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飯店的包房，剛坐下，孟湘就推門進來了。我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她也很有默契地望向了我這邊，只見她沖我會心一笑，之后就把視線轉到了別處。我知道她聽到了我和楊倩的對話，但她沒有心思要拆穿我倆，或者也是因為對我們倆之間的過去也不感興趣吧。

　　我忽然羨慕起光子來，同樣都有一段難忘的初戀，可這“難忘”的程度差得怎么就這么大呢。想到這我順手倒了一杯啤酒，幾乎一口氣就喝了下去。再看旁邊的方蘭，她依舊在低著頭玩著手機，也不知看得到底是什么，不過說真的，我對自己女朋友的事情也不大感興趣。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倩也回來了，我看她已經收拾好了被哭亂的妝容，一副淡定的神情，好像剛剛哭著求我跟她重新來過的人不是她，而是我一樣。我有心望向她，希望能從她眼神里看到一點釋然，可她遞給我的眼神，卻完全是失落和無奈。我再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只得低下頭，又喝了一杯悶酒。此時，大嗲和小嗲正跟孟湘玩得熱鬧，似乎，誰也沒注意到旁人的惆悵。

　　我們離開飯店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多了。街道上被人精心布置過的圣誕樹，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變得更加有吸引力，尤其是更加招女孩子的喜愛。比如身邊的方蘭非拽著我去不遠處一家商場門前的大號圣誕樹下許愿。我跟她說那東西又不是許愿樹，不會靈的。方蘭卻特認真地說：“心誠則靈。”

　　見我們去許愿，楊曉也要拽著孟湘去許愿，只聽孟湘淡淡地說了句：“我希望那棵樹立刻就倒，你還想去許愿嗎？”

　　旁人聽了哈哈大笑起來，我跟在方蘭的后邊，笑得更大聲，但看到方蘭虔誠的背影，我又收起了笑聲，可心里卻特佩服孟湘。我看楊曉一副無奈的樣子，也不知如何安慰他，要怪就怪他自己，明明是他在追孟湘，卻連孟湘喜歡什么，討厭什么都不知道。我雖然也沒有資格說自己特別了解孟湘，但我最起碼知道一般女孩子感興趣的事情，孟湘都不太感興趣。當然這不是孟湘親口告訴我的，而是通過我細心努力地觀察而得出來的一條結論。

　　比如，孟湘不喜歡留長頭發(fā)，不喜歡穿裙子和高跟鞋，她不喜歡看一般女生都愛看的言情小說，反而喜歡推理懸疑和歷史。比如，孟湘的書包里也不會裝女生喜愛的小玩物，她不帶戴發(fā)卡、項鏈和手鏈，連手表都是黑色皮帶又最簡易的那種。我曾經問過孟湘，為什么不活得像個女孩子一點？她卻笑笑說，我永遠都不會像個女孩子，因為無論我怎么活，永遠都是個女孩子。聽她這么一說，我倒是恍然大悟，原來我一直注重的都是表象，而忽略了實質。也是從那時候起，我開始把孟湘當作女孩子來看，當作一個也會被人喜歡或者討厭的女孩子來看。

　　在我眼里的孟湘，一直都是個充滿神秘感的女生，從初遇到相識再到現(xiàn)在成了好哥們兒，那種神秘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更加強烈地縈繞在我心里。我常常想，或許是這種神秘促使我想往孟湘的身邊靠近，無論在她眼里的我到底是什么身份，只要她的眼中能有我就好。

　　所以那天晚上，在圣誕樹下，我許了一個不符合我身份的心愿，我希望我和孟湘一直都保持聯(lián)絡，不管以后她是誰的某某某，也不管以后我是誰的誰，只要她從不會遠離我的生活就好。換句話來說，我希望我和孟湘永遠都是好哥們兒，當然，也不排除和有她更進一步的關系。

　　“你許了什么心愿？”回來的路上，方蘭挎著我的胳膊，一張?zhí)鹈鄣男δ槪屛也桓抑币暋?/p>

　　我望著遠處裹著一層寒氣卻冒著金光的路燈說：“不告訴你，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就知道你會這么說，那用我的和你交換怎么樣？”方蘭一臉期待的樣子。

　　我搖搖頭說：“不怎么樣，你的說出來也不會靈的，除非你真的希望是這樣。”

　　方蘭用鄙視的眼神看著我說：“你怎么比我們女生還迷信，我偏要說。”沒等我阻攔，方蘭就迫不及待地說地說出了她的愿望：“我希望程翔能夠喜歡我。”

　　被她這么一說，我整個人都站在原地不動了，我承認我被她說中了要害，可還是大言不慚地問了她一句：“我怎么就不喜歡你了？”

　　方蘭突然面對著我，嘴里呼著白氣并用堅決的表情對我說：“那你吻我一下。”

