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禮物

　　我回到飯店的包房，剛坐下，孟湘就推門進(jìn)來了。我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她也很有默契地望向了我這邊，只見她沖我會心一笑，之后就把視線轉(zhuǎn)到了別處。我知道她聽到了我和楊倩的對話，但她沒有心思要拆穿我倆，或者也是因為對我們倆之間的過去也不感興趣吧。

　　我忽然羨慕起光子來，同樣都有一段難忘的初戀，可這“難忘”的程度差得怎么就這么大呢。想到這我順手倒了一杯啤酒，幾乎一口氣就喝了下去。再看旁邊的方蘭，她依舊在低著頭玩著手機(jī)，也不知看得到底是什么，不過說真的，我對自己女朋友的事情也不大感興趣。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倩也回來了，我看她已經(jīng)收拾好了被哭亂的妝容，一副淡定的神情，好像剛剛哭著求我跟她重新來過的人不是她，而是我一樣。我有心望向她，希望能從她眼神里看到一點釋然，可她遞給我的眼神，卻完全是失落和無奈。我再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只得低下頭，又喝了一杯悶酒。此時，大嗲和小嗲正跟孟湘玩得熱鬧，似乎，誰也沒注意到旁人的惆悵。

　　我們離開飯店的時候，已經(jīng)晚上八點多了。街道上被人精心布置過的圣誕樹，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變得更加有吸引力，尤其是更加招女孩子的喜愛。比如身邊的方蘭非拽著我去不遠(yuǎn)處一家商場門前的大號圣誕樹下許愿。我跟她說那東西又不是許愿樹，不會靈的。方蘭卻特認(rèn)真地說：“心誠則靈?！?/p>

　　見我們?nèi)ピS愿，楊曉也要拽著孟湘去許愿，只聽孟湘淡淡地說了句：“我希望那棵樹立刻就倒，你還想去許愿嗎？”

　　旁人聽了哈哈大笑起來，我跟在方蘭的后邊，笑得更大聲，但看到方蘭虔誠的背影，我又收起了笑聲，可心里卻特佩服孟湘。我看楊曉一副無奈的樣子，也不知如何安慰他，要怪就怪他自己，明明是他在追孟湘，卻連孟湘喜歡什么，討厭什么都不知道。我雖然也沒有資格說自己特別了解孟湘，但我最起碼知道一般女孩子感興趣的事情，孟湘都不太感興趣。當(dāng)然這不是孟湘親口告訴我的，而是通過我細(xì)心努力地觀察而得出來的一條結(jié)論。

　　比如，孟湘不喜歡留長頭發(fā)，不喜歡穿裙子和高跟鞋，她不喜歡看一般女生都愛看的言情小說，反而喜歡推理懸疑和歷史。比如，孟湘的書包里也不會裝女生喜愛的小玩物，她不帶戴發(fā)卡、項鏈和手鏈，連手表都是黑色皮帶又最簡易的那種。我曾經(jīng)問過孟湘，為什么不活得像個女孩子一點？她卻笑笑說，我永遠(yuǎn)都不會像個女孩子，因為無論我怎么活，永遠(yuǎn)都是個女孩子。聽她這么一說，我倒是恍然大悟，原來我一直注重的都是表象，而忽略了實質(zhì)。也是從那時候起，我開始把孟湘當(dāng)作女孩子來看，當(dāng)作一個也會被人喜歡或者討厭的女孩子來看。

　　在我眼里的孟湘，一直都是個充滿神秘感的女生，從初遇到相識再到現(xiàn)在成了好哥們兒，那種神秘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更加強(qiáng)烈地縈繞在我心里。我常常想，或許是這種神秘促使我想往孟湘的身邊靠近，無論在她眼里的我到底是什么身份，只要她的眼中能有我就好。

　　所以那天晚上，在圣誕樹下，我許了一個不符合我身份的心愿，我希望我和孟湘一直都保持聯(lián)絡(luò)，不管以后她是誰的某某某，也不管以后我是誰的誰，只要她從不會遠(yuǎn)離我的生活就好。換句話來說，我希望我和孟湘永遠(yuǎn)都是好哥們兒，當(dāng)然，也不排除和有她更進(jìn)一步的關(guān)系。

