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寒緋樹下（上）

劉海裝模作樣地向我道喜，這才說出了心中真實想法：讓我請客慶祝一下。我知道他在道喜什么，卻沒有說明，只是裝糊涂。他一下子就蹦了起來，一副看白眼狼的眼神看我，好似我虧欠他什么似的，直嚷嚷我對不起他，他可是得知我得獎的消息，才“奮不顧身”地到學校給我道賀的。

他的話立即引來周圍學生的注意，成十雙明亮的小眼睛紛紛朝我們望來。這也太影響我身為教師的形象了，一邊走著，我趕緊看似隨意地把手臂搭上劉海的肩膀，趁機壓住將要暴走的他。這樣“親密”的舉動卻令劉海不自然了，他掙脫開我，還正氣凜然地說什么光天化日之下這樣勾肩搭背成何體統，簡直影響他在學生心目中高大威猛圣潔的形象。

“好嘛，你也是個顧及形象的人，你的形象在你剛才說話的時候已經損壞了，連累了我，現在還說我？真是豬八戒耍把式——倒打一耙。”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走著，向他翻了翻白眼，壓低了聲，不滿地說。

他也知道我說的在理，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可不會認錯。他把臉向別處一甩，不理我了。這可是我頭一次見他耍賴，看起來竟還真生起我的氣了。沒想到剛剛還在說我孩子氣的劉海，在這個時候也生起孩子氣了。這次，我似乎想到了他是怎樣把芳大美女俘獲的原因了。見他孩子氣，更聽他胡說八道，我暗笑的同時心里卻也有些過意不去，畢竟能把美嬌娘拋下，來為朋友道喜的可不多，只好勉為其難地說，“好吧，那就隨便挑一家館子，意思意思就行了。”

這可正中劉海的下懷，他一聽，立馬撫掌大笑，笑得很是開心，又是拍我的肩膀，又是說哪家哪家餐館的好。我破財，他就高興。他又一本正經地向我請教得獎的秘密，說什么自己以后也要得個獎試試。我一想到將要獲獎就禁不住要笑，但我壓住喜悅，故作神秘地說，“天機不可泄露。”

忘了說，前一段時間省教育局舉辦征文比賽，我沒事就參加了，沒想到得了個一等獎。消息是昨天晚上內部透露出來的，正式通知還沒有下來，不過已經鬧得人人皆知了。我昨天晚上第一時間接到張姐的電話，是她將這個消息告知我的。獲知消息的我也是意外，驚喜之余，我拖了好幾天的感冒到今天早上也好得差不多了，可見“人逢喜事精神爽”這話不錯。就在電話里，我叫張麗老師為張姐，她安然接受。

今天又不知從哪里得來的消息，說這次一等獎獲得者全省只有五位，還聽說我們市一等高中沒有一等獎，只有三個二等獎，而每年教育局對于各學校的年終評分，也要參考在校教師獲獎情況，可見由我帶來的這份榮譽對于我校的分量和重要性了。這要是真的，按照學校的規定，那我任江豈不是就此要獲得校領導的嘉獎和重視了么？人要是走運，任誰也擋不住，這不，我這可算是雙喜臨門啊。任江啊，你就偷著樂吧。

當然，我在教育界還是個初出茅廬者，不能高興過分，畢竟這只是小道消息，不太可靠，正式通知還沒下來，就不算是真的，但縱觀小道消息史，其中十有七八會是真的，但也有十之二三的假的可能。但，就算只是小道消息，我也感受到了它所包含的力量，比如，一路走來，不論是門衛還是所遇到的同事，都是在第一時間向我主動打招呼，每個人的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笑意，阿諛奉承般的笑意，不管他們心里是如何想的，背后是如何嫉妒羨慕恨，在我的面前他們都會笑，都會說幾句吉祥話，讓我們彼此看起來關系不錯的樣子。

