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聽到劉海的話,知道劉海是準新郎官,憂郁的眼神沒有改變,又似乎改變了,有什么東西在眼中存在了,不過,只是一閃即逝,令人無法捕捉到。他面對劉海,用真誠的聲音輕道,“祝賀你。”他的音色是男性真正成熟后才擁有的,渾厚又具有磁性,仿佛每個音節都有一個很長的故事,讓人不自覺的產生一種想要聆聽的念頭。
我和劉海誰都沒有預料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老板會發出祝賀,都是微微一愣,同時看向他。但充滿善意的祝賀人總是不會嫌多,劉海忙笑著說謝謝。老板也點頭。老板轉身離開時卻看了我一眼,似乎是無意的。我看到他眼中有著對什么事物的追念,似乎在回憶他自己當新郎官的事。
不知是他太高了,還是店太低了,他走向柜臺腰是微微彎著的,仿佛背負著什么沉重的東西,背影孤獨蕭索,加上光線的襯托,中年卻有如暮年。這一幕,猶如店里擺設的老相片。是什么令他如此蒼老?
不知不覺中,我將視線焦點落到了劉海面前的咖啡杯上,思索猜測著答案。劉??次宜伎嫉谋砬椋詾槲以谙霝槭裁此麤]點咖啡老板就把咖啡端上來了,一邊給咖啡里加糖,一邊主動解釋說自己進店第一件事就是點咖啡,并讓我猜他什么時候進來的。
當時我還不知道自己在哪呢,連他什么點的咖啡都不知道,更何論他什么時候進店的,這就跟“不知有漢,何論魏晉”一樣,懶得理他的問題,我看不出他點的是什么咖啡,就問,“要的什么咖啡?”
“我去,你連“苪斯崔朵”都看不出來,可見你江南那位不理你也是很對的。”
是啊,連劉海都記得我的女友喜歡喝這種帶有酸味的咖啡,我怎么給忘了。我還記得她說這種咖啡讓她愉悅。我喝了并沒有嘗出這種滋味,這便成了她幾個月取笑我的話題。我裝出要打劉海,他往后一躲,嘿嘿笑了。
我見他把正包糖都加進去了,好嘛,也算抓住了把柄,因為女友經常說加糖影響它真正的口味,便用教訓的語氣說,“你會不會喝,不會喝就別裝出這副會喝的模樣,看著就讓人有種想打你的沖動。這樣影響它的真正口味,真是暴殄天物!”
劉海扯開破嗓子,將“喜歡酸的甜,才是真的我”這句歌詞連唱幾遍,才得意地說,“我愛,誰能把愛擋住?!?/p>
他的話觸動了我。是啊,誰能把愛擋???千山萬水不能,時間不能,生老病死不能,貧窮富貴不能。這更加堅定了我要去江南的念頭。我將我的決定說了,劉海表示堅決支持,并要求到時候同我一起去。我拒絕了他,因為到時候他還要度蜜月,總不能讓他丟下新娘子不管不成,那我豈不是破壞他人家庭幸福的罪魁禍首了,這樣的事我是干不來的。不過,我為能有這樣的朋友感到三生有幸。我舉起咖啡,讓他碰了一個。
他嘴里說,“這是咖啡又不是酒,碰杯有什么意思。”說著,手卻舉起了杯子。
我說,“等你結婚的時候你想不喝都不行了,趁現在還是把肚子空著,省得到時候還沒喝幾瓶就被灌倒了,讓大伙看了笑話,讓人連我也看低。”
他腰一挺,不服氣地說道,“幾瓶?!你這可是看不起我啊,看不起我!十幾瓶下肚,我都不帶眨眼的!想當年……?!彼娢宜菩Ψ切Φ乜粗?,他嘿嘿一笑,撓了撓頭,話題一轉,說,“當然,‘一個好漢三個幫’嘛,到時候也得看你的?!?/p>
小子挺狂啊,別以為和女友修成正果了,就可以輕視我這個還在取經路上跟妖精們斗智斗勇的人,等到了時候,看我怎么整治你。我不懷好意地笑說,“沒問題?!?/p>
說話間我們碰了杯。一杯苦澀盡入肚,卻又是夾雜了一些甘甜,最后留給唇齒的只剩甘甜,令人回味。
劉海果然是劉海,他注意到了我說“沒問題”時邪惡的眼神,將咖啡喝得一滴不剩之后,大獻殷勤地說,“我們這樣算不算同甘共苦呢?”還爭著買單。