　　“你許了什么心愿？”回來的路上，方蘭挎著我的胳膊，一張?zhí)鹈鄣男δ?，讓我不敢直視?/p>

　　我望著遠(yuǎn)處裹著一層寒氣卻冒著金光的路燈說：“不告訴你，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p>

　　“就知道你會這么說，那用我的和你交換怎么樣？”方蘭一臉期待的樣子。

　　我搖搖頭說：“不怎么樣，你的說出來也不會靈的，除非你真的希望是這樣?！?/p>

　　方蘭用鄙視的眼神看著我說：“你怎么比我們女生還迷信，我偏要說?！睕]等我阻攔，方蘭就迫不及待地說地說出了她的愿望：“我希望程翔能夠喜歡我?！?/p>

　　被她這么一說，我整個人都站在原地不動了，我承認(rèn)我被她說中了要害，可還是大言不慚地問了她一句：“我怎么就不喜歡你了？”

　　方蘭突然面對著我，嘴里呼著白氣并用堅決的表情對我說：“那你吻我一下。”

　　說著她仰起了頭，眼睛死死地盯著我，仿佛我是她手里沙子，稍一放松就會流失。但沙子就是沙子，你抓得越緊，流失得就會越快越多。

　　我說：“你別鬧了?！?/p>

　　方蘭還是昂著頭在等我，我?guī)缀醵伎吹靡娝壑虚W爍的淚光，可我依舊心如玄鐵，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說：“方蘭，你別這樣，讓大家看了不好?！?/p>

　　誰知方蘭突然大聲對我喊道：“有什么不好的，我們不就是男女朋友嗎，你吻我一下怎么了，還是說你真的就沒有喜歡過我，那你當(dāng)初為什么還要跟我在一起，只是可憐我嗎？那你可憐我的話就可憐到底啊，怎么讓你吻我一下就慫了，你至少可以敷衍我一下啊······”

　　我看著眼前不停責(zé)備我的方蘭，我知道我做錯了一件事情，就像方蘭說得那樣，我和她在一起真的只是一種敷衍。直到聽見方蘭的哭訴，我才終于明白，原來戀愛從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其中不應(yīng)該有可憐，不應(yīng)該有敷衍，更加不應(yīng)該有乞求。

　　但我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分手那兩個字，而是對方蘭說了一句：“你好好冷靜一下”，之后我就轉(zhuǎn)身離開了。我覺得我對不起方蘭，她那么好的一個姑娘，就算我不喜歡她，也不應(yīng)該辜負(fù)她。可是我的內(nèi)心告訴我，我離開是對的，我不能一錯再錯，那樣的結(jié)果對誰都是一種傷害。

　　像往常一樣，每年的圣誕節(jié)都是我和光子他們在地下室里鬧騰一夜。這次的圣誕節(jié)，光子特別強(qiáng)調(diào)說可以帶家屬，當(dāng)他們看到我孤身一人出現(xiàn)在地下室的時候，都非常驚奇。而我則一副淡然的樣子坐在了他們之間，在拿起一瓶可樂的同時，我說了一句：“我沒有家屬了?！?/p>

　　一陣平靜之后，最先爆發(fā)的是大魚。

　　“她可是我們的主唱哎，怎么能說沒就沒呢，我不同意，你今兒必須把方蘭找來，要不然你就出去?！?/p>

　　“是啊，翔哥，方蘭姐那么漂亮，人又溫柔，你怎么這么不知足呢？”波濤說。

　　“翔哥，你再好好想想，什么事情非得分手啊，是不是你惹人家生氣了，你看你一爺們，道個歉能怎么樣呢？”小黑說。

　　“翔哥，你們分手了，那方蘭姐還當(dāng)不當(dāng)我們的主唱？”笨笨說。

　　“行了，你們，小翔都這么大一人了，談個戀愛都需要你們決定嗎？再說當(dāng)初小翔又沒說非得跟方蘭在一起，還不是你們在那起哄，要是小翔不跟她在一起的話，你讓人姑娘的臉面放在哪？你們就是這么沒有眼力價，真不知道你們哪只眼睛看出小翔喜歡方蘭了，不就是看人家姑娘長得漂亮嗎，那有什么用，這世道，難道只能找漂亮的女生談戀愛嗎？”