我還遇到了一個在學校有些說話權的領導，即我的頂頭上司年級組組長，一個微胖厚嘴唇的中年男人。他是向愛車走去的，看樣子是準備出去的，遠遠看到我，又折了過來，一上來就熱情地拉住我的手，向我道喜的同時，不忘擺出一副小領導樣子，說一些勉勵的話，又說自己早就注意到我工作的努力了，只是一直沒有等到合適的機會向上面說。

在工作上，他和我有些不愉快，他要借此機會化解我們之間的誤會。他是墻頭草，在學校一向不會得罪別人，當然這里的別人指的是那些在學校混的不錯的人。以前在他眼里，我就是個混得很差的人，現在在他眼里，我因獲獎給學校得到了榮譽而成了在學校混的不錯的人了，有一定分量了，不是他能得罪的人了。一笑泯恩仇，從新開始嘛。

只要你不找我麻煩我就阿彌陀佛了，哪敢讓你替我在領導面前說我好話。我心中如此想著，表面呵呵笑著道謝，并表示自己從來就沒有將以前的不愉快放在心上，還請領導放心。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幼稚，也看出了我內心的想法，他還是一直笑著，直到離開。我似乎能感受到從他內心里順著背后所傳來的冷笑。現在，我想，轉過身的他的臉上此刻會是怎樣的表情？只是冒出了這樣的念頭，念頭然后又塌陷，我沒有時間做深入思考，因為沒有必要。

劉海低聲提醒道，“你這樣任誰都能看出來你是在做戲。”

我卸下我青澀的面具，對劉海一笑，陰陽怪氣地說，“不要太認真，你是知道我的，我原本就不善于演。”

他看著年級組組長遠去的背影，有些憂慮地說，“這樣總歸不好。”

“怕什么。”當然這只是一句話而已。

他忽然用重新認識的眼神打量起我來。我看著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見他嘴唇動了動，好像有什么話要說，卻說不出口的樣子，我腰一正，拍著他的肩膀，豪情萬丈地說，“胖大海，我們哥們兒是什么關系，你有什么話就直說，不要吞吞吐吐的，跟個娘們兒似的。”

“我怎么感覺你好像變了？”他的手撫摸著沒有胡須的下巴，帶著不確定的語氣說道。

沒想到他會說這句話，我一時沒有轉過神來。我沒有接話。

雪中，一陣沉默的二人對視良久，我想從他的眼里得到答案，他想從我的眼里得到答案。是我率先收回目光，然后慢慢地看著此時校園里發生的一切。劉海亦是。

此時的校園里洋溢著青春的活力熱情和歡聲笑語，少年們在雪中相互嬉戲打鬧追逐。有的三五成群地打雪仗，有的在溜冰，有的在拍照，有的在堆雪人，等等。

打雪仗的你來我往，各不相讓。有人被敵方的雪球不偏不倚地擊中要害，引起敵方的大笑。惱羞的受害者嘴里好像喊著什么，似乎是“仇人”的名字，不顧一切地沖鋒，卻被敵方密集的“槍林彈雨”所擊退，只能拼命地將手中的“炮彈”瞄準“仇人”，發泄怒火。

溜冰溜的是土制溜冰道，就是在地面積雪上不斷地滑，不停地溜，時間不長，就能滑出一道溜冰道來。現在有好幾條溜冰道。學生們先助跑，助跑到了溜冰道上才弓著膝站定，這時他們就能順著溜冰道飄逸一段路，就好像飛鳥滑翔一樣。他們大多是排著隊的，從這一端滑到另一端，再從另一端的溜冰道外跑到隊伍的后面等待。人越多，溜冰道就會越長。當然也有插隊的，然后就會被其他學生當做獵物，開始了追趕，有時最后會演變成打雪仗。

溜冰以男生居多，而拍照的主要是那些女生了。她們拿著相機或者手機，三五結伴而行，專門挑選那些漂亮的背景，然后你給我拍、我給你拍，不亦樂乎。堆雪人的男女都有，當然，不缺那些專門搞破壞的學生。沒有人用規矩條約約束，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各種活動更是可以互相轉化，比如剛剛那個溜冰的就變成了打雪仗了，且變化是如此的自然，沒有絲毫刻意安排，很有靈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