讓鐵公雞對我主動拔毛,還真令人有成就感。但最主要的一點是,他真的變了。以前他可是無論處于怎樣的境地下,都不會主動掏腰包的。或許,這就是婚姻的魔力所在。
不過,老板沒收他的錢,只說了一個詞,“祝?!?。哪有這樣做生意不收顧客錢的老板?我和劉海相互看了看,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解,我們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老板取下墻上掛著的吉他,自顧自地用一塊專用的潔白棉布擦拭起吉他來。吉他上根本沒有灰塵,但他擦拭得認真。
劉海還要給錢,我制止了他。我明白老板的意思,他不收錢,將一杯咖啡當做是給劉海這個陌生人的賀禮,因為劉海是準新郎官,僅此而已。
出了店,我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了劉海,劉海琢磨了一下也覺得有可能。他又問我是怎么想到的。他這一問,反而把我問住了。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的,看到老板他那認真擦拭吉他、追憶年華、思念伊人的樣子,我的腦海突然就冒出了這個想法,是猜測,卻又合乎情理。心里這么想,我嘴上卻說,“那是我比你聰明?!?/p>
劉海并沒有嗤笑,因為他正在為節省了兩杯咖啡錢而高興呢。從喜悅中回來的劉海突然說,“照你說的,那個老板不收我的錢,是因為我是準新郎官,那為什么也不收你的?難道因為你是我這個準新郎官的朋友?”又嘿嘿一笑,好似我恩人似的,“你可是沾了我的光了?!毖酝庵饩褪窍胍以趺磮蟠鹚?/p>
“我沾你什么光了?胖大海你小子是不是因為馬上要結婚而高興傻了?明明是你買單的,就算人家老板不收你的錢而收我的,那也應該是你買單啊。”我沒好氣地說。
“嘿嘿,我只是試探一下你的智商嘛,都這么大的人了,還這么沉不住氣?!睕]等我發作,他又說,“不過話說回來,我看剛才那個老板看我的眼神怎么跟看你的一樣?難道說他祝福我的同時也祝福你,你以后也能和我一樣修成正果?”
經劉海這么一說,我回想著剛才咖啡店老板說“祝?!睍r看向我的眼神,可我怎么也想不起來那個時候他的眼里是什么。我只能記得他的眼神是憂郁的,或許是因為他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我一直認為他的眼里住著憂郁。希望真如劉海所說,他看我的眼神一同看劉海的眼神,看準新郎官的眼神。我不禁捫心自問,我會是個好的新郎官嗎?如果是,那新娘就會是身處江南的她了。一定如此。放假之后的計劃又鮮明地浮現出來。
一個孤獨寂寞的失伴男子,一面忍受著思念的痛苦煎熬,一面又在真誠地向他人祝福,這樣的人又會是什么樣的人呢?他和妻子之間又會有著怎樣的故事?又是什么令他如此蒼老?
站在馬路邊上等紅綠燈,看著來往不息的生活,聽著生活不歇的喧囂,一抬頭,茫茫無邊。茫茫無邊之中又有白雪落下,看不到開始,看不到過去,只有用“猝不及防”來形容雪花的出現,落啊落、飄呀飄,永無止境一般,就像面前的生活??戳艘粫?,又成了順理成章。沒有得到答案的我得到了答案,我想,他背負著對一個人的思念。
我和劉海過了馬路,將要進校門的時候,不知又想到什么的我回頭看了一眼“二十八號”咖啡店,這個隔了一條路的咖啡店。我似乎看到了老板他正坐在柜臺里,在燈光下擦拭著吉他,撫摸著琴弦。我心里在這一刻默默祈禱:愿上天保佑這個癡情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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