　　這是光子說的，倒不如說是在教育他們。說到底，這么多年了，還是光子最懂我，我打心眼里覺得光子是一個好哥哥，我想，如果我是個姑娘的話，不管光子長得多難看，我都會嫁給他。

　　“光子哥，那你覺得翔哥該跟怎樣的女生談戀愛呢，難不成是那個孟湘?。俊贝篝~嬉皮笑臉地看著光子，可我有一種她馬上就要被罵哭的預(yù)感。

　　“孟湘怎么了，我倒覺得那丫頭比方蘭強(qiáng)百倍，而你跟她就沒有可比性?！惫庾诱f完又對小黑說：“弟弟，我勸你早點把她清倉處理了，別到時候后悔了，卻砸在手里了?！?/p>

　　小黑嘿嘿地笑了兩聲，大魚卻狠狠地給了他兩全拳頭說：“我被欺負(fù)了，你還笑?！?/p>

　　光子也隨后笑了兩聲，然后舉起手里的啤酒說：“來來來，讓我們好好慶祝一下小翔恢復(fù)單身，從此是個自由人了?！?/p>

　　大家都跟著舉起手中的罐子，也不知誰先說了一句：“圣誕節(jié)快樂?！?/p>

　　幾罐啤酒下肚之后，人們的話開始變得多了起來，似乎都忘了剛剛還在擔(dān)心樂隊主唱的問題，而相互打鬧了起來。我則和光子坐在角落里看著他們笑，我想我是老了，連開玩笑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安靜地坐著，從別人身上找自己的影子。

　　“是你先提出分手的吧？”光子突然問道。

　　我想了想，點點頭說：“算是吧，雖然我沒有說，但是我先走的，把她扔在了后面?！?/p>

　　“她沒有再找過你？”

　　“要找的話也應(yīng)該是我先找吧，人家一女孩子怎么好意思?！?/p>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不想呢？”

　　被光子這么一說，我倒也覺得挺有道理的，估計方蘭都快厭惡死我了，哪還會想再找我呢。

　　“不想的話就正好了，免得見面之后都很尷尬。”

　　“看來你真的是一點都不喜歡她啊，也對，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干嘛還勉強(qiáng)自己呢？可是現(xiàn)實中就是有那么多的不盡人意，你說，該怎么辦呢？”

　　我忽然想起其實光子現(xiàn)在也不是單身，我都快忘了，他還跟韓莉莉在一起呢。

　　“你今兒怎么沒帶家屬來？”我問光子。

　　光子不屑一笑道：“什么家屬，她只是徒有其名罷了?！?/p>

　　我又想起光子剛剛說過的話，原來他是在說他自己。

　　“那你為什么還勉強(qiáng)自己呢？”

　　“所以，才不盡人意的啊?！惫庾佑趾攘丝诰?。

　　原來，活在現(xiàn)實中的我們，誰都沒有真正幸福過。我看著眼前正歡鬧的大魚和波濤，我想起去年的圣誕節(jié)，我們還在地下室里立了一顆圣誕樹，上面掛滿了我們的心愿和異想天開。而如今，我們已經(jīng)開始學(xué)會感嘆世俗和借酒消愁。

　　因為明天還要上課，我就沒在地下室過夜而早早地回到了學(xué)校。臨走之前，波濤還特地囑托我明天無論如何都要把主唱帶回來。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因為一想到方蘭，內(nèi)心就無比忐忑。

　　可能是因為圣誕節(jié)，今天晚上的校園要比往常熱鬧。有三五成群的學(xué)生在冒著天氣的嚴(yán)寒壓馬路，也有在路燈下相互偎依的情侶，看起來既溫暖又囂張。我想，若不是我昨天跟方蘭分了手，說不定今天在路燈下相互偎依著的就是我們了，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感到惋惜。

