己的書桌前,開始整理那些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檔案。

  周林澤和聶倩沖出警局之后稍微辨識了一下方向,然后便如同兩匹烈性的野馬般在街道上奔騰起來,慵懶的空氣在兩人快速奔跑的身旁凝成了微漾的輕風,兩個人的思路似乎也隨之清晰了許多:如果許老板從辦公室往外逃跑的話,那么在求生欲的支配下他絕不會想到還要鎖門。那就還剩下另一種可能,就是許老板是在辦公室外遇刺的,而他之所以死在了辦公室的門前就說明,他在死前所想到的最重要的事情是鎖上辦公室的門。而且雙臂在提前微微彎曲的那個動作,看起來是被割喉之人在大出血時本能的動作,但還有可能是吞咽辦公室鑰匙的時候因為咽喉的不適而做出的反應。也就是說,在許老板的辦公室里,很可能藏著什么極為重要的東西。這也就能能夠解釋為什么會死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前,而且死前會保持一種那樣的姿勢。

  兩個人重新回到畫廊的時候,汗水已經洇透了他們的衣衫,兩人弓著身子調節了重重的喘著氣,在四下打量發現并沒有人注意到這里之后,兩個人的身形快速地消失在畫廊的門外。

  咚……咚……咚……

  空蕩蕩的畫廊里回蕩著沉悶的聲響,周林澤終于在身體第四次接觸門板的時候如釋重負地聽到了門鎖破裂的聲音。

  辦公室內一切安然如故,看起來絲毫沒有受到火災的侵擾,兩個人很快走到了許老板的書桌前開始翻找,明凈的陽光凝眸注視著屋內翻騰的塵灰。

  哎,你看這是什么。聶倩把手從一個抽屜中顫抖著縮回來,她的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塊烏黑的竹簽。

  這里怎么會有這個。周林澤伸過去的手并沒有急著把竹簽拿過來,而是先攥住了聶倩微顫的手掌,等到她稍稍平緩之后才緩慢地把帶著些許涼意的竹簽攥在自己的手中。

  周林澤深深地吸了口氣,把木簽慢慢地移到自己的面前,輕輕地吹了口氣之后,竹簽上薄薄的一層浮塵在面前漫散開來,上面潦草的字形卻在周林澤的眼前一點點清晰:

  現在,一切都該開始了。

  這是什么意思,什么要開始了?周林澤感覺那些潦草的筆觸鋒利地刺痛了自己的雙眼。

  上面寫的什么?聶倩一把將周林澤手中的竹簽抓了過來,放在了自己的眼前。

  你知道指的是什么嗎?周林澤看著同樣一臉疑惑的聶倩。

  我怎么會知道。聶倩煩躁地把竹簽從自己的面前移開。

  算了,還是再找找有沒有什么別的東西吧。周林澤說著又拉開了一個書桌的抽屜。聶倩應了一聲之后,這個促狹而簡單的空間里便只剩下一個個抽屜被拉開的聲響。

  當屋內又重歸靜寂的時候,屋內便只剩下兩個人氣喘吁吁的聲響。

  還有什么發現嗎?周林澤問著坐在書桌上的聶倩。

  一個日記本,記錄了一些生意往來,不過在很早之前的記錄中我們基本能確定陳姨說的應該是真的。聶倩舉起手中那個沉厚的日記本,周林澤看了看,覺得能追溯到那個遙遠的時間也沒什么問題。

  我找到了這個。周林澤把一本賬本從手邊一堆雜物中抽了出來,他翻過前面雜多的賬目記錄,又翻過了許多頁的空白,在后面的某一頁上清晰地記錄著四個名字,從上到下依次是:周林澤,聶倩,盧郁,蕭凝。

  這個順序應該是許老板認識我們的次序吧。聶倩看了一眼后說道。

  這個倒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他認識那么多的客戶和畫手,為什么在這么多空白頁之后偏偏記下了我們四個的名字。周林澤的手指在中四個名字上劃了一圈,聶倩便明白了周林澤的意思,這四個人,都是繪夜人。

  許老板發現我們……聶倩疑惑地呢喃著。

  這個還說不好。周林澤看著在許老板這里找到的東西,心里責怪自己為何一直把許老板當做一個簡單的畫商。現在看來,許老板和發生在自己身邊這些事情多多少少有些關系。

  現在,這四個人中我們了解甚少的只剩下這個。聶倩從桌子上跳下來,走到周林澤的面前,食指用力地戳在了盧郁兩個字上。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再去一趟?周林澤看了看聶倩的表情,心里對她的想法便知道了七八分。