　　說著她仰起了頭，眼睛死死地盯著我，仿佛我是她手里沙子，稍一放松就會流失。但沙子就是沙子，你抓得越緊，流失得就會越快越多。

　　我說：“你別鬧了。”

　　方蘭還是昂著頭在等我，我?guī)缀醵伎吹靡娝壑虚W爍的淚光，可我依舊心如玄鐵，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說：“方蘭，你別這樣，讓大家看了不好。”

　　誰知方蘭突然大聲對我喊道：“有什么不好的，我們不就是男女朋友嗎，你吻我一下怎么了，還是說你真的就沒有喜歡過我，那你當初為什么還要跟我在一起，只是可憐我嗎？那你可憐我的話就可憐到底啊，怎么讓你吻我一下就慫了，你至少可以敷衍我一下啊······”

　　我看著眼前不停責備我的方蘭，我知道我做錯了一件事情，就像方蘭說得那樣，我和她在一起真的只是一種敷衍。直到聽見方蘭的哭訴，我才終于明白，原來戀愛從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其中不應該有可憐，不應該有敷衍，更加不應該有乞求。

　　但我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分手那兩個字，而是對方蘭說了一句：“你好好冷靜一下”，之后我就轉身離開了。我覺得我對不起方蘭，她那么好的一個姑娘，就算我不喜歡她，也不應該辜負她。可是我的內心告訴我，我離開是對的，我不能一錯再錯，那樣的結果對誰都是一種傷害。

　　像往常一樣，每年的圣誕節(jié)都是我和光子他們在地下室里鬧騰一夜。這次的圣誕節(jié)，光子特別強調說可以帶家屬，當他們看到我孤身一人出現(xiàn)在地下室的時候，都非常驚奇。而我則一副淡然的樣子坐在了他們之間，在拿起一瓶可樂的同時，我說了一句：“我沒有家屬了。”

　　一陣平靜之后，最先爆發(fā)的是大魚。

　　“她可是我們的主唱哎，怎么能說沒就沒呢，我不同意，你今兒必須把方蘭找來，要不然你就出去。”

　　“是啊，翔哥，方蘭姐那么漂亮，人又溫柔，你怎么這么不知足呢？”波濤說。

　　“翔哥，你再好好想想，什么事情非得分手啊，是不是你惹人家生氣了，你看你一爺們，道個歉能怎么樣呢？”小黑說。

　　“翔哥，你們分手了，那方蘭姐還當不當我們的主唱？”笨笨說。

　　“行了，你們，小翔都這么大一人了，談個戀愛都需要你們決定嗎？再說當初小翔又沒說非得跟方蘭在一起，還不是你們在那起哄，要是小翔不跟她在一起的話，你讓人姑娘的臉面放在哪？你們就是這么沒有眼力價，真不知道你們哪只眼睛看出小翔喜歡方蘭了，不就是看人家姑娘長得漂亮嗎，那有什么用，這世道，難道只能找漂亮的女生談戀愛嗎？”

　　這是光子說的，倒不如說是在教育他們。說到底，這么多年了，還是光子最懂我，我打心眼里覺得光子是一個好哥哥，我想，如果我是個姑娘的話，不管光子長得多難看，我都會嫁給他。

　　“光子哥，那你覺得翔哥該跟怎樣的女生談戀愛呢，難不成是那個孟湘啊？”大魚嬉皮笑臉地看著光子，可我有一種她馬上就要被罵哭的預感。

　　“孟湘怎么了，我倒覺得那丫頭比方蘭強百倍，而你跟她就沒有可比性。”光子說完又對小黑說：“弟弟，我勸你早點把她清倉處理了，別到時候后悔了，卻砸在手里了。”

　　小黑嘿嘿地笑了兩聲，大魚卻狠狠地給了他兩全拳頭說：“我被欺負了，你還笑。”

　　光子也隨后笑了兩聲，然后舉起手里的啤酒說：“來來來，讓我們好好慶祝一下小翔恢復單身，從此是個自由人了。”

　　大家都跟著舉起手中的罐子，也不知誰先說了一句：“圣誕節(jié)快樂。”

　　幾罐啤酒下肚之后，人們的話開始變得多了起來，似乎都忘了剛剛還在擔心樂隊主唱的問題，而相互打鬧了起來。我則和光子坐在角落里看著他們笑，我想我是老了，連開玩笑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安靜地坐著，從別人身上找自己的影子。

　　“是你先提出分手的吧？”光子突然問道。

　　我想了想，點點頭說：“算是吧，雖然我沒有說，但是我先走的，把她扔在了后面。”

　　“她沒有再找過你？”

　　“要找的話也應該是我先找吧，人家一女孩子怎么好意思。”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不想呢？”

　　被光子這么一說，我倒也覺得挺有道理的，估計方蘭都快厭惡死我了，哪還會想再找我呢。

　　“不想的話就正好了，免得見面之后都很尷尬。”