　　在經(jīng)過教學(xué)樓前的十字路口時，正好碰見迎面而來的孟湘。她今天裹得特嚴(yán)實，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盡管這樣，我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但她好像還沒有瞧見我，只低頭往前走。我故意不說話，就迎著她撞了過去。她感覺到自己撞了人，連忙說了句對不起，卻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則追在她后面說：“你撞了人說句對不起就完事了嗎？”

　　這時孟湘才肯抬頭看了我一眼，發(fā)現(xiàn)是我，剛剛還很虔誠道歉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惡狠起來，順勢就靠過來踩了我一腳，之后笑道：“圣誕節(jié)快樂噢?！?/p>

　　我忍著腳痛，咬著牙對她說了同樣的話，之后我問她：“這么晚了，怎么才回來，去哪兒了？”

　　孟湘自顧往前走邊說：“你不也這么晚才回來，你去哪了？”沒等我說，她轉(zhuǎn)而恍然大悟似的說：“哦，差點忘了，你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我去地下室了，而且我目前單身?！辈恢獮楹危谡f這句話的時候，我竟然理直氣壯。

　　“分手了？昨天不還一起許愿了嗎？那圣誕樹也不能這么不講情面吧，還是你不虔誠？”孟湘像質(zhì)問犯人似的看著我。

　　“我當(dāng)然虔誠了，不過那跟我分手沒關(guān)系，你還沒告訴你去哪了，你可別跟我說你去約會了?！?/p>

　　“約會多俗，我可沒那個閑心，我去學(xué)校機(jī)房了?！?/p>

　　“去那干嘛，你連圣誕節(jié)都不歇著，還去那打游戲，你當(dāng)心成了網(wǎng)癮少女?！?/p>

　　“打什么游戲啊，我去打字?！?/p>

　　“打字？什么字?。磕銓懗鰜聿痪托辛藛?？”

　　“算了，我干嘛跟你說得那么詳細(xì)啊，說了你也不懂?！泵舷嬉桓焙芟訔壩业臉幼?，雙手插在兜里，只留給一個眼神給我讓我自己去猜測。

　　就這樣跟她鬧著，還是走到了她的宿舍門口，告別之前，她忽然卸下了書包，讓我?guī)退弥?，她就在書包里胡亂摸索，終于她找到了目標(biāo)，然后自帶音效地把一根棒棒糖展現(xiàn)在我面前說：“算是圣誕禮物吧?！蔽夷眠^棒棒糖，在她背好書包的同時，又拍拍我的肩膀說：“也算是對你的一種分手安慰吧，沒事，我看得出來，你小子艷福不淺，以后你會找到更好的?！?/p>

　　聽孟湘這么一說，我竟然有些感動，別看她平時說話都冷冰冰的，想不到也會說些人話。我把棒棒糖當(dāng)寶貝似的裝在兜里，對孟湘說了句：“謝謝，但愿我以后會找到更好的?！?/p>

　　孟湘給了我一個白眼說：“我只是安慰你一下，別當(dāng)真?！?/p>

　　“那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再抱我一下吧?！蔽乙灿悬c驚疑我說的后半句話，可話已經(jīng)說出去了，我只好等著孟湘的反應(yīng)。

　　孟湘同樣用驚疑的眼神望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想得美，是不是傷心過頭了，趕緊回去吧，明天還得上課呢?！?/p>

　　說完孟湘轉(zhuǎn)身要走，我想都沒想就叫住了她。孟湘剛停下腳步，我就向前一下子抱住了她，而后在她反應(yīng)過來之前迅速地又松開了她。孟湘瞪著大眼睛一副驚嚇過度的表情看著我，完全不會說話的樣子，很搞笑。

　　我則微笑道：“這是我給你的圣誕禮物，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體會?！?/p>

　　在走出十米左右，我忽然聽見身后有人罵道：“程翔，你個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