  嗯。聶倩點了點頭。

  那好。周林澤把賬本折了折拿在自己的手里,兩條勻稱的長腿便向門口邁去。聶倩把那個漆黑的竹簽和那個厚重的日記本拿在了手里,然后跟著周林澤的腳步從容而去。

  逝者安息吧。周林澤走出畫廊,看著天邊已經萎蔫的太陽,心里重重地嘆了一聲。

  兩個人重新回到那個院子里的時候,一切都還是那般死氣沉沉,所有的一切都被巨大而沉悶的靜寂包裹著。很快地穿行而過,站在那面銹跡斑駁的鐵門之前,兩個人都不安地停住了自己的腳步。兩人離開的時候并沒有關門,而現在,眼前這面滿身銹跡的鐵門竟然又閉合了。

  周林澤本能地吸了口氣,卻感覺四周這些被陽光烤炙了一天的空氣變得陰寒無比,體內的血液破碎成鋒利的冰碴,

  怎么了?站在一旁的聶倩看著遲疑不動的周林澤說道。

  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周林澤一邊說著,一邊緩慢地平復著心里那種雜糅的感覺。胳膊的關節像是長滿了銹,讓大臂只能艱難地驅使著小臂一點點展開,手指一點點扣上門把手的時候,嵌在體內的心臟似乎也在微微抽搐著。

  門仍舊發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兩個人的雙腳剛一踏進屋內,便只得定定的站住,不能再前行一步。兩個人的胸腔內像是墜入一顆深水炸彈,把兩人內心深處的一切都炸成了零散的碎片,隨著這些碎片的揚起和下落,大大小小的傷口也用力地刻在了他們的身上,讓他們在在瞬間遍體鱗傷。

  眼前是一個男人被吊起的尸體,四周仍舊是散亂的畫板,只有大廳中央的那具尸體緩慢的旋轉著。雖然僅僅見過一面,周林澤和聶倩還是認出來那具尸體就是盧郁。四周散亂的畫板,地面上污濁的顏料,破碎的畫紙和上面斑駁的圖案似乎都在緘默中哂笑著。這個曾經在這里說一不二風光無限的男人,此刻就這樣狼狽地被處以絞刑。

  周林澤感覺自己的心臟此刻如同巨大的鼓槌一般捶打著自己的胸膛,而胸膛內只有空蕩而悲哀的回音。

  兩個人的腳步失去了來時的迅捷,此刻只能緩慢地挪蹭到盧郁的身邊,微微揚起頭看著那張青紫僵硬的面容,散亂的頭發垂下來,那雙渾濁的眼睛似乎不甘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前方。

  這里有點東西。聶倩一眼便發現了那粗糙的麻繩之間夾著一張薄薄的紙條,周林澤順著聶倩的目光看過去,很快就發現了那張白色的薄紙。周林澤雙腳一踮便把它從緊緊纏繞著盧郁脖子的繩圈中拿了出來。

  寫的什么?聶倩迫不及待地問道。

  寫的是……周林澤把手中卷起的紙條拆開,幾個細密的小楷映入眼簾:

  這不再是一場游戲。

  兩個人站在原地,許久都沒有任何的言語,也沒有任何的動作。這整個世界在兩人微微瞇起的眼中逐漸皺縮,天地之間如一幕末尾的戲,陰翳的幕布在黯然的光亮間逐漸合攏,那么,現在該上演最后一幕的悲壯和跌宕。

  102.

  兩人翌日回到學校,忐忑不安地煎熬過漫長的上午之后,兩個人還是決定在下午去一趟老爺子那里。

  出租車載著兩人穿過混亂和喧囂,很快便到了那個熟悉的院子,和有些繁華的學校周圍相比,這里的寧靜似乎亙古未變。

  有些不對啊。周林澤站在門前,發現院門竟然是虛掩著的。

  推開院門,兩個人又推開了房門,屋內和院子內一樣空空蕩蕩,只在桌面上留了一張字字條,上面是老爺子熟悉的筆跡:

  急事,蕭凝隨我一同,數日之后返。

  周林澤和聶倩看完之后用力地抬起頭望著遙遠的天穹,空無一人的房屋讓他們陷入巨大的眩暈。

  103.

  整個世界,又何嘗不是一個巨大的伏筆呢。

  新生和衰亡,幸福和苦難,歡欣和悲郁,所有的這些都紋理清晰的埋藏在大地的深處,它們在陰暗和潮濕中延展著柔韌的軀體,等待著某個時刻從地表呼嘯而出。

  它們在零散的日子中破碎,又在漫長的一生中黏連。

  那么,再一次天明之后,隨著朝陽冉冉升起的會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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