　　“看來你真的是一點都不喜歡她啊，也對，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干嘛還勉強自己呢？可是現(xiàn)實中就是有那么多的不盡人意，你說，該怎么辦呢？”

　　我忽然想起其實光子現(xiàn)在也不是單身，我都快忘了，他還跟韓莉莉在一起呢。

　　“你今兒怎么沒帶家屬來？”我問光子。

　　光子不屑一笑道：“什么家屬，她只是徒有其名罷了。”

　　我又想起光子剛剛說過的話，原來他是在說他自己。

　　“那你為什么還勉強自己呢？”

　　“所以，才不盡人意的啊。”光子又喝了口酒。

　　原來，活在現(xiàn)實中的我們，誰都沒有真正幸福過。我看著眼前正歡鬧的大魚和波濤，我想起去年的圣誕節(jié)，我們還在地下室里立了一顆圣誕樹，上面掛滿了我們的心愿和異想天開。而如今，我們已經開始學會感嘆世俗和借酒消愁。

　　因為明天還要上課，我就沒在地下室過夜而早早地回到了學校。臨走之前，波濤還特地囑托我明天無論如何都要把主唱帶回來。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因為一想到方蘭，內心就無比忐忑。

　　可能是因為圣誕節(jié)，今天晚上的校園要比往常熱鬧。有三五成群的學生在冒著天氣的嚴寒壓馬路，也有在路燈下相互偎依的情侶，看起來既溫暖又囂張。我想，若不是我昨天跟方蘭分了手，說不定今天在路燈下相互偎依著的就是我們了，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感到惋惜。

　　在經過教學樓前的十字路口時，正好碰見迎面而來的孟湘。她今天裹得特嚴實，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盡管這樣，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但她好像還沒有瞧見我，只低頭往前走。我故意不說話，就迎著她撞了過去。她感覺到自己撞了人，連忙說了句對不起，卻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則追在她后面說：“你撞了人說句對不起就完事了嗎？”

　　這時孟湘才肯抬頭看了我一眼，發(fā)現(xiàn)是我，剛剛還很虔誠道歉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惡狠起來，順勢就靠過來踩了我一腳，之后笑道：“圣誕節(jié)快樂噢。”

　　我忍著腳痛，咬著牙對她說了同樣的話，之后我問她：“這么晚了，怎么才回來，去哪兒了？”

　　孟湘自顧往前走邊說：“你不也這么晚才回來，你去哪了？”沒等我說，她轉而恍然大悟似的說：“哦，差點忘了，你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我去地下室了，而且我目前單身。”不知為何，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竟然理直氣壯。

　　“分手了？昨天不還一起許愿了嗎？那圣誕樹也不能這么不講情面吧，還是你不虔誠？”孟湘像質問犯人似的看著我。

　　“我當然虔誠了，不過那跟我分手沒關系，你還沒告訴你去哪了，你可別跟我說你去約會了。”

　　“約會多俗，我可沒那個閑心，我去學校機房了。”

　　“去那干嘛，你連圣誕節(jié)都不歇著，還去那打游戲，你當心成了網癮少女。”

　　“打什么游戲啊，我去打字。”

　　“打字？什么字啊？你寫出來不就行了嗎？”

　　“算了，我干嘛跟你說得那么詳細啊，說了你也不懂。”孟湘一副很嫌棄我的樣子，雙手插在兜里，只留給一個眼神給我讓我自己去猜測。

　　就這樣跟她鬧著，還是走到了她的宿舍門口，告別之前，她忽然卸下了書包，讓我?guī)退弥驮跁锖鷣y摸索，終于她找到了目標，然后自帶音效地把一根棒棒糖展現(xiàn)在我面前說：“算是圣誕禮物吧。”我拿過棒棒糖，在她背好書包的同時，又拍拍我的肩膀說：“也算是對你的一種分手安慰吧，沒事，我看得出來，你小子艷福不淺，以后你會找到更好的。”

　　聽孟湘這么一說，我竟然有些感動，別看她平時說話都冷冰冰的，想不到也會說些人話。我把棒棒糖當寶貝似的裝在兜里，對孟湘說了句：“謝謝，但愿我以后會找到更好的。”

　　孟湘給了我一個白眼說：“我只是安慰你一下，別當真。”

　　“那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再抱我一下吧。”我也有點驚疑我說的后半句話，可話已經說出去了，我只好等著孟湘的反應。

　　孟湘同樣用驚疑的眼神望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想得美，是不是傷心過頭了，趕緊回去吧，明天還得上課呢。”

　　說完孟湘轉身要走，我想都沒想就叫住了她。孟湘剛停下腳步，我就向前一下子抱住了她，而后在她反應過來之前迅速地又松開了她。孟湘瞪著大眼睛一副驚嚇過度的表情看著我，完全不會說話的樣子，很搞笑。

　　我則微笑道：“這是我給你的圣誕禮物，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體會。”

　　在走出十米左右，我忽然聽見身后有人罵道：“程翔，你個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