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只有我身在夢中

弋冬與經理之間生出矛盾，他不屑應酬，鋒芒畢露。但經理又太看重臉面，幾次爭執，已經逐漸失去耐心。

而弋冬，一直被壓制，實在難以施展才華，失望也是早晚的事。

那日弋冬與經理發生爭執，他并沒有退讓，豎起渾身的刺，戳得經理也再無半點臉面。

弋冬，注意你的態度。經理發火，文件砸在桌上，整個辦公室都傳來他們爭吵的聲音。

我的態度？弋冬笑，你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收回扣，考慮過方案的可行性沒有。

經理聽到弋冬的話，不留情面，破口大罵。

而弋冬，只是淡漠的把工作牌扯下，丟在他桌上。

正式宣告辭職。

我要走了。他給我信息。

你在哪里。我回。

找到弋冬的時候，他正倚在墻角抽煙，影子落在地上，被拉得寂寞而狹長。

弋冬。我叫他。

他抬頭看我，滅掉指尖的煙。

我們去喝酒吧。弋冬說。

我點頭。好。

那天晚上弋冬喝得很醉，那是我第一次看他喝醉。我知道他積壓太久，總需要一種方式發泄出來。

許初一。你舍得我走么。弋冬醉醺醺的問我。

弋冬。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改變另一個人的決心。我坦言。

確實，沒有任何人能改變我的想法。弋冬笑。

許初一。什么都不要問，什么都不要說。喝過這杯酒，我們就這樣道別吧。弋冬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一切已經不必多言。

弋冬不屬于這個地方，這里的工作只會讓他覺得孤獨。他是懼怕孤獨的人，盡管他從來不愿意承認。

在我遇到弋冬的這一年，冬天，這個四季如春的城市曾降下一場大雪。

大雪鋪天蓋地的掉下來時，我正陪弋冬挑選衣服。我眼中驚喜，跑到門口去看。

弋冬，下雪了。我驚呼。

這有什么奇怪的。弋冬不以為然。

他不知道我內心的歡喜從何而來，也看不到我如何熱冷盈眶的看著融化在掌心里的雪花。

這圍巾好不好看。弋冬叫我。

好看。我點頭。幫他整理衣領。

雪花落在弋冬的頭發和肩膀上，像是隔著時空與他擁抱一樣。我走在他身后，步步踩在他的腳印里。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只是陌生的面孔。如今這樣，到底不知道是相互溫暖，還是各自疏離。

弋冬。我叫住他。

什么。他回頭。

沒有。我淺淺的笑，把已到嘴邊的話生生吞下。

弋冬。我希望這段路永遠沒有盡頭。

我沒有想過會遇到槿，她站在雪地里，與我們遙遙而對。沒有說話，眼中卻已經露出端倪。

槿。我叫她。

她緊緊的盯著我的眼睛，過了很久才開口說話。

真巧。她說。

一起吃飯吧。我伸手拉她。

是呀，一起吧。弋冬站在旁邊說。

不用了，我很累，回去休息了。槿抽出手，沒有與我們道別。

擦身而過的時候，我看到她飽含淚水的眼睛。

自己深愛之人與另外一個女子單獨在一起，怎樣看都是曖昧的場面。槿心生誤會，但我也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釋?；蛘哒f，我為何要解釋，我什么都沒做過，并不覺得自己對她不起。

我總是用蹩腳的語言安慰自己，近乎自欺欺人的，自我欺騙著。

雪永不停滯的下著，像要淹沒掉一切，卑劣的，丑陋的，不管是隱藏著還是暴露在外的心事。一切似乎可以重新開始。

你是個卑劣的女子。我心里的蝴蝶說。

我不是故意的，很多事不受控制。我低聲說。

它不語，眼中盡是厭棄。

那天晚上槿來找我，她的雙眼浮腫，明顯剛剛哭過。

我看著她，卻不知道要與她說點什么。

你是不是喜歡弋冬。她終于開口。

槿。我與弋冬，不過是朋友，你不該誤會。

朋友？槿笑，在公司誰不知道，你拒人千里，從不與人交朋友。但你與弋冬走得那樣近，你還讓我不要誤會。

槿。不管你想不相信，我永遠不會成為與你爭奪弋冬的人。我說完，起身欲走。

槿被愛所傷，已經失了分寸，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臉上已直直的挨了她潑過來的水。

這個溫婉的女子，如今眼睛里充滿嫉恨。

弋冬對這一切卻一無所知，槿她并不明白，真正阻礙她的，是弋冬的心，而不是我。

然而我知道已經無法再與她解釋，沉溺在愛情中的女子，聽不見任何的勸告，只會閉著眼睛往前，不管前路是懸崖，還是其它任何。

但我又何嘗不是盲目沖撞的人，對弋冬，以及我所渴望的那一丁點的，拙劣的溫暖。

我與弋冬曾深夜聊天，和衣躺在一起。他抓住我的手，我的指尖撫摸到他的心，清晰的，有力的跳動聲。

這是最接近的一次，我幾乎，快要聽見他內心真正的聲音。

我知道弋冬是個有傷口的人，他必定有一段難以忘卻的往事，但他從來不與我提起過去

弋冬。抱我。黑暗中，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然而弋冬放開了我。

你該早點休息。弋冬起身。

我曾離他那樣近，卻只能聽到自己內心的哀鳴。胸口鈍痛，已經察覺不到失望。只仿佛聽到夜晚薔薇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以及，蝴蝶的翅膀折斷的聲音。然后灼熱而滾燙的眼淚淹沒了我。

我沒有想過我會喜歡上弋冬。尚且只能說我喜歡他，這個多情得，近乎無愛的男子。

但弋冬說的對，我是自尊太強的女子。所以即使我喜歡他，也不會對他言語半分。假如有一天這份喜歡不再安全，那么就只能毀滅。有些東西一定要有所保留，才會讓人覺得安全。

那是唯一一次，我與弋冬靠得這樣近。第二天上班以后，我與弋冬回復以往的相處方式，幾乎看不出任何端倪。除了指尖的余燼，一切恍惚得像一場夢境，唯一不同的，是我身在夢中。而弋冬，早已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